试探
试探
入夜了。
用过晚膳后龚梧月在竹篁馆就寝了,而楚宵临负责将周序音送回禅音寺。
马车里安安静静的,周序音下午跑了许久力气上也快支撑不住了,被这上山崎岖不平的路一颠一颠的似要入睡。
见她眼皮打架,楚宵临做好了接住她倒下的准备,结果没多久她果真松了防备,往旁边靠去。楚宵临旋身一秒就坐到了她身旁托住了她,周序音迷迷糊糊间以为身边人是薛赫言,将他的手臂抱紧了嵌入自己的双峰之间,惊得楚宵临差点儿就要缩手。
她看起来并没有完全睡着,还带着一丝诡异的清醒,缠着他含糊不清地叫着“表哥”“表哥”,楚宵临借着月光观察了她两眼,她双颊微红,像是迟来的醉意正侵蚀着她的理智,叫她看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楚宵临这才想起下午晚上她都喝了少许的清酒,只是没想到她如此不胜酒力,三两杯就能将她的神智清空,“是我。”
周序音依偎着他只顾自己说话,“……表哥,你抓住我了……我们成亲、好不好?”
她见身旁人不说话,还以为他是在生气,又倒贴着说了一句,“……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学的……”
楚宵临一下联想到那些肮脏不堪的书画,忍着怒意教育她道:“……学那些?你不如将两仪心经学学好,将来后悔的时候还能打他两拳。”
可周序音含糊其辞道:“……我没有……想要打你,我把你……打疼了吗?”
楚宵临挑眉不语。
周序音说着上手摸了摸他的脸颊,确认他完好无损就行。
楚宵临拿开她的手道:“不疼,次回下手可以再狠点儿,我有武功,扛得住。”
这样周序音也就放心了,“那好……”
楚宵临心中暗自窃喜了一下,真希望周序音下回反抗的时候能把薛赫言打残才好。
渐渐地,周序音没了声音,似乎进入了酣梦之中。
元月十六,在万丈光辉的美妙清晨,周序音睡了一个好觉醒了过来。
沐浴更衣之后,她打开门决定去用早膳,没想到楚宵临已经拎着食盒在等她了,“……前辈?”
楚宵临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她又喊错了,周序音跟着他走到了桌边问道:“公子你怎么来了?”
她没加姓,这一声“公子”听得楚宵临心猿意马,很是舒适,“带了些早点给你,是竹篁馆那里的。”
周序音低头一看,还真是不一样的早膳,有些惊喜但又不知该不该享用。楚宵临拉开凳子请她坐下,示意她尽管用餐,不必想些有的没的。
周序音不再推脱,先端了一碗五谷杂粮粥喝了起来,楚宵临撑着下颚看她道:“昨晚你喝醉了,我送你回来的路上你抱着我一路倾诉了良久。”
周序音手里的粥顿时不香了,“……”
她与楚宵临四目相对,直到楚宵临率先笑了一下,“怎么?是怕自己说了什么有失体统的话?”
周序音觉得自己应该不仅说错了话,还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所以他才会亲自找上门来,“……对不起,公子。”
“你就不想知道你说了什么胡话?”楚宵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周序音摇头否认。
楚宵临先推给她一碟梅花糕让她转移注意力,等她吃了两口他才津津乐道:“你说你被我抓住了,要嫁给我。”
周序音差点儿被噎住。
“马车里我不从,你还抱紧了我非要我答应娶你。”
周序音不怀疑这话的合理性,因为她白日里确实有过差不多的联想,“……”
楚宵临看着她茫然的双目确认道:“所以迫于无奈,我还是答应了跟你成亲。”
不等周序音反驳,他又继续道:“你说你不希望我再跟别的女人有所纠缠,要是成亲以后看到还有人上门找我,你就要打我,还誓言要将我打残。”
周序音将信将疑地咽下了梅花糕,“……”
楚宵临又换了另一边手支撑住脑袋,微微一笑道:“不过你说的也对,我若跟你成亲之后还和别的女人有所纠缠,确实该打。”
周序音默默颔首,“……你怎么还当真了?”
楚宵临道:“没想到你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私底下还会动手打人?”
周序音一下脸红。
楚宵临又道:“既要打人,那就先把武功练好,别以后遇着想打的人却打不过,心里憋闷。”
周序音无语道:“无论我怎么练都打不过你的吧?”
楚宵临恍然大悟,“原来你是真想打我啊?”
周序音一下掉入语言陷阱,没来得及否认楚宵临就道:“原来你是真的考虑过嫁我?”
在这被动的氛围下,周序音说什么都是徒然,“……我没有。”
楚宵临倒了杯茶道:“你若肯嫁给我,我便带你回大邕,去见见我的亲人如何?对了,大邕的风光旖旎,不比姑苏差,我想你定会喜欢的。”
他就这样一带而过地说完了,周序音也抓住了关键,见她愣住思忖再三,楚宵临就知道她安的是什么心了。她果真是被薛赫言唆使了来跟他套近乎,只是当下他并未忍心说开,“如何?考虑一下。”
可周序音坚决摇了摇头。
楚宵临继续诱惑她道:“嫁给我,我便什么都答应你,我可是个宠老婆的好男人。”
周序音还是没有动摇,正视他道:“……我只想嫁给我表哥,公子不要开我玩笑了。”
楚宵临想想也是,她再爱薛赫言哪怕一切都为了薛赫言也是不会选择嫁给旁人的,便缓解了气氛道:“我想也是,你昨晚在马车里估计是将我认作了你表哥才会说那些胡话的。”
周序音莫衷一是,继续吃饭。
她思来想去还是有些不死心,便趁他收拾碗筷的时候问道:“大邕的风光真的如此靓丽吗?”
楚宵临一顿,只听她道:“那我可不可以跟你回去看看再回来,反正这几个月表哥也不理我,我有时间。”
可楚宵临拒绝道:“不行,我可没时间,我还要教你表哥的对手谢新朝呢!你忘了吗?你若想来大邕,以你薛家的实力,随时随地想去就去。”
周序音试探着问道:“公子……不陪我吗?”
楚宵临十分认真地看她一眼,给她四个字,“恕不奉陪。”
见他又拎着食盒潇洒离去,周序音失望至极地坐回了原位。
下午的时候周序音正跟李语禅在山坡上晒太阳,没想到楚宵临又来。
他上午被气昏了头,都忘了正事,等气消了他又收拾收拾赶了过来,并邀请她道:“走,带你去一个地方。”
周序音还以为他是回心转意了,喜出望外道:“去哪儿?”
结果楚宵临翻身上马回头道:“昭明神宫。”
周序音虽不解其意但还是跟了上去,楚宵临道:“你倒不怕我将你拐走?”
周序音可是百分百信任这个人,没有任何犹豫道:“我相信公子的为人。”
楚宵临纠正她道:“你能信任我我自然高兴,只是这天底下多的是伪君子,你以后若是行走江湖可不能因为旁人的一点好名声就稀里糊涂地跟了他走。你瞧你娘当初就是被兰燕臣给骗了带回了昭明神宫才发生那么多不如意的事情,是不是?”
“可我觉得我娘很勇敢,即便兰燕臣强迫了她,她也照例回到了鹭羽山庄而没有因为清白嫁给他这个骗子。”
楚宵临道:“你说得对,所谓的清白并不能决定你接下来的人生,你还有很多选择,不要为所谓的清白而去执着于那个不该的男人。”
周序音突然意识到他说的是薛赫言,迟疑了良久。
“一个人的清白也许不会留给自己的所爱之人,毕竟男女之情有时不受控制。但你的幸福一定要把握住,要将它留给最值得托付的那个人。”
周序音道:“公子……解救过那么多流离失所的姑娘,才会看得这么开。”
可她不仅清白给了薛赫言,连一颗心也完全拴在他身上,没法儿用理智去考虑太多的未来,“我知道表哥不是公子这般风光霁月光明磊落之人,但在我心里,他便是最好的,也是最合适的。”
楚宵临低头看她,听她倾诉道:“我正是因为喜欢他所以才想将一切给他。”
楚宵临万万没想到周序音的爱会如此执迷不悟,“你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
周序音跟他说太多也无益,“等公子有了非她不可的人,便能明白我说的话了。”
楚宵临偏要反驳她,“你怎知我没有心仪之人?”
周序音有些诧异,“……有吗?”
楚宵临扬了一鞭加快前行的速度道:“我虽喜欢她,但也能看清她,我可不会如你一般冲昏了头脑,无论对错都依着她。”
周序音替她抱不平道:“可是她心里必是希望你无论对错都向着她的,你过分理智,跟她讲大道理她哪怕知道对错,也会对这样的你失望。”
楚宵临不可思议道:“看不出你还是个蛮不讲理的人?”
“我没有蛮不讲理,不过是替她说出了心声而已。”
她好像生气了,楚宵临这才察觉明明还没跟她谈上,倒先领教她的不可理论了,“所以,她是希望我说‘我错了’三个字吗?”
周序音回头莞尔,“是呀!你以后跟她相处,一旦有了矛盾,先不管三七二十一真诚地去认个错,然后再说自己不会这样了,从此以后一切以她为主,只听她的话,只爱她一人。”
楚宵临摸摸鼻子,“你看起来很有经验。”
周序音叹了口气道:“因为我便是这样跟表哥道歉认错的。”
楚宵临哑然失笑,“原来你是赔礼的这一方?看不出你表哥如此蛮横啊!”
周序音沮丧道:“他有时很是咄咄逼人,我哪怕跪下他也不会接受我的认错……有些事我明明也没有做错,他就是不听我解释,更不会听那些大道理。”
她想起了诸多心酸往事,胸口有些愤懑难平,“若是表哥跟公子你一样通情达理就好了……”
她就不必哭着追着给他跪下,也没必要去为了迎合他去做一些自己所不齿之事了。
楚宵临回想起她乐坊闹事次日就去了禅音寺一事,估计就是被薛赫言给针对了,他无法想象她跪地哀求的样子有多可怜多卑微,她怎么能让自己的爱意跟尊严被践踏成这样,像是失去自我的傀儡一般。
“既如此,为何不找个通情达理的?以你的品貌身份,完全可以找一个以你为中心的爱人反过来听你的话,受你的训。”
周序音摇摇头,她办不到,那样的人固然存在,可她分不了一点心思到别人身上,“其实你说的对,若双方爱意对等,也就谈不上谦让跟忍受了,可大多数男女之爱都不平等,总会有冲突跟矛盾的。”
不相爱的会,相爱的也会有种种不断的问题出现,所以一份平等永恒的爱意几乎是不可能出现也维持不了长久的。
周序音思考得深入,突然好奇道:“对了,前辈喜欢的那个人,是你喜欢她多一点,还是她喜欢你多一些呢?若两个人出现了矛盾,你平日里又不让着她,难道就让她自行冷静到恢复吗?”
楚宵临放慢了马儿的速度,俯身一点道:“……你对她感兴趣?那你肯定猜不到,我喜欢的那人最大的特点,便是她不喜欢我。”
周序音一愣,“怎么会呢?我看昨日嬉戏的时候她们都喜欢你。”
他的后宫分明如此庞大,怎还没圈住自己的心上人?
周序音看得出来,无论是潘文珺等名伶,还是如龚梧月这样的邻里,亦或是之前万家那个行走江湖的侠女万正云,心里都是有他的。甚至于临安姜家的那个大家闺秀,也是因爱生恨才死去的。
楚宵临却否认道:“她们不过是起哄,你还当真了?”
周序音脱口而出道:“哪有女孩子真想跟自己喜欢的人玩这后宫的游戏,无非是喜欢你却得不到你唯一一份的爱罢了。”
昨日她虽然也做过类似的联想,那是她隐隐觉得将来薛赫言可能不止她一个女人,所以才会如此想象的。
“后宫?”楚宵临被她的大胆用词惊道,“你昨日看起来倒是不怎么喜欢那亡国之君的游戏,一直在躲我。”
“我又不是你的后宫之一,不想抢了她们争宠的机会,她们都要离你而去了,你也不安慰安慰她们。”
“这么多人呢!我又分身乏术,安慰了一个必有第二个第三个,你真把我当皇帝了?还要雨露均沾?”
其实周序音还是有些回味昨天的游戏的,毕竟她是抱着玩的心态参与其中,不是像她们一样真的期待能被楚宵临捉到。她只是觉得小时候肆意玩闹的氛围又回来了,在这儿哪怕放肆一些也无人管束。相反她们还会帮她逃跑,助她逃脱楚宵临的魔爪。
周序音莞尔,“既然你喜欢的人都不喜欢你,你还不好好把握住这些爱你的人?等她们都有了各自的归宿,你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楚宵临无奈道:“你是真打算让我开后宫?这么多人我收不过来啊。”
周序音回头道:“那假如你是皇帝,这些人当中你要选谁做皇后啊?”
“那自然是我最爱的那个。”
“潘文珺?”
楚宵临摇摇头,“我方才说了,我喜欢的那个人可不喜欢我。”
周序音替他感到遗憾,“那你的后位要空悬?”
“我都是皇帝了,她不喜欢我又如何,我还是会让她做这个皇后的。”
“你不是不喜欢强迫别人吗?”
“这又不是真的,咱们不是在聊那些天方夜谭的幻想吗?”
周序音默默颔首,“你说的是,都幻想了,就可以想得美一些。我若是当了皇帝,哪怕表哥不愿意,我也要封他做皇后。”
楚宵临忍俊不禁,“那还有没有其他想纳的妃嫔?你敢不敢想得再离谱一些?”
周序音若有所思道:“那昭明神宫的兰章成就是我最得力的皇亲国戚,替我办事效忠于我。”
“他不入你后宫?”
周序音摇摇头,“不啊,他是我的亲信,是我的摄政王,不入我后宫。而且表哥他专政且善妒,后宫容不下其他人的,即便我娶回来,他也会偷偷地干掉他们。”
“那你得纳个跟他势均力敌的,能压制他的,比如我。等我入了你的后宫,我就能每天看薛赫言一副见我不爽又干不掉我的样子了。”
周序音扑哧一笑,“那他会气疯的,至少得好几日不理我,直到我低下头去向他认错。”
“你都是皇帝了能不能有点儿骨气?等他按捺不住了主动投降如何?你得多纳几个妃嫔,让他感到竞争的压力,这样他才会更珍惜与你一起的时光。”
周序音茅塞顿开,“是吗?”
楚宵临确认道:“你表哥看着嫉妒心就很强,你一味地纵容他反而会更加放肆,你得时不时冷落他一下,让他有点儿危机感。”
“那我得纳几个厉害点儿的,别真被表哥给偷偷暗杀了,”可这也不太行,“若我的后宫里全是能人,我今后可没舒坦日子了,他们尔虞我诈的,我也未必能辨别孰是孰非,会成为他们眼中的昏君。”
周序音思忖良久道:“……还是你的后宫好,你的后宫如此和谐友爱,她们以你为中心还不会争风吃醋,日子过得一定很安宁。”
楚宵临突发奇想道:“那你若是来我这和谐友善的后宫,你想坐什么位置?皇后吗?”
周序音摇摇头,“皇后要协理六宫,事务繁重,表哥他能胜任我却未必能做好,既然是你的后宫我想潘姐姐就很适合做你的皇后,她温婉大气,还能帮你管理好这么多的倾慕之人,是这个位置的不二人选。”
“我可是要将这唯一的后位留给自己的挚爱的,你怎么还帮我安排别人了?”
“最爱的不一定是最合适的,不是公子你说的吗?”周序音道,“她既然不爱你,你就不能先将她架到那个位置,你得先给她一个闲位,否则你都没时间跟她好好培养感情。你的后宫本就和谐,若是突然将一个陌生的她放到最受宠最崇高的后位,反而会引起一些不满,这对她无益。”
“你果然想得很多,还设身处地地为她着想了下。”
周序音轻轻颔首,她可是个心思细腻之人,尤其是女孩子的心思她大概都能猜得到。
“若她肯嫁我为妻,我愿为她遣散后宫,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你觉得这样是不是更好?”
周序音眼前一亮,“那自然是的!”
这世上绝大多数的女子都是希望能与自己的心上人长相厮守白头偕老的,没有谁愿意跟旁人分享挚爱,若是将来她有了武功有了能力也绝不会让表哥三妻四妾的。
一路不切实际地闲谈着,数日后入夜之际他们终于抵达了昭明神宫,楚宵临将身前就快睡着的周序音推醒,“好了,到你家摄政王的府邸了。”
周序音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已置身于仿若世外桃源一般的崇山峻岭间,一座巍峨磅礴的宫殿拔地而起,尤为耀眼,“那便是昭明神宫?”
楚宵临点点头,翻身下马道:“接下来的路有些难走,你下来,我带你飞上去,否则徒步上去只怕被昭明神宫布下的暗防伤到。”
可周序音道:“不必那么麻烦,等在山门口就行。”
她说着从腰间摸索出一个响哨,随即吹了一声,那哨声在层峦叠嶂的山峰间迂回,甚是清透嘹亮,正当楚宵临看着她的哨子发呆之际,兰章成的身影已从百米高空的神宫前跃下,不过眨眼之间,他就潇洒地落到了山门上,“是你,还有、楚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