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因简戎

真凶

真凶

天亮了,周序音在鹭羽山庄醒了过来。

昨晚入夜后她便睡着了,模模糊糊听到一些动静,等醒来已在曾经自己的房内,那熟悉的丫鬟推门而入,“小姐,你醒啦!”

周序音的内伤还未恢复,昨日又连夜奔波赶回鹭羽,累得筋疲力尽,小丫鬟道:“给您准备好热水了!先沐浴更衣再用餐吧?”

周序音轻轻点头。

沐浴期间,小丫头蹲在浴桶边上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您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那可真是太精彩了!昨夜少庄主把你带回家,庄主提前得知了就让人在门口堵着,不肯放行!……结果,少庄主他抱着你就杀进来了!那简直是遇祖弑祖,遇佛杀佛啊!您不知道我当时等在院中看着他一手拿剑一手还抱着昏睡的您有多帅气!连我都要为他倾倒了!……不过少庄主的武功好像厉害了好多?他这是跑去哪个深山老林去修炼了?”

周序音却蹙眉道:“后来呢?”

“后来少庄主就让隐卫重重把守好院子,亲自去庄主那儿认错了!听说后半夜被罚去跪祠堂了,他把庄主气得半死。”

周序音担心道:“舅舅还没把他放出来吗?”

丫鬟无奈道:“不知道啊?可能还在跪着吧。不过小姐你不必担心,庄主已经松口了,是少庄主不放心您才让那么多隐卫保护你的。”

“那我稍后去看看他。”

“嗯!”

周序音赶到祠堂之前,尚昀就已经前来跟薛赫言汇报,“如主人所料,那楚宵临果真传来了密信,好在我们的人半路截下了,表小姐当时还在睡觉,没察觉。”

薛赫言接过信笺,那一张白纸上写得清清楚楚,“阿音,你身中情人蛊毒,此事需找慈小玉详谈,为师先去一趟昭明神宫为你取回解药,你定要提防薛赫言!”

见薛赫言起身走到香炉那边不紧不慢地烧毁字条,尚昀又道:“按照主人的吩咐,我们在楚宵临离开大邕出关之际就已经通知到龚梧月那边,她果真不多久就跟了过去,随后就被埋伏的樊宗林给捉住了。”

薛赫言得意一笑,“看来,他赶不去昭明神宫那里了。”

尚昀很不理解,“那楚宵临去昭明神宫做什么?他不是来追表小姐的吗?”

薛赫言道:“此事不宜更多的人知道,你不必多问。等樊宗林拖住了楚宵临的脚步,你便回信给于雁容,事情办妥就让这樊宗林再回醉花阴当他的二老板吧!”

尚昀道:“龚梧月有危险,楚宵临定会挺身相救,可那樊宗林爱慕龚梧月,人被他劫走了他会不会趁机乱来?”

他有些担心主人把事情闹大,最后不好收场,可薛赫言不以为然道:“我不过就是让他牵制一下楚宵临,至于他掳走龚梧月之后做了什么我未曾授意,他心里应该也有点数,大概是不敢胡作非为的,除非他想死在楚宵临的剑下。”

尚昀这才松了口气,“那属下再去等新的消息。”

他刚一回头就看到院外一抹粉色的身影,急忙添了句,“表小姐来了!”

薛赫言马上跑去排位前装模作样地跪好,尚昀随之扭头走去院中,跟周序音打了个招呼,“表小姐。”

周序音心里记挂着薛赫言点了下头就跑去宗祠内,“表哥!”

薛赫言回头看她,周序音蹲下身有些心疼道:“舅舅他没有打你吧?”

她上下打量了薛赫言一番,好在只看到他衣襟上一丁半点的血迹,他本人并未受伤,薛赫言握着她的手道:“我没事,父亲没有打我,昨夜那些拦我们的人我也并未伤及他们的要害,毕竟都是自己人。”

他这样说,周序音心安了不少,薛赫言道:“阿音,我如今武功已臻化入境,能很好地掌控自己,不会再误伤他人了。”

他心里清楚这两个月楚宵临定是给她灌输了诸多善念,若他还是跟从前一样冷漠绝情,轻贱他人的话,周序音必然会反感,这段时日姑且就在她面前当个好人。

周序音眼中神色果真柔软了下来,轻轻抱住他道:“表哥……若舅舅实在要罚你,我去禅音寺住一段时间也没关系的,我不想你为了我受伤。”

薛赫言回抱着她深情款款道:“别走,陪着我,阿音。”

“我送信去过禅音寺那边了,告诉了母亲这个好消息……这一切都是你成全给我的,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他说着看去周序音心口,关切道:“你的内伤还没养好,不在身边我不放心。”

周序音轻轻颔首,她也不愿跟薛赫言分开,只要他一句承诺,她便敢面对薛景何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这边。

薛赫言见她今日穿的是他新准备的衣裳,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新衣服还合身吗?”

周序音满意地点了点头,“合身的。”

薛赫言又拉近彼此的距离悄悄再问,“胸口呢……那边也合适吗?”

周序音耳后染上一点红晕,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看她娇羞薛赫言正把持不住欲要吻她,院门口突然传来薛景何的咳嗽声,“……光天化日之下在干什么呢?”

薛赫言条件反射坐回了原位,周序音也直立起身,“舅舅。”

薛景何看了她一眼,心情更糟,原本薛赫言打通经脉归来是件喜事,可他偏要带着周序音一道回来,跟头驴一样倔上了天,“我要单独跟赫言说两句,你回院子里去吧!”

周序音颔首,又看了一眼薛赫言才不舍离开。

等她身影消失了薛景何道:“让你的人也离开一下,我有重要的话,只能告诉你一人。”

薛赫言这便打个响指,四下看守的人全都随之散去,整个祠堂徒留他父子二人。

薛景何走过他身旁先上了一炷香给到薛日好那边,面色沉重地说道:“……这事儿得从你姑姑在世的时候说起。”

薛赫言挺直身躯认真听候,“父亲请说。”

“你可能不知道,你姑姑在跟周平晖成婚之前,就已经跟昭明神宫的兰燕臣有过一个孩子了,那便是兰章成。”

薛赫言微微惊讶了下,没想到薛景何会将这一切的事实亲口说出。

薛景何看着薛日好的排位道:“那次她失踪了一年有余,回来之后身体抱恙,庄内的大夫便诊出来了,她那时刚生完一个孩子。在我们的逼问下,她才坦白说被昭明神宫的兰燕臣所骗,生了一子,已经一拍两散了。”

“此事不可声张,否则我们鹭羽将颜面全无,就连你娘那边我都瞒着,唯有薛家本姓的人才知道,这毕竟关乎到薛家的荣辱。”

薛赫言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尊排位,心中思绪万千,“所以……兰章成跟表妹是同母异父的亲兄妹吗?”

薛景何讪笑了下,“……不,他们是同父同母。”

薛赫言一下震在原地,无法置信,“……什么?”

薛景何道:“我这个妹妹对那魔头念念不忘,你祖父当时气得七窍生烟,在我的建议下速速安排了婚事。那周平晖对薛家最是忠诚,所以我跟你祖父便将你姑姑嫁给了他做续弦,以此平息所有不利于薛家的传闻。”

薛赫言却一下失了气力,“那阿音……怎么还会是——”

薛景何转过身看向他道:“是周平晖亲口告诉我的,成亲当夜那兰燕臣便来警告了他,他若是碰了你姑姑一根手指,就要他整个周家送葬,你说周平晖还怎么敢?”

他说着说着不由得笑了起来,“这周平晖甚是倒霉,忍了好多年直到你姑姑怀孕才跟我坦白说那孩子不是他的,而是兰燕臣的孽种。”

薛赫言如同听了天方夜谭一样无法接受,“阿音……是兰燕臣的女儿?……”

“此事只有薛周两家人才知道,就连兰燕臣自己也不确认,毕竟你姑姑人在鹭羽,跟他相聚不多。”

“后来,我们发现兰燕臣当真是爱着你姑姑的,那时昭明神宫个个都是高手,若是武林的排行加上他们,我跟关景鸣都进不了前三,”他说着鄙夷地笑了声,“而我那会儿也才执掌鹭羽不过几年,权力都在你祖父手中。”

薛赫言擡头看他,薛景何冷漠道:“我当时也像你一样,渴望着拿下整个鹭羽,而不受你祖父的控制。你祖父看出了我的野心,但他怕我没这个能力,便交给我一个任务——”

薛景何眸色发暗道:“他说,只要我能杀了兰燕臣,就能将鹭羽山庄的全部家业都交予我一人。”

薛赫言惊愕失色,一字一句道:“所以……人是你杀的、是你杀了姑姑跟兰燕臣吗?”

薛景何吸一口气道:“我一个人的武功自然是敌不过的……不过还好我有诸多忠心的部下,还有你姑姑在我手里——”

“……是你杀了姑姑,杀了阿音的娘亲?……”薛赫言眼眶发红道,“……她是你亲妹妹啊!”

薛景何恨道:“那是她自寻死路!……我们当时都把兰燕臣困住了!是她偏要挡上去,偏要替那兰燕臣挨上一刀,我能有什么办法?机会只有一次,兰燕臣好不容易落入了圈套——我们薛家怎么可能放他离开!”

“我们一共五个高手,二十名精锐隐卫,在兰燕臣中毒的情况下还折损了大半!”薛景何回忆起这段往事也是恨得咬牙切齿,“尤其是你——”

“你当时为什么要跑出来?那兰燕臣寡不敌众就要带他女儿离开,是你偏偏挡了上去,挨了那倒霉的一掌,武功滞后了十余年,你知道我有多痛心吗?”

“我们自己人都受了重伤,我还要给你治疗!我千里迢迢派人赶去大邕求人,那些没良心的一个都不肯救你!我当时就恨不得掐死周序音!”

薛景何越说越激动,撑在了神龛台上,头脑一阵晕眩,“……后来你就知道了,那兰燕臣无意伤害了两个无辜的幼子也痛心难忍,再加上你姑姑才死在他跟前……他就疯了,一个人逃回了昭明神宫,来年便去世了。”

薛赫言屏住了泪水,眼眦决裂道:“所以说到底,我当初是白救了阿音……而我的父亲,整个鹭羽山庄……居然是杀害她双亲的凶手!”

薛景何不再多说,垂头眨了几下眼睛试图抹去内心激愤的痕迹,“这样你还要留她在身边吗?……你又是怎么敢跟兰章成合作的?他处心积虑就是为了搞清楚当年的真相找我们复仇!你就不怕引火烧身吗?”

世人只当是兰燕臣进犯鹭羽山庄被薛家自卫所伤,没想到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诱杀他的阴谋,是薛景何为了继承整个鹭羽山庄所布下的天罗地网。

“之前不跟你说,是因为你没有那个能力承担这些,如今你的经脉全都打通了,你的天赋远比我想象得要好。你与兰章成合作一场也不算亏,至少练成了四象神功……不过你为何还是童子身?你不是早就跟——”

气氛突然扭转,薛赫言也有些闷得透不过气来,低头道:“……还没有到那一步。”

薛景何呼了口气,看了他一眼,“还算是有点自制力的……你如今武功应当在兰章成之上了吧?”

薛赫言微微颔首,“……应该是的。”

不久前他才跟谢新朝大战,出场阻止的兰章成武功水准有多高,他心中已有底数。

“那好,那就不必怕他了!他若寻仇,我也不必担心你会受牵连了。”薛景何扬眉吐气道,“好在那兰章成跟明光教的两位教主不对付,否则他们联手起来你更难敌。”

其实无论是中原武林还是西部两大魔教,没有哪两家是可以长久合作的,大家各有各的仇,各有各的怨,是很难一统的。

“赫言,如今你知道了这么多真相,还要留她在身边吗?她的身世一旦暴露,我们薛家,整个鹭羽山庄就会被视为与昭明神宫同流合污的江湖之耻。她还是完璧之身你就别再去碰她,让她好好嫁去御景山庄,等她跟谢新朝组建了家庭,有了孩子,才算是跟我们薛家完全脱离。这样以后她便只会影响到谢新朝跟他身后的御景山庄……你不明白为父的用心良苦吗?”

他明白的,但还是无法接受,于是薛景何继续劝他道:“赫言,你比我幸运,至少我没有像你祖父一样给你布置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你恢复内力之前,我没有让你去杀兰章成吧?……可我当年二十多岁的时候就已经帮薛家除去了兰燕臣。次年兰燕臣身死,昭明神宫一分为二,我们中原武林才得以伸展拳脚,否则他们五个人联手,谁能制衡?谁敢制衡!”

薛赫言默不作声,薛景何又苦口婆心道:“我没有你祖父那么苛刻,因为我只有你一个儿子。我当时继任鹭羽的时候,你祖父庄内有三个孩子,外面养着一堆等着上位的私生子,我若不心狠手辣些哪能坐稳继承人的位置?”

“现在我作为过来人劝你一句,感情是最无用的东西。当年我也被感情蒙蔽过双眼,为了娶你那个没有背景的娘亲进门,我甚至顶撞过你的祖父,惹得他在祖宗祠堂这儿打了我数回。后来你娘身子不好,迟迟没有身孕,我仍旧顶着压力没有休妻……我为她付出了那么多,我甚至对整个慈家都优待着,他们呢?他们背地里吃里扒外养着万家,跟万家如胶似漆——那万家可是昭明神宫祖师爷万昭明的旁裔后代,跟我薛家有什么关系?有很多事情我都知道,不过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薛赫言一言不发地听着,薛景何道:“上一辈的恩怨我现在全都告诉你了,希望你能分清主次。你不愿娶司悦含那就换一个,哪怕找个跟你表妹相似的,就算没有来历我也认了,只是你无论如何,都不能自毁前程跟她在一起。”

薛赫言忍着一口气没有跟他争执,“……我会好好考虑的,父亲。”

其实周序音自始至终都没有对不起他过,那一掌不是他为她抵挡的,而只是个误会,甚至可以说他当年也为诛杀兰燕臣出了一份力,那就是让兰燕臣误伤了两个可怜的孩子。

当年他若是不挡上去,周序音就会被带走……他突然想起曾经跟她的闲聊,她说她若是魔教妖女,肯定会像那明光教的圣女一样为他一见倾心,到头来真的一语成谶了。

“还有,你表妹喜欢你你可以不提防,但你那个表弟——兰章成,你不能太过信任他,他随时可能会背刺你一刀,让你死得不明不白。”

薛赫言点了下头,薛景何扶他起身给他拍拍身上褶皱的衣襟道:“你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虽说你表妹功不可没吧?但你们实在是没有缘分……她是你派出去迷惑楚宵临的吧?”

薛赫言“嗯”了声,薛景何嗤笑了下,“你这招美人计跟苦肉计都用得很好……既然你都已经利用她为自己铺路了,你就该走下去,不要再为她耽误。女人到头来都是差不多的,等你多经历一些就明白了。”

他觉得他不会明白,至少不会像眼前的薛景何这么明白,在他看来周序音就是最特殊的。她也算是他养大的,是按着他的喜好慢慢长成的,最终也变成了他最爱的那个形象,无论身形容貌,还是性格脾气,他都喜欢得不得了。

这样的周序音,他决不能拱手让人,“……”

薛景何见他犹豫,又规劝道:“你看你一表人才,喜欢你的人多得是,连我都羡慕你!我那儿四五个通房,她们一空下来就聊你……你的选择很多,以你的身份地位,武功品貌,这江湖中哪个美人不手到擒来?”

“哦对了,我都忘了,你还是童子身。是我这么多年对你管教太严了,以后你就可以随心所欲了,不要执着于你表妹一人,听爹的话,放弃她。”

薛赫言仍旧没有回应,薛景何也不再勉强,“你再好好想想吧,反正她的身世估计一时间也揭露不了,你再跟她相处一段岁月,等差不多了就放她跟谢新朝成婚去吧!”

薛景何走后,薛赫言也长长地叹了口气,这难题要是搁以前还真是棘手,可现在不同了,他有了武功,有了底气,就可以好好思考下跟周序音的未来。

为避免夜长梦多,他还是决定今晚就去跟她发生点什么,以免她将来知道这些真相不肯跟他在一起,总之先让她怀上身孕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