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马佳·宁聂里齐格14

时间像胤祉好不容易流利起来的话语,不知不觉间就溜走了。

关于康熙二十年大封后宫的消息,终于不再是传闻,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旨意。

紫禁城里的风云变幻,透过胤褆兴奋中带着点别扭的讲述,传到了宁聂里齐格的耳朵里。

“皇阿玛封了佟佳贵妃为皇贵妃!惠嫔娘娘、宜嫔娘娘、荣嫔娘娘,还有德嫔娘娘,都封妃了!”胤褆坐在树屋的软垫上,晃荡着两条腿,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个见识广博的大哥哥。

宁聂里齐格正抱着她那只快被她揉扁的小兔子抱枕,闻言眨了眨眼:“哇!那胤祉的额娘就是荣妃娘娘啦?”

她转向胤祉,笑嘻嘻地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厉害呀!”

胤祉小脸微红,点了点头,眼神却有些飘忽,没有太多喜悦,反而低声说:“嗯……可是,噶禄大人说,我和大哥……很快、很快就要回宫了。”

这句话像颗小石子,噗通一声掉进了三个孩子刚刚因为树屋落成而欢腾起来的小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圈名为“离别”的涟漪。

刚才还叽叽喳喳的树屋瞬间安静下来,连最爱闹腾的莫德里都闭上了嘴,不安地看看姐姐,又看看两位阿哥。

宁聂里齐格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怀里的小兔子抱枕似乎也没那么软和了。

她心里咯噔一下,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把,一种闷闷的、酸酸涩涩的情绪涌了上来。

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当它真的近在眼前时,还是让人那么……那么舍不得。

她抬起小脸,看看胤祉,又看看胤褆,嘴巴不自觉地瘪了下去,圆溜溜的大眼睛里迅速蒙上了一层水汽,写满了明晃晃的不舍。

“一定要回去吗?不能……不能多待一会儿吗?”她的声音小小的,带着点奶乎乎的鼻音,听起来可怜极了。

胤祉的眼圈瞬间就红了。他看着宁聂里齐格,泪珠子就在眼眶里打转,要掉不掉。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想说什么,却好像又变回了那个初次见面时结结巴巴的小男孩。

“宁聂里……我……我……”他伸出手,紧紧抓住宁聂里齐格的袖子,仿佛这样就能把人留住似的。

宁聂里齐格是他第一个朋友,是唯一一个不会笑话他说话,会耐心教他唱歌,会带着他疯玩,会在他被大哥逗急眼时帮他“报仇”的人。

是她像一道活泼泼的光,照进了他那个因为口吃而有些封闭的小世界。

现在,光要走了吗?

就连一向爽朗、总是嚷嚷着要回宫见皇阿玛和额娘的胤褆,此刻也沉默了下来。

他脸上那惯常的、像小太阳一样的笑容不见了,嘴角微微向下撇着。

他想起在噶礼府的日子,下人们对他毕恭毕敬,却也战战兢兢,像老鼠见了猫。

他总是一个人吃饭,对着满桌的菜也没滋没味;

一个人练武,对着木人桩砰砰砰地打,累了也只能自己擦汗;

一个人看书习字,连个讨论的人都没有。

直到这个穿着红褂子、胆大包天的小格格,拉着他的三弟,像两颗突然闯入的小行星,轰隆一声撞进他的生活里。他的世界才一下子变得吵吵闹闹、鲜活明亮起来。

虽然总是被宁聂里气得跳脚,又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但这种热闹,他真的好喜欢。

进宫去见皇阿玛和额娘,他当然是想的,盼了很久很久。

可是……可是他也真的好舍不得这个能让他放松大笑、不用整天端着“大阿哥”架子的地方,舍不得这个总有很多稀奇古怪点子的小丫头。

哦,还有她那个虽然长得不咋地但力气贼大、有点憨憨的小跟班弟弟。

离别的气氛沉甸甸地压在小小的树屋里。

终于到了真正分别的那一天。噶禄府和噶礼府门口车马备齐,侍卫肃立。

胤褆像个真正的小大人一样,板着脸,一遍又一遍地叮嘱噶礼:“那树屋!给本王看好了!不许拆!不许让旁人上去玩!定期派人打扫!要是等本王下次出来发现它有一丁点损坏,唯你是问!”

噶礼连声应“嗻”,额头冒汗,心里却嘀咕:这位小祖宗可算要回宫了,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他再折腾了。

宁聂里齐格拉着莫德里,站在马车边,和胤祉、胤褆做最后的道别。

她努力想把嘴角往上翘,却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她从怀里掏出那个用软布小心翼翼包好的油纸包,里面是那三个形态各异的小泥人。

她举起代表胤褆和胤祉的那几个,声音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们看!我带过来了!我会把他们放在我床头,天天看着!你们……你们不许忘了我!要记得还有我马佳·宁聂里齐格这个人!”

胤褆和胤祉也立刻从自己的随身小荷包里,掏出了各自珍藏的、同样被保护得好好的专属于自己的三个小泥人。

“绝不会忘!”胤褆大声说,像是在发誓。

“嗯!一定…一定不忘!”胤祉用力点头,眼泪终于没忍住,啪嗒掉了下来,砸在小泥人的脸上。

千言万语,最终都化作了不舍的凝视。

马车终究还是缓缓驶动了,宁聂里齐格和莫德里追着跑了几步,直到马车拐过街角,再也看不见。

宁聂里齐格站在原地,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块快乐源泉。

刚才强忍着的眼泪这会儿才悄悄滑落。

她牵着同样蔫头耷脑的莫德里,慢吞吞地、一步三回头地往自己家走,小背影看着别提多落寞了。

刚迈进府门,还没从离别的愁绪里缓过神,宁聂里齐格就敏锐地察觉到家里的气氛不太对。

额娘塔娜站在厅前,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苍白。

阿玛吉勒通阿则站在一旁,脸上堆着近乎讨好的笑容,正对着一个面生的男人说话。

那男人面白无须,穿着一身体面的宫缎袍子,姿态谦恭却自带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场。

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眼神却锐利得很。

宁聂里齐格正疑惑这是哪家的老爷,就听见那男人开口了,声音尖细却不刺耳,语调平稳:

“吉勒通阿大人太客气了,奴才也是奉万岁爷的旨意办事。皇上听闻马佳格格聪慧伶俐,甚得三阿哥、大阿哥喜欢,恰逢宫中新进了几匹温顺的小马驹,特命奴才来请格格入宫玩玩,给阿哥格格们做个伴儿。”

这声音……宁聂里齐格心里猛地一跳!这声音她在胤褆和胤祉身边都听到过——这是太监的声音!

听他的意思这还是宫里来的皇上身边的太监!

吉勒通阿一边连声应着“皇恩浩荡”,一边动作极其自然又迅速地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进了那位太监——李忠的袖子里,压低了声音,语气几乎是恳求:

“李公公辛苦,小女年幼,顽劣不懂事,头次进宫,若有行差踏错之处,万望公公能在旁多多提点,回护一二……”

李忠手腕一翻,那荷包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依旧是不卑不亢的语气:“大人放心,奴才省的。时辰不早了,宫里马车已在门外等候,还请格格这就随奴才走吧?”

塔娜担忧的目光立刻投向刚刚回家、还懵懵懂懂的小女儿,脸色更加苍白了。

宁聂里齐格站在厅堂门口,看着那面白无须的太监,听着阿玛讨好的话语和额娘担忧的眼神,又想起刚刚离开的胤褆和胤祉,小脑袋瓜有点转不过来了。

这……这是刚送走两个,自己也要进宫去了?皇上……为什么要突然叫我进宫?

她的小心脏,不由得怦怦怦地,加速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