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种

冰冷的寒风卷过明黑城废墟,呜咽着穿过扭曲的金属骨架和焦黑的混凝土残骸,扬起带着铁锈与腐肉焦糊味的灰烬。壁垒内外,一片死寂。幸存者们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泥塑,僵立在原地,仰望着那道渐渐消散在灰蒙天际的暗绿光柱——那是蜂巢之心毁灭的余烬,也是他们仅存的守护者几乎彻底湮灭的无声宣告。

没有欢呼,没有哭泣。只有沉重的、几乎凝滞的呼吸,和一张张被绝望彻底冰封的脸。壁垒内,零星几个尚未被净化的寄生体在焦土上无意识地抽搐,发出断续的“嗬嗬”声,如同末日最后的背景音。

“代价…太大了…”老k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他操控着仅剩的一架摇摇欲坠的无人机,镜头扫过下方死寂的人群,最终定格在远处那片塌陷的排污管道入口。污浊的空气里,还残留着深渊腐化特有的、令人作呕的甜腥与金属锈蚀混合的气息。

磐石庞大的身躯半跪在入口边缘,巨大的合金战斧深深插进焦黑的泥土里,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鲜血混合着粘稠的暗绿脓液,从他破裂的作战服下不断渗出,在身下积成一滩刺目的污秽。他粗重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扯动胸膛深处的伤口,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额头的犀角图腾光芒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那象征大地力量的光晕,此刻只剩下薄薄一层,勉强覆盖着他布满血污和裂纹的皮肤。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那幽深的入口,喉咙里滚动着不甘的咆哮,却连一个字也吼不出来。

幻影半跪在小七身旁,冰冷的脸上第一次失去了所有表情,只剩下一种近乎空白的疲惫。她一只手按在小七冰冷的手腕上,感受着那微弱却异常紊乱的脉搏——那是精神遭受重创后的痉挛。另一只手紧紧握着那半块焦黑的夜枭枪匣残骸。残骸冰冷死寂,断口处那点微不可察的翠绿金属光泽,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难以分辨。

“小七?”幻影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少女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着细小的冰晶,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角残留着一抹刺眼的干涸血迹。她仿佛沉入了最深沉的冰海,对外界的一切毫无反应。只有那紧蹙的眉头,无声地诉说着意识深处正在承受的滔天巨浪。

熔炉室内,气氛压抑得如同铅块。冰冷的金属墙壁反射着控制台刺眼的红光。守护者首领僵立在巨大的光屏前,机械义眼死死盯着那片浩瀚的意识星海投影。

死寂。

代表林夜的幽蓝星图,核心仅存的那点微光,比最遥远的星辰还要黯淡,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曾经精密运转的“电路”边缘,大片大片的区域彻底黑暗,如同被彻底烧毁的芯片区块,死气沉沉。

象征夜魇的暗金星云,不再翻涌,不再咆哮。它坍缩成一团布满蛛网般裂痕的暗金球体,悬浮在破碎的星海深处,如同冷却凝固的岩浆。只有偶尔,极其偶尔,才有一丝比火星还要微弱的暗金光芒,在那些深邃的裂痕深处极其短暂地闪烁一下,随即又被无边的死寂吞没。

弥迦的翠金网络,光芒稀薄得近乎消失。它如同最脆弱的蛛丝,在毁灭的余波中勉强维系着那两点随时可能彻底熄灭的核心意识。每一次微弱的流转,都让那稀薄的光晕更加黯淡一分。整个网络本身也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彻底崩散,化为虚无的尘埃。

熔炉中央,那枚悬浮在透明柱体中的翠金晶体,成了这濒死意志最直观的写照。核心处那点曾温润流转的翠金,此刻灰败如蒙尘的劣质玻璃,彻底失去了所有神采。一道细微、却触目惊心的灰白色裂痕,如同丑陋的蜈蚣,无声无息地爬过晶体光滑的表面,从顶端一直蔓延到中部。裂痕周围,细小的、如同灰烬般的能量碎屑,正极其缓慢地从晶体上剥离、飘散。

“核心能量指数跌破维持阈值…逻辑矩阵活性低于0.7%…生命本源波动持续衰减…翠金网络稳定性…临界点…”守护者03号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死寂中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在仅存的守护者心头,“…融合意识…濒临…永久性…消散。”

守护者首领的金属手指深深嵌入控制台边缘,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他的核心处理器疯狂运转,却找不出任何可行的解决方案。弥迦大人、林夜大人、夜魇大人…他们如同燃烧殆尽的星辰,正在无可挽回地滑向永恒的黑暗。而承载他们最后存在痕迹的翠金晶体,也正在那道裂痕下,走向崩解的终点。绝望,冰冷的、绝对的绝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攫住了这颗钢铁之心。

壁垒外,寒风卷起地上的灰烬,打着旋扑在幸存者们麻木的脸上。一个抱着襁褓的年轻母亲终于支撑不住,无声地瘫软在地,怀中的婴儿发出微弱的、小猫似的哭泣。这哭声像一把钝刀,割开了凝滞的死寂。

“没…没希望了…”一个断了胳膊的汉子喃喃自语,眼神空洞地望着尖塔的方向,“塔顶的光…是不是也暗了?”“他们都…没了?为了救我们这些…废物?”另一个浑身缠满脏污绷带的女人捂着脸,压抑的呜咽从指缝里漏出来。“我们…还在这里干什么?等死吗?”有人绝望地低吼,声音嘶哑。

绝望如同瘟疫般蔓延、发酵,变成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死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扼住了他们的喉咙。人群开始骚动,不安的低语如同浑浊的暗流。有人颓然坐倒,有人茫然四顾,有人眼中开始闪烁起疯狂的光芒——那是被彻底剥夺希望后的歇斯底里。

壁垒入口处,磐石猛地咳出一口带着内脏碎块的污血,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几乎栽倒。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抓住巨斧的斧柄,指节捏得发白,才勉强稳住身形。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扫过壁垒外那些正在被绝望吞噬的面孔,又艰难地转回头,看向幽深的地下入口,看向躺在幻影怀中毫无声息的小七,最后,目光死死钉在尖塔熔炉的方向。

“妈的…”他喉咙里滚动着破碎的咒骂,那是不甘,是愤怒,更是无能为力的巨大悲怆。连磐石这样的磐石,似乎也要被这无边的绝望压垮了。他额头的犀角图腾,光芒微弱得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就在这绝望的冰点,就在人群的骚动即将演变成崩溃的喧嚣时——

幻影怀中,那冰冷死寂的半块夜枭枪匣残骸,断口处那点微弱的翠绿金属光泽,毫无征兆地跳动了一下!极其微弱,却像黑夜中的第一点萤火!

与此同时,昏迷中的小七,身体猛地绷紧,发出一声极其痛苦压抑的**!她的眼睑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在与无形的梦魇搏斗!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在疯狂转动!

“呃…不…不能散…”破碎的呓语,如同游丝般从她苍白的唇间逸出。那不是她平日清冽的嗓音,而是夹杂着林夜的冰冷推演、夜魇的狂暴低吼、弥迦微弱坚持的奇异混合!仿佛三个濒临破碎的意识,正在她这个脆弱的容器里做最后的挣扎与共鸣!

幻影猛地低头,冰冷的眼中第一次爆发出锐利的光芒!她清晰地感觉到,小七紧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指尖突然爆发出一股微弱却异常灼热的温度!那不是实体的热量,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近乎燃烧的意志传递!

壁垒外,一个一直蜷缩在角落、抱着死去丈夫尸体的老妇人,浑浊的泪眼无意间瞥见了幻影怀中少女那痛苦挣扎的模样。她干裂的嘴唇哆嗦了一下,一个早已被遗忘的词,如同本能般滑出:“孩子…”

这声音很轻,却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老k的无人机镜头,恰好捕捉到了小七眼睑剧烈颤抖的瞬间特写,以及她嘴角再次缓缓渗出的一缕鲜红!这画面被实时投射到壁垒外一块勉强还能工作的、布满裂痕的公共信息屏上!

死寂的人群,出现了刹那的凝固。无数道麻木、绝望的目光,下意识地聚焦在屏幕上那张苍白、痛苦却异常年轻倔强的脸上。

“她…她还活着?”有人喃喃。“她…在说什么?”有人侧耳。“她…她在和什么斗?”有人看着少女紧蹙的眉头和绷紧的身体。

那点残骸上跳动的微弱翠绿,少女痛苦挣扎中无意识流露的、承载了三个破碎意志的呓语,还有屏幕上那刺目的鲜血…像几颗微弱的火星,猝不及防地溅落在人们早已被绝望浸透、冰冷死寂的心田上。

冰封的绝望,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呃啊——!”小七的身体再次剧震,猛地睁开双眼!

翠金的猫瞳,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虚幻的金色火焰!那火焰深处,不再仅仅是属于小七的意志。冰冷如精密矩阵的幽蓝轨迹、狂暴如熔岩奔流的暗金纹路、以及包容万物的翠金丝线…三种截然不同、濒临熄灭的光芒,在她瞳孔深处疯狂交织、冲突、又奇异地在某种更宏大的意志下被强行糅合在一起!那是林夜、夜魇、弥迦最后残存意志在她意识中投射的镜像!

“啊!”离得近的几个幸存者被那双燃烧着奇异光芒的眼睛震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小七的目光穿透人群,穿透壁垒,死死锁定尖塔熔炉的方向。她看到了!她看到了熔炉中那枚布满裂痕、灰败死寂的翠金晶体!看到了晶体内部濒临消散的少女灵体!看到了意识星海中那即将彻底熄灭的三点微光!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剧痛和无法言喻的悲怆瞬间攫住了她,几乎让她再次晕厥。但紧接着,是比这剧痛更猛烈百倍的愤怒与不甘!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燃尽了自己,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绝望?凭什么牺牲了所有,守护的却是这些被绝望压垮的躯壳?凭什么连最后一点存在的痕迹,也要在冰冷的裂痕中化为灰烬?

“都给我…站起来!”

小七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败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血沫。然而,这声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沉寂火山下酝酿的熔岩咆哮,瞬间压过了壁垒内外的所有死寂与骚动!

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挣脱幻影的搀扶,摇摇晃晃地站直身体。纤细的身影沾满血污和脓液,在寒风中显得无比脆弱,却又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她染血的指尖,死死指向尖塔熔炉的方向,燃烧着金焰的竖瞳扫过壁垒外每一张麻木、惊愕、或依旧茫然的脸。

“看看那道裂痕!看看那里面是什么?!”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控诉,“是他们!是林夜!是夜魇!是弥迦!是他们把命填进去,才把地狱的喷发引向了天空!才给了你们站在这里喘气的资格!”

她猛地捶了一下自己剧痛的胸口,指向壁垒内焦黑的深坑和仍在抽搐的寄生体残骸,指向远处塌陷的管道入口,最后再次指向尖塔:“看看你们周围!看看这片废墟!看看那塔顶的光!渊光的毒虫还没死绝!地底还有腐臭的老鼠在啃噬!连承载着他们最后存在的晶体都要碎了!你们在等什么?!”

“等下一个怪物从地底爬出来,把你们最后一点骨头渣子都嚼碎吗?!”小七的声音如同受伤雌豹最后的咆哮,尖利而悲怆,“等那塔顶的光彻底熄灭,让整个明黑城最后一点希望都变成冰冷的坟墓吗?!”

人群死寂。只有寒风卷过废墟的呜咽。

“他们用命换来的,”小七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每一个字却像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上,“不是让你们跪在这里等死!”她燃烧着金焰的瞳孔死死盯着壁垒外的人群,里面燃烧着林夜的决绝、夜魇的不屈、弥迦的守护,更有她自己破釜沉舟的信念:

“是让你们站起来!”

“去修!去补!去把那该死的裂痕给我堵上!去把你们那点还没凉透的血,给我烧起来!”

“林夜哥哥的计算需要锚点!夜魇哥哥的力量需要支点!弥迦的平衡需要基石!”她的目光扫过磐石、幻影、老k,最后落在壁垒外每一个幸存者身上,那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你们!就是最后的锚点!支点!基石!”

“弥迦的意志还在里面挣扎!林夜哥哥的星图还没有全灭!夜魇哥哥的火星还没彻底熄灭!”小七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命令,如同战场上的最后号角,“把你们的手!按在那该死的晶体上!把你们那点可怜的意志!给我灌进去!告诉它!告诉它们!还有人没放弃!还有人要活下去!”

“我们!还没输!”

最后一个字落下,小七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嘴角再次溢出一缕鲜血,但她依旧死死挺立着,燃烧的金焰瞳孔如同两盏刺破绝望长夜的明灯,死死盯着所有人。

壁垒内外,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寒风卷着灰烬,发出呜咽。

几秒钟的死寂。

那个抱着死去丈夫尸体的老妇人,浑浊的眼中第一次有了焦点。她看着屏幕上少女染血却挺立的身影,看着那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干枯的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她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怀中冰冷的尸体,沾满污秽的手,颤巍巍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按在了冰冷坚硬、布满裂痕的壁垒土石上。

“我…我老太婆…还有把子力气…”她嘶哑地开口,声音微弱,却像投入滚油的第一滴水。

一个断臂的汉子,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袖管,又看了看壁垒上少女的身影,猛地一咬牙,用仅剩的手抓起地上一块尖锐的碎石,狠狠在掌心划了一道!鲜血涌出,他嘶吼着,将染血的手掌,重重拍在壁垒上!

“妈的!干了!老子这条命,捡回来的!”

“算我一个!”一个之前被寄生的新手守护者,挣扎着站起,踉跄着扑向壁垒。“还有我!为了我娃!”抱着婴儿的母亲抹去眼泪,将孩子小心放在地上,染血的手按在冰冷的土石上。“干死那些老鼠!”更多的人被点燃,麻木被驱散,绝望被一种近乎悲壮的愤怒取代。他们吼叫着,用沾满血污的手,用身体,用能找到的一切,拍打着,挤压着,试图靠近那堵隔绝内外的壁垒,试图将自己的存在,传递进去!

老k看着无人机传回的画面,看着壁垒外如同苏醒蚁群般涌动的人潮,看着他们眼中重新燃起的、混杂着愤怒、悲伤和最后一丝疯狂希冀的光芒,这个精明的商人猛地一擦眼睛:“他娘的!老子也豁出去了!”他仅剩的无人机不再盘旋侦察,而是猛地降低高度,将刺眼的光束,死死打向尖塔熔炉室的方向!那是目标!是灯塔!

磐石看着壁垒外涌动的人潮,听着那压抑了太久终于爆发的嘶吼,感受着脚下大地传来的微弱却真实的震动,一股久违的热流,猛地冲垮了他强弩之末的疲惫。他咧开嘴,露出带血的牙齿,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受伤巨兽般的咆哮。

“丫头…说得…对!”他猛地拔出深陷泥土的巨斧,用斧柄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却无比坚定地,向着尖塔的方向,迈出了第一步。每走一步,脚下都留下一个血色的脚印。额头上,那黯淡的犀角图腾,如同被重新注入了燃料,爆发出最后一点,却异常坚韧的土黄色光芒!

幻影扶着小七,感受着少女身体里那股微弱却燃烧到极致的意志,看着壁垒外涌动的人潮和磐石蹒跚却决绝的背影,冰冷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她猛地将小七的手臂架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紧握着那半块夜枭残骸,残骸断口处的翠绿光泽,仿佛在回应着壁垒外涌动的意志,微弱地,却又持续地跳动着。

“走!”幻影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她扶着小七,身影化作一道迅捷的幽蓝光影,向着尖塔熔炉室的方向,疾掠而去!

熔炉室内,巨大的光屏上,那片死寂的意识星海深处,代表弥迦的翠金网络,那稀薄到极致的光晕,似乎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了一圈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