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因简戎

惜别

惜别

此次的和离谈判又是不了了之,但他们一家三口离开鹭羽山庄之际,来送行的人多了司家几个,这时周序音也确认了下来,慈小玉看中的人还是当初薛景何执意要薛赫言娶的那个司悦含。

听闻司家早已另立门户,在鹭羽山庄的扶持下还收了不少新弟子,拿了酒楼茶馆等几家坐落于襄平的产业。

这三年来,司坦祥从御景拉拢了不少长老,司家庄一跃成为武林前十的豪门,而司悦含也顺理成章地变成了名门闺秀,各地求亲之人踏破了门槛她都没有相中的。

再说冯马两家那边,在薛赫言弑父之后冯越贤本就有重新为其效力的打算,薛赫言甚至还让尚昀清算了当年周平晖跟冯越明留在鹭羽山庄的财产,一并转移到了冯家。冯家不胜感激,冯逸竹也踏上正轨前来鹭羽山庄的银羽堂锻炼,薛赫言甚是看中他的才能,意图将他扶为新任堂主。

至于马家那边,薛赫言在武当山之际已亲笔写信给到苏巧云,对于当年刺杀她一事深感歉意,重金补偿之后希望孟凡星引领的那支送镖小队能跟鹭羽山庄的墨羽堂达成协议,此后合作愉快,共赢互利。

这三年来的苦心经营尚昀功不可没,薛赫言道:“之前你不是可怜那些无辜女子吗?接下来有得忙了,你就跟各地的竹篁馆交接去给她们安排新的生活吧。”

尚昀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有追随错人,“是,主人!”

薛赫言道:“不过以后遇事还是不可冲动,除了我们鹭羽名下的青楼,其他的我们不能随意去动,等你武功再增进些才能考虑救人,知道吗?”

尚昀频频点头,“嗯!”

尚昀已将他们一家三口送到了城门附近,薛赫言回头让他止步,“就到这里,你回去忙吧。”

尚昀不舍道:“主人,你何时归来?”

薛赫言看着远天斜阳道:“快了,我已经收到明光教的来信了。”

马车里的周序音心猛地一沉。

尚昀也惊愕道:“什么?”

薛赫言撩开竹帘向她说道:“阿音,这次我们不回武当山,我们去临沧,去见你师父。”

“你是要找他帮忙吗?”

“不,他帮我的已经够多了,这回我只想让他好好护着你就行,”薛赫言道,“我怕此行危险重重,你留在我身边我不放心。”

尚昀跟着紧张道:“主人,也许我们——”

“不必着急,我还得去找兰章成,他最近在闭关,我将她们母女俩送到临沧之后就回去昭明神宫助他修炼。”

周序音抱着熟睡的怀兰默不作声,其实从鹭羽山庄出来往南走她就有些不对的预感,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等尚昀离去,他们踏上前往大邕的路途时,周序音才靠着薛赫言决定把话说开,“表哥,其实我有件事一直没跟你说。”

薛赫言正轻拍着怀兰的背,注视着她可爱的容颜,漫不经心道:“什么?”

周序音道:“我、不止知道自己的身世,还知道你的身世。”

薛赫言的动作停顿下来,迷惑地看着她。

这时远天的夕阳已然沉没,周序音示意他将怀兰放在马车里让她好好睡一觉。薛赫言将孩子放好,盖上薄被之后又回到外面跟她坐在一起,“……什么叫我的身世?”

周序音此刻也无心驾马,好在官道平坦,无需看路,便看向他郑重其事道:“其实,你不是我的表哥,我们没有亲缘关系,你不是我舅舅的儿子。”

薛赫言睁大了眼睛全然愣住。

“舅舅他……没有孕育下一代的能力,所以即便他宠幸了那么多女人也未曾有过私生子。但他是一庄之主,位高权重,所以当初舅母迟迟不怀孕的时候,大夫只敢说是舅母的问题,却只字不提舅舅的身体有毛病。”

薛赫言紧张得咽下一口口水。

周序音道:“等你回到姑苏,你可以问问舅母,你问她二十七年前在扬州的那条花街上,是不是偶遇过一个男人。”

薛赫言抓住她的手臂激动道:“那人便是我的父亲?”

周序音解释道:“那次外出是薛家举家去扬州游历,舅舅他背着一家人去了那条鼎鼎有名的花街,我娘薛日好就陪着舅母去找舅舅。”

“那会儿舅母看到舅舅在外风流很是伤心,我娘当时又插手了一个路人的不平事跟舅母走散了。”

薛赫言全神贯注地听着,“后来呢?”

“后来舅母一个人在一条小巷里哭泣,那会儿来了一个男人,他问她为何在哭,舅母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说自己的丈夫背弃了她,她想要一个孩子将他留在身边……”

薛赫言紧张道:“后来、后来就——”

周序音点点头,“后来那个男人便强要了舅母,舅母当时很害怕,被我娘扶着回到了住处,此事她们二人没有告诉过任何外人……等第二个月,舅母就有了身孕。”

薛赫言呼出一口气,觉得可笑又不可思议,“所以我不是薛家的子嗣?”

周序音点点头。

“此事你是如何知晓的?是谁告诉你的?我娘吗?”

周序音否认,“你娘、并不清楚你的生身父亲是谁……这些是兰章成跟魏鹤岭告诉我的。”

薛赫言完全怔住,“……我的父亲——”

周序音确认道:“是魏鹤岭。”

薛赫言显然还有很多很多疑问,但这一瞬间的真相当真是让他窒息,“……等等!”

周序音替他舒缓着气息道:“表哥,你不要害怕也不要着急,你听我慢慢说。”

薛赫言轻轻点头,此刻周序音就如同黑夜中的唯一道光芒在照耀他抚慰他,“你知道昭明神宫的弟子都会因为自小学习四象神功从而保持童子身一事吧?”

薛赫言“嗯”了声,周序音道:“那是兰章成告诉我的,他说久而久之练成的弟子就会去扬州的花街进行一个初夜仪式。”

薛赫言凝眉。

“那次是兰燕臣陪着魏鹤岭前往的,他说魏鹤岭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心仪的姑娘,原本都打算离开了,却遇到了你的母亲。”

“那次应该算是魏鹤岭□□了你娘亲,所以薛日好才会愤怒地追上去,她也因此结识了兰燕臣。”

薛赫言算是明白了,“所以兰章成并不知道当时与魏鹤岭发生关系的人是我娘吗?”

周序音点头,“他不知道,他本意只是想给我讲一下我爹娘的初遇,没想到会牵扯上你的亲生父母。”

“那次之后你娘虽然再也没有见过魏鹤岭,但魏鹤岭却见到了她。那一年是她去昭明神宫花重金买那情人蛊,魏鹤岭记起了她,随后也跟着去到了鹭羽山庄,并且多方面检验下来,才确认你是他的儿子。”

薛赫言沉重地靠回马车,仍觉得周序音所言仿佛天方夜谭,无法置信。

周序音道:“那是武林大会我被魏鹤岭掳走时他同我讲的,他让我以后不必害怕明光教的人,因为他明白我对你的情意,所以当时他只要了我的两仪心经却没有碰我分毫。”

薛赫言始料未及,这魏鹤岭听着居然比薛景何还靠谱些,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声,“……呵。”

周序音关心他道:“……表哥,你没事吧?”

薛赫言吸一口气道:“我不是你表哥啊……”

周序音也遗憾道:“嗯,不是的。”

“那照你这么说,兰章成也不是我表弟。”

周序音点头。

“此事不要跟他提起,我怕他会误伤我。”

“我当然不会跟他说,他还要找魏鹤岭报仇呢!”

薛赫言看着满天繁星,再低头看看自己,“没想到我居然是……我居然也是魔教中人。”

他回想起成亲那一日,那么多武林同道面对一个兰燕臣之女就已诚惶诚恐,要是知道他是魏鹤岭之子那他们一家三口岂不是要人人喊打了?

“所以魏鹤岭这次约我……并非是要跟我决一死战。”

周序音猜测道:“他应该是想跟你坦白关系,然后跟鹭羽合作吧?他之前就跟我说,他想跟你一起联手制衡江湖正邪两道的。”

魏鹤岭的野心听着十分诱人,但好在薛赫言与他并无任何父子之情,“难怪我几次去扬州花街,那于雁容会提及魏鹤岭赏识我一事。我伤了他们的人,他们反而来向我示好。”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呢?”

薛赫言又吁了口气,看向周序音道:“我觉得我该如何去做呢?”

周序音道:“魏鹤岭此次找你,定是觉得你杀了薛景何已跟薛家离心所以才想要认你。可他又不止你一个孩子,无非是看中你是最出色的那个才想要加以利用。当初他背叛兰燕臣,分裂昭明神宫,说得好听是为了你——因为兰燕臣打了你一掌,导致你武功停滞。但那其实都是出自他自己的野心,他就是想要掌权,他看兰燕臣为情所困就觉得他不配做这魔教教主。你重伤之后他也没来偷偷帮你,显然是放弃你了。反倒是不知情的舅舅,当初确实为你东奔西跑了许久。所以我觉得,此人不能与之为谋,你若听他的话还好,你若不受控制,恐怕他并不会在意少了一个儿子的。”

周序音说得极有道理,薛赫言道:“我明白了……我想我应该拖住他的脚步,在兰章成还未修炼成君尧剑法之前。”

周序音也道:“你们一定要有把握了再去挑战他们二人,毕竟他们比你们多出二十余年的经验。实在不行,你们也不要单打独斗,他们明光教人多势众,高手如云,或许你们可以找御景山庄善后,毕竟御景山庄的大部分长老都修炼过两仪心经,与他们的四象神功可以抵上一阵。我想此一战大获全胜之后,御景山庄也会认同你,同时不再将昭明神宫视为魔教。”

薛赫言将她抱紧在怀,感慨万分道:“阿音……你当真是我的福音,若没有你,我可能早就走偏了。”

周序音仰视着他道:“表哥,我也喜欢你……不论你是什么身份,我都想要跟你在一起。”

薛赫言俯身吻住她,星空之下两个人愈发如胶似漆,直到衣衫褪尽,攀至爱欲巅峰。

次日黄昏,一家三口终于抵达了大邕城,应水泉下城接应,薛赫言跟他交代了一些要事。

对于他要联手兰章成对战明光教两位教主一事,应水泉也是忧心忡忡,但看薛赫言去意已决便不再挽留,“你放心,为师一定会保证她们母女的安全的!”

薛赫言临行前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倘若此行无归……你就劝她改嫁给楚宵临吧。”

此言一出,应水泉更是于心难忍,“这……”

他回头看去在城楼上观光风景的母女二人,薛赫言难以割舍道:“我还没有把楚宵临为了救她伤及本源一夜白头的事情告诉她……回头她见到了她师父自会分晓,想来也会接受他的爱意的。”

“你还是先平安归来再说吧!”应水泉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可是我师兄跟那位武当山师父共同认可的奇才,我信你一定能打败魏鹤岭的。”

薛赫言莫衷一是,“那徒儿先行离去,师父也保重。”

见薛赫言要走下城楼,周序音立马抱起怀兰追过去,“……表哥!”

薛赫言停在那儿回首一笑,“……阿音,再会。”

夕阳西下,下一刹那他策马奔驰的身影便已抵达远方。

两日后。

薛赫言将慈小玉送回了禅音寺,慈小玉本以为他是因为周序音一事在跟她闹别扭,便退一步道:“你若实在不想跟她和离,娘也不为难你了,娘会好好劝那司悦含进门做妾的。”

薛赫言道:“娘,我不是因为这些事烦恼,因为我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跟阿音分开,是你在自作主张地想要拆散我们。你若真想要为了薛家,那更应该留下阿音……她才是薛家的子嗣,不是吗?”

慈小玉呆若木鸡,“你说什么?”

薛赫言平静道:“我不是薛景何的孩子,他没有生育的能力,我是你二十七年前在扬州那条花街上偶遇了一个陌生男人生下的,是不是?”

慈小玉差点儿跌倒,好在薛赫言扶稳了她道:“娘你不必害怕,我都接受了,你也别担心,此事不会外传出去,否则我将来便无权统领整个鹭羽山庄了。”

慈小玉紧张地揪住他的衣襟道:“……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你是不是知道你爹是谁了!”

薛赫言轻轻点头,“不过我不能告诉你。”

慈小玉含泪看他,“……为什么不能?”

薛赫言扶她坐到凳子上,“您好好在这儿待着,等我解决完一切之后……若还有机会,便告诉你。”

他本打算离开,回头又道:“我写了封和离书,倘若明光教一战我回不来的话,您就代我盖印寄往大邕临沧,让阿音开始新的生活。”

“那你呢!”慈小玉拉住他道,“……你要怎么办啊?我如何能失去你啊!”

薛赫言犹豫再三,苦涩一笑道:“我会……付诸全力,不让本心动摇,争取早日归来。”

他说着便松开了慈小玉的手,“等我的好消息,娘。”

慈小玉再追已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踏上一条不知归期的险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