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因简戎

胁迫

胁迫

马车上的气氛一如既往的冰冷尴尬,一个生气的薛赫言,一个生闷气的司悦含,还有一个不敢生气的周序音。

她只盯着自己的丝绢反复地看,在想这一路怎会如此漫长,直到司悦含开口,“周姑娘,方才我师弟脸上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周序音如实回道:“是竹簧馆的姑娘喜欢他才亲他的。”

可司悦含不信,“那儿的姑娘都温文尔雅,做不出这种轻浮之举的。”

周序音看向薛赫言一眼,薛赫言解释道:“那也不是我表妹干的,她对你师弟并无感情。”

“可我师弟看起来还是喜欢周姑娘的,你们方才打起来肯定是因为周姑娘,对不对?”

周序音保持沉默,薛赫言继续解释道:“你师弟对我表妹死缠烂打,我自然要好好训他一顿。”

“可他也是因为心里有周姑娘才放心不下的,他之前离开御景山庄还说要去好好修炼武功的,没想到千里迢迢跑来是找周姑娘叙旧。”

周序音不知该如何回答这里面的来龙去脉,只将眼神抛给薛赫言,让他自己解决。

“那要不等你们回御景的时候将他也一并带走吧。”

“我可拉不住那头倔驴。”

周序音万万没想到谢新朝在他同门眼中是个倔性子,有些惊奇有点儿意外,只觉得谢新朝这个人更好玩儿了。

“师父之前提过了,若是师弟能在武林大会上胜你,他就有再次迎娶周姑娘的机会。”

薛赫言微微靠后,脸色稍显不悦,“司姑娘觉得我会输?”

“我只是觉得……输赢对你而言都有好处。”

“那司姑娘有没有问问我表妹的意见呢?看她是不是想嫁呢?司姑娘方才在竹簧馆内可是跟我说了,若是没有感情基础,联姻也将毫无意义。”

司悦含震惊地看着如此咄咄逼人的薛赫言,像是换了个人一样,“你的婚姻大事得依你的感情为主,我表妹的婚姻大事便是你御景想娶就娶,想停就停的?”

司悦含觉得他有些得理不饶人,扭过头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师弟是个很不错的人,他会善待周姑娘的。”

薛赫言讽刺道:“不错?被无数个姑娘吻得脸上唇印都擦不掉的男人,你跟我说不错?”

司悦含不再说话,周序音默默伸手按住了动气的薛赫言。

等到了山庄门口,周序音率先下了马车,那二人似乎有话要说,她便走得慢了些,想听个清楚。

马车里隐隐传来司悦含不悦的声音,“薛公子,你如此维护你的表妹,看来心里还是有她的。”

薛赫言道:“她陪了我十七载,司姑娘,任何两人有过十七年的情谊都难以割舍吧?”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司悦含难得有些着急道,“……我不会接受平妻的,你好好想清楚吧。我也做不到如你表妹一样善解人意,惹人怜爱,你既放不下她,就不要再来找我。”

司悦含下了马车之后薛赫言一言不发地跟在不远,两个人的距离感明显拉开,直到门口等候的一人面向薛赫言道:“少庄主,庄主叫您去主院一趟。”

薛赫言目送司悦含离开,瞥见等在不远处的周序音上前道:“我去父亲那边一趟,你回自己院子等我。”

周序音一愣,还以为她搅黄了他的计划要继续跟她算账,有些纠结道:“我说了对不起了……”

薛赫言淡淡一笑,“想什么呢?回去等我便是。”

目送薛赫言离去的身影,周序音开始怀疑薛景何话中的合理性来,今日被谢新朝这么一闹,他好像真的更爱她了,就连司悦含也懒得阿谀奉承了,“……他这是原谅我了吗?”

薛赫言来到主院的时候,薛景何显然已等候他多时,“回来了?跟司悦含相处得如何?”

薛赫言只想快点去见周序音,敷衍道:“还行,她有些犹豫,但应该是倾向于联姻的。”

薛景何给了他一个白眼,“那既然如此,我问问你——你跟你表妹,是不是已经有过男女之实了?”

薛赫言一愣,“有……吧?”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薛景何气道,“什么叫有吧?”

薛赫言感觉气氛不对,但还是坚定回道:“有。”

薛景何闭眼舒缓自己的情绪,“你、你当初不是信誓旦旦地说要等到成亲才碰她的吗?”

“可父亲说了只要她愿意,我也可以的……”他不明白父亲的意思,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样。

薛景何起身道:“我今天都要把她劝服了嫁给谢新朝了,结果你给我整这么一出?你是存心不给御景山庄一点儿面子啊!”

薛赫言在意的是前一句话,“什么?劝服什么?”

薛景何道:“你表妹她今天来找过我了,我是磨破了嘴皮喊了多少声乖女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才终于将她的思绪给理清了!她都快同意嫁给谢新朝替你的未来铺路了!”

薛赫言摇头道:“不可能,她想嫁的人只有我,不会是那个谢新朝的。”

“怎么连你也说这种胡话了?你不是答应我要去娶那个司悦含了吗?既如此,周序音就嫁给谢新朝,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可薛赫言道:“父亲,我心里喜欢的是阿音啊!不是说等到武林大会之后再说的吗?”

薛景何却早有把握,“这武林大会是输是赢都不重要了,只要你能娶司悦含而她顺利嫁给了谢新朝,这御景山庄的未来大部分就由我们牵制住了。”

“我不想让阿音嫁给别人,父亲!我赢下武林大会还不行吗?”

薛景何开导他道:“她嫁给谢新朝又不是说不回来了,你再也见不到她了!你到时候想见她,有千百种理由让她回娘家,你们、不还是可以继续发展的吗?”

薛赫言一下冷脸,“……您是这么劝她的?”

薛景何也不隐瞒什么了,直截了当道:“她是个聪明人,我真拦着你们俩她什么也得不到,与其这样还不如退而求其次,找个爱她包容她的谢新朝给嫁了,回头还能跟你续上缘分。”

这听着就很刺激,但薛赫言还是接受不了,“我不想让别的男人碰她……父亲!她是我一个人的。”

“她心一直都是你的啊!”薛景何劝诫道,“届时你成了武林霸主,再让她重新回到你身边不就行了?区区一个谢新朝算什么,他也奈何不了你。”

薛赫言不想跟他继续探讨红杏出墙夺人爱妻的违背伦常之事,便道:“可阿音已经是我的人了,她如何再嫁给谢新朝?”

薛景何怒形于色道:“所以我才要骂你啊!……这我得找个经验丰富的婆子到他们新婚之夜好好教她怎么骗过谢新朝,这还不都是你的错?”

薛赫言无话可说,他觉得他跟父亲之间根本没有共同语言,一个总在道德边缘试探,一个只想着真心相爱,他们的爱情观不同,对于周序音的处理也不同。

“……谢新朝并不在乎表妹的清白是否给过了我,他很喜欢她,不会计较这些。”

薛景何闻言松了口气,“那还是你表妹有能耐,瞧你!一个司悦含都搞不定,之前不是还说她喜欢你的吗?怎么我问司坦祥他都说再看看再看看?合着你根本没上心取悦她啊!”

薛赫言闭眼重复了下,“爹,我喜欢的人是阿音,我不想违背心意去讨好别的女人。阿音不生我的气我就已经很庆幸了,您怎么还继续将我架在火上烤啊?”

薛景何真是拿他没办法,“整日儿女情长的跟着了魔一样,那感情能当饭吃吗?你倒是说说,不娶司悦含然后该怎么办?”

薛赫言吁了口气道:“我已经有准备了,父亲,跟司家的婚事可以拖一拖。”

薛景何这才来了点兴趣,“那跟我好好说说!”

薛赫言道:“司坦祥想要分立其实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关景鸣无法再掌控御景,这样门下必会出现群龙无首的交迫,谢新朝才十九岁肯定难以担此重任,届时便有司坦祥发挥的余地了。”

“你是要加速他们的内部分裂?可是如何让关景鸣无法坐镇御景山庄呢?据我所知他武功可是更上一层楼,想要杀他或重伤他没那么容易。”

薛赫言道:“儿子都打听过了,关景鸣喜好一名私妓,每逢出关都会去见她,只要我们将陷阱设在那里,得手的可能性就很高。”

“那个私妓、是我们的人?”

薛赫言摇摇头,“……是明光教的人,我看她也是想要从御景山庄偷取两仪心经,所以才蛰伏了这么多年。”

“那你要如何利用她?”

“我们只需要给她一点暗示,两仪心经具体藏在哪个位置的暗示,我想下一回她进入御景山庄服侍关景鸣的时候就会行动。”

“继续。”

“可关景鸣警惕性很高,毒药一类的他也辨别得出来,我估计那私妓只敢带些轻微的蒙汗药或者□□来迷惑关景鸣一时片刻,就在这一时片刻中,我们的人便可顶上去给他重伤。”

薛景何皱眉道:“他即便中了轻微的毒药估计也不会失去多少武功,你找的人当真能重伤他吗?”

薛赫言确认道:“儿子找的是兰章成,我跟他说了,只要关景鸣重伤,并不要他的命。”

薛景何微微眯眼,“这兰章成可靠吗?”

对此薛赫言深信不疑,“钱给足了,自然可靠。以他的实力杀了关景鸣其实也勉强可以办到,但他不想与整个御景山庄为敌,便只答应我重伤他的元气。”

薛景何挑眉道:“他好歹也是我师兄,当年我们一起拜师一起长大,你可不能随随便便就要了他的命。”

薛赫言颔首道:“儿子明白,他若死了北面便没有了支撑的龙头,明光教的势力便会渗入,不可让他们坐收渔利。”

薛景何点点头,“能人志士不能杀,要善于利用,要权衡利弊,一味的杀人可是统治不了整个武林的,赫言。”

薛赫言领教,“父亲说的是,所以我也一直留着谢新朝的命,毕竟他也算是北武林未来的希望。”

这样一来,薛景何总算宽心了些,“等御景大乱,分立两家,一家司坦祥执掌,一家谢新朝执掌,我们便可跟他们双方谈合作,谋利益。”

“届时父亲再考虑我的人生大事也为时不晚。”

可薛景何还是觉得自己的打算最佳,等他一手将自己儿子送上武林至尊的宝座,他便将事实真相告知于他,让他跟周序音彻底决裂。

等薛赫言洗漱完毕来到周序音的院子,已是月上柳梢。

周序音正沐浴完打算宽衣入睡,薛赫言屏退了下人,悄悄推开她的房门一下从身后将她抱紧,吓得周序音差点儿大叫,“……表哥?”

薛赫言吻了她脸颊两下,“白日里的账还没算完,你就要睡了?”

周序音看他这副暧昧的样子也不像是来找她算账的,便道:“表哥想怎么算?还要我下跪求饶吗?”

薛赫言将她放下,给她整理了下衣襟,不由得说了句,“……其实我也想追你,阿音。”

周序音不解其意,薛赫言灵机一动道:“不如这样……我抓住你一回,你便脱一件衣服,如何?”

周序音赶紧抱住了自己,“你下流!”

薛赫言颦眉道:“我下不下流你到现在还不清楚吗?好在那谢新朝今日没抓住你,否则我也不可能轻易放过他。”

周序音不想再他提及此事,伤了和气,便绕回了话题道:“……那、那我就只有这三四样东西在身上……”

薛赫言点头确认,“够了,够我抓你三四回了。”

周序音只觉得脸颊在烧,“我要……怎么跑?”

薛赫言让步道:“随便跑。”

天亮了,昨夜折腾了半宿他们二人才相伴入眠,本以为能睡个好觉,没想到这时院落的大门突然被踹开了,周序音一惊,而薛赫言已坐起身来。

敢如此视若无物地闯入她院子的除了父亲以外没有别人,可他来不及收拾,薛景何就已经来到了房门口,“臭小子给我滚出来!”

周序音吓得不敢出声,薛赫言将锦被拉好给她盖紧,“别怕。”

此时房门被薛景何踹开,好在他并未进来,可他哪怕不进来,看这掉落一地的衣物也猜得到里面的场景,“出来、滚出来!”

薛赫言迅速披衣起身,下床之后露出疑惑的表情,“父亲怎么来了?”

薛景何被他气得脑壳疼,“人家司坦祥一家都走了,你还在这儿做春梦呢!”

薛赫言不解,“昨日我不是已经跟父亲说清楚了吗?”

他说着快速捡起地上周序音的一部分衣物扔到床上,自己则行云流水般穿着自己的衣服,薛景何道:“那你就能肆无忌惮地跑来你表妹房里过夜了?他司坦祥一家都听到庄内的流言了,说你总是宿在你表妹房里与她彻夜缠绵!……今早那司悦含是红着眼睛离开的!”

薛赫言衣服已穿好,还想解释什么却被薛景何一声令下,“跟我去祠堂罚跪去!你无法无天了!还没成婚就如此沉溺情爱,你还要不要名声了?你表妹以后还嫁不嫁人了?”

薛赫言被他一路赶着送到了祠堂,只希望他不去为难周序音就行,“父亲,我跟表妹是两情相悦——”

薛景何取了短鞭利落地甩在了他的背上,“昨天我跟你说的都是废话吗?你这样肆无忌惮迟早会走露风声,御景还会接受一个残花败柳进门吗?”

薛赫言忍住了疼痛道:“阿音是我的至爱,我从未打算将她嫁给别人。”

“你还嘴硬!”接连几鞭挥上来,薛赫言的背上已是血肉模糊,可他咬牙忍着就是不松口,“你跟我发誓!以后绝不娶周序音!”

“我不发!”

“发誓!”

“我不!”

“发誓!看着列祖列宗的排位……给我发誓!”

跪地的薛赫言咬紧牙关,握紧了拳头,就是不肯妥协,他都走到这一步了,绝不能再失去周序音,失去他未来的一半人生。他甚至想象不到没有周序音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的,他会不会过得如行尸走肉一般,“……我薛赫言发誓,今生今世,只爱周序音一人!”

“……你!”

薛景何越是压迫,他越是嘴硬,对周序音的爱意也越发强烈,强到任何都无法改变,“我薛赫言对列祖列宗发誓,今生今世,也只娶周序音一人!”

薛景何奈何不了他,只得将他扔下,“给我好好跪着!”

既然这边说不通,他就去周序音那边,好在抵达周序音院子时,他的火气也消了点,否则只怕自己对一个小辈动手就不妙了,“……起了?”

周序音已经穿戴整齐,正在庭院里等他过来。

薛景何扔出手里的鞭子,那上面血迹斑斑还都是新鲜的,“既然我从前的劝说都无用,那我只能强制你们了。”

周序音一下就知道这是薛赫言为她受的伤,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薛景何坐下来道:“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跟赫言在一起。”

“你也别指望你舅母了,她以后估计都不会再回鹭羽山庄了。”

周序音只怔怔地看着那带血的鞭子,于心不忍地捂住自己哽咽的下半张脸,默默地跪倒下来,“……”

“看在你是我外甥女的份上,我给你三条路。”

“一,答应跟御景山庄的谢新朝联姻。二,现在就去禅音寺剃度出家。三,放弃你薛家小姐的身份,滚出鹭羽。你哪怕做赫言的外室,豢养的名伶都行,我都不再管了。”

周序音泣泪无声地看着他,薛景何并不为任何所动道:“我昨日说了那么多可不是废话,那谢新朝人明明就在姑苏,你为什么不把他请来鹭羽跟他促进感情?你夜里还要跟你表哥颠鸾倒凤是觉得他谢新朝是傻的吗?”

可是周序音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嫁给谢新朝,也不曾玩弄过他的感情,她不明白为什么偏偏一定要嫁给这个人,便连连摇头,无力再说出一句话来,“……”

薛景何道:“你做不出决定没关系,每隔一个时辰我便去揍那逆子一顿,反正我也不指望他能在武林大会上夺魁了,输了也好,大不了大家一起丢脸!”

“你每多犹豫一个时辰,他的背上就会添上新伤,你要想清楚。”

见薛景何要走,周序音一下就拉住他,哭得不能自已道:“……舅舅……舅舅!”

薛景何回头道:“我看你还是下不了决心,要不再等等。”

周序音疯狂摇头,她现在就可以做决定,只希望他不要再去惩罚薛赫言,“不是的、不是的!”

“那你选。”

周序音泣不成声道:“我愿意……嫁给谢新朝……只要舅舅饶了表哥……我愿意嫁的……”

薛景何道:“好,你选得很正确,这也是我一早就替你做好的打算。你说你跟赫言两个兜兜转转的是干什么呢?到最后还不是要分开?”

周序音连连点头,不敢再有所忤逆。

薛景何使唤丫鬟道:“去取纸笔过来。”

战战兢兢的丫鬟抖抖瑟瑟地将笔墨取来放在桌上,大气不敢喘一口,“……”

薛景何一边写一边道:“我现在就给你写下婚书,等将来时机合适我再亲自交给谢新朝,他应该感谢我如此为他考虑。”

周序音已无任何心情再听,也看不懂婚书上写的是什么,在她看来这就是薛家将她出卖的证据,是她以后无法再回到薛赫言身边的证明。

“写好了,签字、画押。”

薛景何将简简单单的一份婚书放入她的手中,“这之后只要谢新朝再属上自己的名字盖章,你们便是夫妻了。”

周序音的眼泪打湿了一些字迹,薛景何催促她道:“再不签字,我就去你表哥那里。”

周序音不再犹豫,哪怕这是份卖身契她也照签不误,见她惊惶之下签好了名也按好了手印,薛景何最后阅览一番,确认无误后收入囊中,警告她道:“还有一个月就要武林大会了,再让我发现你跟赫言有所往来,这封婚书我便提前送去御景山庄。”

周序音闭眼点头之际,泪水不断滚落,“……嗯。”

等薛景何走出院子,丫鬟才瘫软倒地,爬去周序音的身边为她擦拭泪水,“表小姐……别哭、别哭啊……”

她还是头一回见周序音哭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也明白她跟少庄主不可能再有未来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惹得她也忍不住痛哭起来,“为什么会这样啊……”

她昨晚还听到他们房里的动静觉得他们好事将近了,可过了一晚一切全都化成了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