挟持
挟持
黄昏了,第一天的初赛结束,万正云等人来到楚宵临跟前发出邀请道:“走,一起出去喝一杯!”
周序音跟着起身,“我也一起去吗?”
楚宵临尚未发话,万星辰抢答道:“一起呀!周姑娘。”
等薛赫言看过来之际,周序音已被万星辰拉走,五个人看着有说有笑,好不热闹,“……”
他们来到镇上居住的客栈楼下喝酒聊天,尽管周序音没说多少话,却也受到他们的感染,时不时脸上添抹笑意,就在万星辰喝高了要发酒疯踩上桌子的时候,周序音一下靠上身边人的肩膀,令楚宵临一惊,“……醉了?”
万正云起身道:“得!我们上楼休息去了,你俩小心。”
万星辰还想从桌子上跳下来去追,好在路熠澄拦得迅速,“别!快别喊美人了,不懂的还以为你是什么采花大盗呢!”
楚宵临找了辆马车抱着周序音上去之后扶住她,她半醉半醒着,楚宵临甚至不记得她何时喝的酒,分明一直给她倒的是茶。再想想后来桌上有点儿混乱,估计酒盏茶盏分不清了,她误拿了自己的也说不定,毕竟他俩坐一条凳子上,杯子距离最近,“……这回去要让你表哥见着不得说我是带你深夜外出买醉?”
周序音只听到了“表哥”两个字,习以为常地把身边人当成薛赫言抱紧,口齿不清地呢喃道:“……表哥。”
楚宵临无奈叹了口气,“怎么醒着醉着都是表哥?”
周序音满脑子都是薛赫言在武林大会的擂台上一展风采的模样,这画面突然就变得唯美起来,变成了她从天而降,落入最终胜者薛赫言的怀中。两个人在众人欢呼声中又往前走去,那场景顿时切换成了喜气洋洋的拜堂礼,等他俩一拜天地躬身之际,那画面又倾斜倒转,变成了他们二人的洞房,喝下合卺酒之后双双倒入鸳鸯锦被之中,浪漫到天旋地转……随后她滑过身旁人的肩膀,美梦就这样醒了过来,跌入有些冰冷,有些黑暗的现实中来。
原来是冬日里的深夜,他们走在回家的路上,“……表哥。”
楚宵临侧头看周序音似乎睁开了些视线,睫毛扑闪扑闪的,双颊的晕红也隐隐可见,“醒了?”
她好像醒了,但神志还未清晰,只随着摇晃的马车将身边人的胳膊拽紧,拽到他发疼,“怎么,你要卸了我的胳膊?”
周序音的身体在下倾,楚宵临连忙再上一只手将她拦住靠回车厢,“到底醒没醒?”
她带着微醺的醉意看向他,也看清了他是谁,“公子,你带我去哪儿啊?”
她好像忘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只知道自己置身在跟楚宵临同乘的马车中。
楚宵临无奈笑道:“你想去哪儿?”
周序音不假思索地回道:“想去你家。”
这份直白来得有些突然,教楚宵临措手不及,“我家?……我家可在一个偏僻的孤岛上,你去了未必回得来。”
周序音靠近了一点观察他道:“你是……原始人啊?”
楚宵临哭笑不得,“是啊,那儿荒无人烟的,比昭明神宫还要人迹罕至,你还想不想去?”
周序音思考了会儿,摇摇头,“那不去了。”
可楚宵临挽留她道:“别怕,你行李多,还是可以生活下来的。”
他说的好像也有道理,“那去吧。”
“但去我家还有个条件——只有成为我的家人,才能去我的地方,同我一起居住。我这人喜静,不爱外人打扰。”
楚宵临认真地看着她,期待她的回答,“做我的妻子,就可以去……去不去?”
周序音左右为难了会儿,天真道:“……可以做你女儿吗?”
楚宵临吃瘪,皱着眉摸摸鼻子道:“……不太好吧?别人会说闲话的,别让我晚节不保。”
可周序音已经抱了上来,带着朦胧醉意喊了声,“……爹爹!”
楚宵临马上捂住她的嘴,“别喊!别唤醒我奇怪的癖好。”
周序音有些失落地低下头,“我喊了,你得带我去。”
楚宵临无可奈何地笑了下,否决道:“不去,不要你这便宜女儿。”
说了这些话,周序音的神志回来了不少,此时外面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叫,楚宵临掀开帘幕的时候,周序音也彻底清醒了过来,“……怎么了?”
深夜无人的街道上,有个醉汉正在骚扰良家妇女,楚宵临回头看周序音好像没问题了,便道:“我下去瞧瞧,你好好待着!”
他奔离之前还嘱咐车夫原地别动候着他,可等他一转入那街角,车夫马上转身掀开帘幕,在周序音的震惊中一下点住她的xue道,随后驾马紧急远去。
这车夫身手不凡,驾马技术又是一流,周序音既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只能在内心慌张。
等马车驶出街道,驶入林子,一抹身影才穿越浓浓黑夜而来,他径直落在了车顶,震得周序音又是一惊,随即听到车夫喊道:“教主,人在里面。”
她完了。
“嗯,你也去引开楚宵临,续江一人可能不行。”
“是,教主!”
掀开帘幕闯入的果真是那更强的魏鹤岭,周序音连心跳都急促了起来,她之前在花街跟染坊见过他两回,他可是跟楚宵临差不多的绝世高手,她今日怕是要命丧于此了。
魏鹤岭先行打量她一眼,随后解开了她动身的xue道,拿出纸笔放到茶几上,“我们就不废话了,写吧!两仪心经。”
“你可以动了,”见她没有动作魏鹤岭提醒了下,并将她推去案几那边,警告道,“你没有武功,编不了假的,就老老实实地把真的写下来,否则——”
他的否则还没说完,动身的周序音已一瞬点住了他的xue道,随即她管不了再多,解开自己的哑xue,马上勒马停下跳下马车,大喊着“公子”“公子”向不明远处跑去。
但她跑不过半里路,就遇到了藏在森林暗处的猛兽,面对这一双双围堵过来的猩红眼睛,周序音吓得冷汗涔涔,不敢噤声,更不敢动弹,“……!”
虎视眈眈的饿狼见她柔弱无助孤立无援,不约而同地全都纵身跃来,想要将她扑倒分食,周序音转身拔腿就跑,没跑两步就被人一下拽起升空,随后那空前强大的四象神功一掌便将所有扑食的恶狼击倒在地。来不及缓冲,他又瞬间将周序音送回之前的马车上,策马一鞭,回头钻入马车,已无刚才的耐心,将人按到了茶几上,只冰冷的一个字,“写。”
迫不得已周序音只得用左手握住颤抖的右手开始默写,她紧张之余编不出什么谎言来,全凭记忆在写,毕竟命比较重要。写的过程中她感觉到魏鹤岭在打量她,更是吓得战战兢兢撇过头去,魏鹤岭道:“原来你便是薛日好的女儿,怪不得还挺像的。”
初见面时他就觉得似曾相识,后来一听说她是鹭羽山庄的小姐,便明白了,“昔日兰燕臣藏在昭明神宫的美人便是薛日好……这么说来,你还是兰章成那小兔崽子的妹妹。”
周序音一惊,可魏鹤岭道:“你不必担心,我对你的身世只是好奇,不会多说,我也没闲工夫帮你们澄清身世。”
周序音继续写着,魏鹤岭又道:“你胆色不错,眼光也不错。”
周序音有些不解,他道:“你是薛赫言的心上人,我不会动你,写完了便放你离开。”
她更加搞不懂,表哥何时在魏鹤岭面前有这么大的面子了,“以后我也会让明光教的人不再为难你,毕竟你是全心全意为薛赫言之人。接近楚宵临,也是为了帮他找到王勃尊解开封闭的经脉吧?”
他知道这么多真相,令周序音心惊胆寒,此人平日里基本都在闭关,鲜少江湖走动,没想到一切皆在他掌握之中。
周序音看了他一眼,上回他的眼神还有很强的压迫感,并且带着一丝想要侵犯她的意图,可这回她看不出杀意,也瞧不出任何见色起意的感觉,“你……究竟是谁?”
魏鹤岭轻声哼笑了下,“怎么……你觉得我是假的?”
周序音只觉得面对他的时候有些微妙的变化,他道:“你在猜我跟薛赫言的关系,你是不是觉得我跟他搭上线了?”
周序音是有这种猜测,他之所以不再冒犯她,肯定是他与表哥合盟了,表哥最在乎的人就是她,所以魏鹤岭便不会再图她的美色,只想要她的两仪心经。但若是他二人合作了,合作前提肯定是向表哥要两仪心经,这有些矛盾,“……你不是跟他有结盟。”
“他都跟兰章成好成那样了,不会再与我结盟的,毕竟我明光教的名声可不如昭明神宫,是不是?”
见周序音停笔,他又眼神示意她继续默写,并心平气和地告知她一个惊天动地的真相,“我们不需要结盟,因为到了最后,血缘才是最强的盟约。”
周序音的笔差点落下,“……?!”
魏鹤岭道:“细节我不方便说,等你回到禅音寺,不妨问问慈小玉,二十三年扬州的那条花街上,她遇到了谁?”
她听过这个故事,所以一下得出了结论,“……表哥是你的孩子?”
魏鹤岭看了看纸上,“上卷写完了?那就默下卷,兰章成已经在闭关修炼下卷了,你肯定也知道。”
周序音无法反驳,将第一张纸取了递给他,继续默写第二张纸。
她此刻心乱如麻,因为薛赫言的身世着实冲击到了她,她从未想过兰章成讲的那个故事里还会搭上慈小玉跟薛赫言。这样想想一切也都能连上,当年慈小玉跟踪薛景何发现他来花街寻欢,薛日好定是不放心才一起陪同的,没想到她们二人接下来会遇到改变她们人生轨迹的男人。
魏鹤岭见她发颤的指尖已然冷静了下来,便同她聊道:“兰章成那小兔崽子还一直对我当初的见死不救耿耿于怀,可他有没有想过,兰燕臣那一掌几乎葬送了我儿子的前途。好在他也算颇具天赋,在那样一掌下仍拿下了三个武林第一。”
原来这便是魏鹤岭分立明光教的导火索吗?
“你可能不知道,我也会去武林大会的现场看看,前年他败在谢新朝的手下,我也替他忍了一段时日,直到那小子离开御景来下聘,我才让王紫豫去解决他,顺便抢一下两仪心经。”
“去年他被困扬州的醉花阴,不知情的续江差点儿要了他半条命,还不是我急匆匆出关跑来救他。那薛景何贪图美色,沉溺于金钱权力,武功也停滞不前,他连续江都未必打得过,更别说是我了。要不是兰章成这小兔崽子出现,我本来都可以教他那便宜爹命丧花街了!”
薛景何确实该死,他始乱终弃残害了那么多无辜女子,连她这个外甥女也无法幸免,被他占尽了便宜,他确实不配做薛赫言的父亲。他应该想不到此生玩弄了这么多女人,回头却教薛家的香火断绝了,这样想想真是大快人心。
“不过薛赫言喜欢你,你好歹也有薛家的一半血脉,将来你俩若是成亲了,勉强算是延续了薛家的血脉吧。”
周序音又擡头看了他一眼,她眼中并无再多震惊,只认真地看了他一眼,魏鹤岭道:“你似乎接受了这个事实?”
周序音埋头继续默写,魏鹤岭道:“我知道你不会说出去,现在说的话反而会阻碍到薛赫言,你方才打量我,是想看看我与他长得像不像是吗?”
她确有此意,再一想薛景何不算高,慈小玉也比她矮,但表哥个子挺拔,原来是遗传了魏鹤岭。
魏鹤岭道:“你不必看了,长相上他综合得好,否则也会教薛景何怀疑。可他的武功天分,那是薛景何所抵达不到的。后来薛日好来我昭明神宫的时候,我才知道当初遇见的人便是她的大嫂。听闻她生了个儿子,儿子都两岁了。我便去查了一番,还真是我的。那薛景何不孕不育,给他诊治的大夫都不敢说实话,还一直怪他夫人无所出。所以后来除了薛赫言,慈小玉便再也没怀过。”
周序音这下完全信了,薛景何虽风流成性,还真没听过他有私生子,原来是这回事,活该!
“你听得眉头都舒展了……你比我想象得要有趣,难怪我儿子会喜欢你。”
这时马车顿了一下,紧接着传来魏续江的声音,与此同时车帘也被掀开,“师兄我挡不住了!换你去撑会儿,我不是他对手。”
魏鹤岭起身,替换之前还警告道:“让她好好默写,不许动她一根手指头,若我回来她向我告状,我断你一条手臂。”
魏续江显然吓了一跳,但还是躬身进来,不可思议地看了周序音一眼,“手指都不能碰?”
既然说了不能碰,他就坐远了只盯着默写的周序音,皱眉不解道:“……你不简单,这么快就搞定我师兄了?”
周序音不跟他搭话。
“你怎么办到的?没见他对哪个女人动过心,还不许我碰?”
周序音什么也不说,只默默写字。魏续江实在好奇,上下左右一直打量她,见她衣裳整齐,也不像是刚刚勾引过谁的样子,戏谑道:“你当真不简单,兰章成跟我师兄你都搞定了,你是要统一我们魔教?”
魏鹤岭瞒得是真严,相处几十年的师弟对他的私事一无所知,甚至于兰燕臣跟薛日好的往昔也不清楚,看来这魏续江是真的贪玩享乐过度了。
周序音差不多快写完了,那打斗引起的树木摧折声也越来越近,这时魏续江掀开竹帘,就见月黑风高下两抹身影越发接近,魏续江转身见她写完便一把抓住那张纸塞入胸怀,直接上马喊道:“师兄!得手了!”
魏鹤岭的身形逼近,楚宵临也紧随不舍,周序音被魏续江点住了xue道,动弹不得,直到两人一前一后地落地于行进的马车前,魏续江连忙勒马停下,“吁——!”
见他们二人对峙,魏续江怕真生死较量起来,三个人都得重伤,便看向自己的师兄道:“这美人要不先放弃,师兄你若喜欢我下次给你捉回明光教去!”
魏鹤岭就知道他会胡乱猜测,冷冷瞥他一眼随后看向楚宵临道:“楚公子,人我分毫未伤,咱们就此别过!”
但看他转身飞走,魏续江也丢下马车飞速起身追去,楚宵临不再追逐,上了马车掀开帘子,好在周序音完好无损地坐在那儿,等楚宵临解开她的xue道后,她有些歉意地说道:“我把上下卷都写给他们了……”
楚宵临却一下将她抱住,宽慰她道:“没事,你人没事就好。”
这还是他第一回主动拥抱她,这一抱过后周序音没那么自责了,楚宵临道:“是我不好,丢下了你。”
可周序音看着很平静,仿佛所有的恐惧慌张都已过去,也没留下什么心理阴影,“你去救人,没什么错。”
楚宵临靠回马车道:“现在反而松了口气,他俩去闭关了,这上下卷一起练至少得一年半载,你可以过些安稳日子了。”
“那以后他们更强,超过了你怎么办?”
楚宵临无奈一笑,“他们如今没超过我也有本事将你劫走,可见武功高也没什么用。”
他看起来倒是自责不已,应该是十分担心周序音会出事,周序音慰藉他道:“他们只是利用了你的善心,这该是他们的错,你为何要叹气。”
楚宵临细致地看了周序音一眼,这才发觉她的与众不同,她懂很多本质道理,看得通透,也鲜少责怪他人,“遇到两个大魔头,连我都无法取胜,你好像并不害怕。”
周序音道:“我怕过,没有用,便只能老老实实地将两仪心经交出来了。”
“罢了,先不聊了,我们先回御景山庄。”
马车驱使入庄后,薛赫言已在门口等待许久,周序音见到他也是百感交集,连忙抱住他深情道:“表哥……”
楚宵临自觉有些多余,便先行前往主院了,反正周序音已无性命之忧,他不必再担心什么。
薛赫言焦心道:“怎么离开这么久?我看马车的方向也不是从镇上来的。”
周序音跟他一起走回住处,如实告知道:“我们遇到了那两位教主……我把两仪心经的上下卷都默给他们了。”
薛赫言停步紧张地看着她,“……那他们有没有伤你?”
周序音摇头,她是没事,可有事的是眼前的薛赫言。魏鹤岭告知她的这一切真相,不知慈小玉清不清楚,她可能自那之后就再没见过魏鹤岭,或许连当时给她孩子的人是谁都不知道。但她一定明白,表哥不是薛景何的亲生儿子。
不过无论发生什么事,周序音肯定是站在薛赫言这边的,即便他是魏鹤岭的儿子也没关系。
思及此,周序音又细细端详了他的五官轮廓,薛赫言还以为她是怔住了,便将她重新抱紧。她每回遇到危险,虽说都平安归来了,可他还是心疼不已,怕哪一回她没那么幸运,回不来了该怎么办?
若是周序音死了,他的人生也将失去任何活下去的意义。
两个人静静相拥了许久,直到周序音拍拍他的背道:“表哥,别怕。”
这一下薛赫言更是难以释怀,他仿佛用尽最后的时光来拥抱她,因为再过两日他便要与她彻底诀别,已有的计划一旦更改,后面便会全部乱套,他找不到更好的出路,便只能委屈周序音一段时间,但愿将来还能将她求回身边,“阿音,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