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因简戎

前路

前路

姑苏城外,禅音寺。

落地来到周序音的房间后,楚宵临刚松开周序音,她就一个不留神把他们两个人的xue道都给点上了。楚宵临跟薛赫言顿时身软要倒,周序音将他们两个推到榻上,楚宵临不解道:“阿音,这是做什么?你还怀着孕呢,这样不好吧。”

周序音就知道他会胡说八道,解释道:“我怕你们打架啊。”

她再看去薛赫言那边,他的状态显然不太好,失力之后脸色苍白,不仅脸上无精打采的,手也垂了下来,周序音赶忙抱住他道:“表哥,你还好吗?”

他无言看着周序音,五味杂陈之下反而滑落了一滴泪来,周序音伸手给他抹去,扶他躺好,“你好好睡一觉,表哥。”

可薛赫言不愿闭眼,只扯着周序音的衣袂,望她不要离开,周序音知道他现在如鲠在喉,无法说话,便看着他的眼睛回答他道:“我不走,你放心。”

等他闭眼睡下,楚宵临那边也冲开了xue道,两个人坐在榻边互望了一眼,直到周序音开口,“……师父,你帮我把头顶的凤冠取下来吧?压着我脖子疼。”

楚宵临见她眼波流转还以为半年不见有什么深情告白,没想到会是这样无关紧要的事,“……那去梳妆镜那边吧。”

拆下了凤冠,周序音一身轻松,楚宵临看了一眼榻上睡得正沉的薛赫言道:“新朝……他赶回临沧跟我说,你想回我的江心岛。”

周序音微微颔首,“我之前不明白自己为何有这种想法,直到今天才如梦初醒。”

“解药我早就给你服下了,你还要留在他身边?”

见周序音不回话,楚宵临继而喟叹道:“不过我也没想到他会为你……”

周序音轻声解开他的疑惑,“……舅舅他、曾经轻薄过我。”

楚宵临给她梳发的动作一滞。

“在年初去武林大会的路上,舅舅在马车里轻薄了我……我当时很害怕,下了车就告诉了表哥,可他没有办法……只能让我忍着,那一路上,我们两个哭了很久……”

周序音回头看向楚宵临道:“可能就是那个时候,他才起了杀心的。”

楚宵临凝眉咽下一口气道:“……那薛景何确实该死,你可是他外甥女,是他的晚辈。”

“不止如此,从前舅母在庄内的时候他还会收敛一些,后来他让表哥杀了当年他侮辱过的舅母的丫鬟之后,表哥跟舅母才对他彻底失望的。那之后他在庄内打造了一处别院,里面住着的全是他的禁脔,那些女子或多或少都是不愿意的,只是屈于他的淫威才被迫妥协。”

“那其中有一个人,跟我长得有几分相似,表哥在扬州的青楼遇见了她,就将她收为己用,本想利用自己的权力照顾她一些,但还是被舅舅相中带回了鹭羽山庄。”

周序音沉重地叙述着,“在舅舅手里,他救不了任何人,哪怕是我。舅舅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他至关重要之人,他忍得久了,自然会产生极端的想法。今日当着那么多武林同道的面舅舅还要逼他……他终是没有忍住。”

“看来薛赫言跟你舅舅不是一路人,我从前还以为他会是下一个薛景何。”

周序音摇摇头,“他不是这样的,至少他小时候真不是这样的……他很好,他会安慰被舅舅责骂的下人,会打发那些有可能受到伤害的仆从……”这世上没有谁的心一开始就是冰冷的,都是无情的环境影响了他,“可是一个好人在鹭羽山庄没法儿出人头地,所以他才会慢慢变质,慢慢被权欲所吞噬……不过现在好了,他彻底跟天下人反目了,他当众弑父,想来也回不去武林正道了,从此只能跟我去昭明神宫了。”

楚宵临跟着转折道:“看不出你还想招上门女婿?那为何不考虑考虑我,我祖祖辈辈可都是随母姓的。”

周序音无可奈何道:“……你的祖训不是不允许跟昭明神宫的后代在一起吗?”

楚宵临放下梳子笑道:“怕什么?肖映良又不会从坟墓里爬出来打我。”

“师父你还真是一个桀骜不驯之人。”

见她起身,楚宵临道:“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你好好照顾他。”

“嗯。”

下午的时候兰章成赶了过来,彼时薛赫言刚醒,他什么都不想说,只由周序音默默地喂着粥。见到兰章成他勉强有了些反应,第一时间白了他一眼。

枉他如此信任这个表弟,没想到他会当众背刺他一刀,兰章成哼了一声,“怎么?不服来战啊。”

薛赫言推开周序音的手道:“你如今满意了?大仇得报,我也身败名裂了。”

“你难道还想留在鹭羽山庄?”

薛赫言气道:“那我这么多年的谋划是为了什么?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周序音见他情绪激动马上放下碗勺,想要给他顺气,可薛赫言一把攥住她的手臂怨道:“你也是,你怎么从没告诉我你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周序音纠结了一下,“……那不是我的名字啊。”

兰章成挑眉道:“那是我的另一个名字,怎么了?”

薛赫言狐疑皱眉,“什么意思,说清楚。”

周序音解释道:“爹娘当时不知怀的是男是女,给他留了好几个名字,兰章成跟兰诗音只是其中之一。”

她提及怀孕,薛赫言马上低头看了看她的肚子,这才松开她的手,关怀道:“……孩子没事吧?”

周序音摇摇头,莞尔,“我没事自然她也没事啊。”

他的情绪终于缓和下来,但面对兰章成还是一副憎恶嫌弃的态度,“……之前我付钱让你杀的那些人,既然你没杀,记得把钱还我!”

兰章成无语凝噎,“那你娶阿音我都没问你要聘礼呢!”

薛赫言又道:“还有今天是我成亲你穿着一身红衣是什么意思?你要抢亲吗?抢亲的那个他都穿着白色。”

兰章成跟他说不通,“我亲妹妹成亲我就不能穿喜庆一点儿?”

“不行,”他都难得穿一身红装,才不要被人抢了风头,“你给我把衣服换了,我看着碍眼。”

兰章成瞪着他道:“有本事你自己来给我换。”

周序音赶忙阻止,“你们两个——”

薛赫言打断她的话道:“先说好,我死都不会去昭明神宫,哪怕待这禅音寺,也比去他的地盘被他剥削得好。”

周序音依着他道:“那我们留在禅音寺。”

兰章成却恨铁不成钢道:“你的情人蛊不是解了吗?怎么又为他上头了。”

周序音两边看着,左右为难,“情人蛊的事……师父都告诉我了,那也不是表哥的错,至于舅母那边……权当是报了她多年照顾我的恩情吧。”

“所以你要跟他留在禅音寺过吃斋念佛的归隐生活?”

周序音倒是无所谓,薛赫言心里却有些抵触,不过事到如今他已无路可走,只得收手退隐了。

这时楚宵临端了茶水进来道:“他们不待这儿,跟我去武当山。”

兰章成不解,“凭什么?”

楚宵临指着这两个人道:“我是她师父,于他也有再造之恩,我说了算。”

兰章成反对道:“可武当山路途遥远又清贫苦寒——”

“那你倒是把钱还给我啊!”

“薛赫言你要不要这么锱铢必较啊?”

“那得是好几千两了!兰章成,但凡有点良知你都该还钱。”

周序音默默起身走去桌边喝了口茶,楚宵临也无奈看去一眼,评论道:“亲兄弟都明算账,更何况他们还是表的呢?”

昨日鹭羽山庄还是风风光光地大肆操办着喜事,今天转眼一瞧,里里外外都被装成了黑白两色。

薛景何已死,前来追悼他的武林人士并不多,但慈小玉还是依照惯例给他挂上了白事该有的铭旌、挽联等,只等三日时间一到,将他连人带棺赶紧埋进土里。

丧事处理起来不算麻烦,走一走老祖宗留下来的流程就行,主要是花前小筑的那些女子不好打发,慈小玉见她们又气又恨,本想全杀了给薛景何陪葬,好在尚昀规劝及时,薛景硕也从中阻拦,留下了两个,又花钱送走了两个。

剩下这最后一个昏迷不醒的江珊,因为她腹中的孩子威胁到鹭羽山庄的继承权,慈小玉便命人给她灌了堕胎药,将她扔回了扬州青楼由她自生自灭去了。

初丽环迟迟不见薛赫言归来,最终还是跟着御景山庄的人回襄平去了,这几个月她虽没有帮上薛赫言多少忙,但她从心底里还是希望他能再度回归鹭羽山庄,到那时她仍可以回到他身边继续追随着他。

她从前想用自己的美貌换得一个位高权重的良婿,年轻不懂事的她就跟着舅爷万正峰四处攀附结交,谁知这三年来遇到的全是贪恋美色的混账,唯有薛赫言一人不受她蛊惑不对她倾心。可即便对她没有感情关键时刻他也能出手相助,这点令初丽环心动不已。

自那晚他将她从宴会上救走,抱着她回房让她好好休息之后,她便认定了薛赫言,此生再也不会为别的男人付出任何美色与精力。

回到扬州的江珊姑且茍活了下来,在鹭羽山庄发生的一切仿佛繁华一梦,她转眼就从穿金戴银富足阔绰的生活中脱离了出来,回到这冰冷的牢笼中。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她看清了男人的真面目,一个薛赫言表面看着温柔华贵,内心冷冰绝情;一个薛景何在外光鲜亮丽呼风唤雨,实际就是个纵情声色的混账。

如今薛景何死了,薛赫言也因为弑父回不了正途了,数着方才陪酒赚到的赏银,江珊回想着从前的经历,忍不住“呸”了声,这辈子但愿再也别见到他们薛家任何一人。

三日后,等料理完鹭羽山庄的一切主要后事之后,楚宵临便带着薛赫言及周序音前往了武当山。

那是个地处武林之中、却又不怎么干涉武林大事的世外桃源,楚宵临道:“从前我有诸多武功都是在那儿跟张师父两个人参悟出的,既然你也有如此优秀的天分不如我们三个一起好好研究研究,此行不为江湖名利,只为追求武学之巅。”

他的所言让薛赫言心向往之,“你的意思是我们还能再攀高峰。”

楚宵临道:“我难得遇到旗鼓相当之人,当年的兰燕臣英年早逝,让我深感遗憾。如今的你没了鹭羽山庄的负担与压力,是时候好好将精力放在传统武学之上了。前人的那些两仪心经,四象神功已成过往,我们得有我们自己的开辟与造诣。”

薛赫言这下完全放松了身体,心驰神往地回道:“或许我应该休息两年,毕竟当下也回不去了。”

他说着抚摸着周序音的手道:“就当是陪陪你,陪伴一下将来出生的孩子。”

周序音轻轻颔首,“我还没去过武当山,只听过张师父的名号,那一定是个德高望重的仙人,我也想一瞻风采。”

楚宵临微微一笑,“那就拭目以待吧!”

路途漫漫,但前程好景已在不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