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黎星嘉曾经想过自己最后一次走出公司是什么样子，但真正到了这个时候，他反而觉得自己平静得出奇，甚至连最后回头看一眼hsy大楼的想法，都没有。
似乎那些软弱的忧愁，已经在这几个月的自我折磨里消耗殆尽了。
他只是一直在那个等待做选择的待机状态，因而消耗了太多心神，等选择真正做好，已经无可更改的时候，又回到了那个寻常的自我。
只是……
“你和你们团那几个人，聊过这事了吗？”
“……我为什么，还需要再向谁交待什么呢？”
话虽如此，但是怎么可能真的没有告别啊。
黎星嘉坐在回家的车上，驶过城中的过水桥，河水泠泠，路灯的暖光落在铅灰色路面上，像镀上一层寂寥。
前天晚上一切还好好的。
他接受了。他们呢？
应该过一阵子也就消化了吧。
没有谁离了谁，就会过不下去的。
车驶过了桥，最后一盏高处路灯的投影掠过头顶，黎星嘉想，从此便安下心吧。
他拿出手机，翻到那个只有他们五个人的群，正要编辑内容，忽而想到，赵枭之这会儿用不了手机。
某天在公司走廊上，赵枭之那句话突然浮现在脑海。
“如果你做出让我很难接受的决定，请你告诉我，不要让我事后才知道，好不好？”
……当时只觉得有些不对劲，而现在想起。
黎星嘉怔然握紧手机，心头像被什么攥住了。
对不起，我好像食言了。
明知道不会接，但他还是先给赵枭之打了一个电话。
没有人接，自动转到了语音信箱。
黎星嘉看着车窗外一盏盏越过的路灯，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恢复了元气一般，像平常一样神情自若地道：“喂，你什么时候才能用手机啊？有件事，我得现在跟你说……不，其实严格来说，应该一个小时之前跟你说，但是是你不在，所以别太怪我……”
黎星嘉三言两语、听起来既轻松又豪迈地讲完自己离开公司的事。
“……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听到这个留言，就这样，你那边……算了，等你回来告诉我吧，我相信你一定没事的。”
“回见咯。拜拜！”
母亲在开车，父亲在旁边旁听了黎星嘉打电话的全程，愣是听到最后才意识到这是个留言。
他儿子真是太e了，连留个言都这么抑扬顿挫，仿佛一个人可以讲完一段相声。
“谁啊。”当父亲的好奇问了句，脑海中自然翻出一个名字，“是小段吗？”
“啊，不是。”黎星嘉边琢磨怎么跟其他人说，边随口应道。
开车的母亲把握十足地道：“我猜是小赵。”
黎父有些心塞：“哦……小赵啊。”
其实他并不能分清谁是小段、谁是小赵，只是离家日久，和小孩相处的时间太少，对于自己不了解儿子生活状态这一点略为忧郁。
***
黎星嘉退团这事，既然已经和公司彻底没有了关系，他也就不需要再去向petrichor的粉丝解释，全部交给公司去处理。
他的微博账号也已经被收回，目前那个账号从官宣参加出道综艺之后，就再没有发过东西了。
微博一直没有动静，也是很多人猜测他已经彻底离开的原因。但即使如此，依然有很多粉丝不愿意相信，坚持在那条一个月前发的微博
【宝宝，你没有走对吧？出来冒个泡，给妈妈看看安安心吧～】
【黎星嘉发微博，黎星嘉发微博！】
【别走啊，求你了呜呜呜】
【还想再见到你……】
【到这个份上求有用吗，微博又不在孩子手上，直接骂呀，@hsy，滚出来解释，到底怎么回事啊！】
***
一大早就被叫到公司大楼，商谈出道合同签约的三人，一直在等黎星嘉来。
但黎星嘉没有出现，几位平时不常见到的高层，倒是带着律师、助理先出现了。
“这是正式的出道合同，电子版本也都已经提前发给了各位，各位的监护人也都已经在线上确认过了。今天只是一个签约仪式，由于还有一位成员暂时不能到场，他的签约仪式我们会另选日子举办。”
高层向律师示意，律师推了推眼镜，将三份合同在三个人面前一次排开，彬彬有礼地示意他们可以现场再次翻看。
这么一个签约的场面而已，屋里愣是站了四个摄影师，从不同的机位捕捉这一时刻。
但没有人去拿合同。
屋里的气氛凝结成冰，半晌，才听到林浅压抑着的声音，冷然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了解情况的高层有些莫名其妙：“什么怎么回事？”
律师就是昨晚看着黎星嘉签解约合同的律师，虽然他也不清楚具体的事，但倒是记着后来经纪人那句有意无意的提醒——
“……事前都没跟他们谈过这事，黎星嘉走了，他们有意见怎么办？”
出于打工人的警醒，他还向老总提过，要不要把这几个人分开，各自带到一间房里进行签约。
左右都是录像，录下来再剪辑，分开不是更加审慎？
但无奈老总不这么觉得。
老总很有自信，那打工人又何必多提意见，讨人嫌呢。
结果……
林浅尚且还算克制了。
罗越鸣就急躁直白得多：“黎哥哥呢？你们说‘还有一位成员暂时不能到场’，但我们明明还有两位成员啊——赵枭之暂时是来不了，那我黎哥哥呢？”
“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你们说清楚！”
高层有点蒙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公司和艺人的签约仪式上，艺人不但没有流露出喜悦，反而公然质问公司的。
少人？少人是指……
他忌讳地看了一眼眼前这三个人——两个已经分化的alpha，一个测试结果显示百分百分化的alpha，都是公司的宝贵财富，都是不好开罪的。
如果说还有隐情，他只能在心里暗暗怪罪把他推来管这事的李副总了。但眼下虽然不明情况，也只有稳着他们。
高层笑着道：“我就是只管今天这场签约仪式的，别的事我不清楚，也许李总另有安排，总之各位放心，你们的意见公司都很重视。现在大家还是先看合同、把正式合约签一下。毕竟这都录着呢……”他暗示了一下镜头。
petrichor，可是公司的未来十年，是到手的王牌，是要讲好的故事。现在，就是这个故事的起点，怎么也得先把这里摆平。
他笑着，隐晦地看向三人之间，坐在中间的段沅冉。他对这个年轻人比较有印象，在之前几个月，他单独先行进军娱乐圈的时候，在不同的场合和他打过几次照面。
他可以肯定，这个年轻人的性子就是一家娱乐公司最愿意捧的那种——软弱，没主张，没什么本事但又想上进，基本听凭公司摆布。
有这样一个空有其表的alpha，实在是公司的幸运。
如果只有一个，他们可能还得受他的牵制，毕竟特殊性别实在稀有，个人的价值太高了。
但这个团有四个。
彼此有了竞争，事情就好办了。
眼下，可不就是你表现的时候了么，段——
高层暗含得色地看着段沅冉擡起头来，却在看清对方神情不对之后，潜意识里紧张起来。
什么情况，高层想。这个黎什么的难道还真的和他们感情很不错，不错到能让三个人都难以接受不成？
可是这个黎……他根本就没有听说过啊，一直以来，公司的计划都是出一个全A团不是吗？
他们同为普通人，尚且看不到这个普通的beta，为何这些等级制度最森严的，alpha们，却突然偏执地揪紧一个beta不放了？
“这是合同……”律师在高层催促、躲避的目光中只得硬着头皮上了，“各位请翻看一下，没什么问题的话——”
“黎星嘉呢。”
段沅冉平静地问。
律师开不了口回答他。
他不是不想说话，而是在数个alpha汇聚的气场中，被压得完全说不出话来，浑身寒毛直竖。
稍微有一点经验的高层努力保持着笑容可掬，试图控制局面：
“先签合同。”
“我问你黎星嘉呢？？？”
段沅冉没有动，但伴随着他这句忍无可忍的问话，桌上的杯子全部碎掉了，茶水倾倒，依次排开的三份合同都被洇湿，失去了作用。
诚然，那只是个道具，电子合同已经通过三位的家长的审核，随时再打几份出来就行了。
但这一刻，高层打了个寒噤，他似乎这才意识到，他面对的不仅是公司的摇钱树——他们首先是alpha，作为beta，剥离了那些所谓的社会地位，长幼尊卑，就算他们在自己眼里只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崽子，也依然天然凌驾于他之上。
他拿他们——没有办法。
李副总！
你他妈的，还不快出来解决你捅的篓子，别让别人替你收拾烂摊子啊——那个黎，黎星嘉，他到底是什么人，他现在去哪了，还不快滚出来解释清楚！
也是奇了怪了，在清晰的恐惧中，高层突然就记得了黎星嘉的名字。
***
昨晚。
黎星嘉犹豫再三，还是觉得这件事要说，还是见面说的好。
在群里一句留言，也未免太轻飘飘了。一大段剖白，又颇为矫情，弄得好像是他上班离职，和同事们故作潇洒一样。
给赵枭之留言是因为曾经的承诺，和暂时无法见面的特殊情况。
因此，他只是在群里发了一个邀约，想在他去参加国赛的封闭式培训之前，和大家一起吃个饭。
大家自然无有不应，像往常每一次一样期盼着全体团建。
段沅冉更是因为唯有赵枭之不在而悄悄幸灾乐祸。
可眼下，各自心里天崩地裂。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原来昨天晚上，他就被通知结果了。那平静的“约饭”，居然是……黎星嘉的……告别？
不，这怎么可能，怎么允许，怎么会发生？黎星嘉？退团？黎星嘉？不出道？黎星嘉，黎星嘉？
听到门口传来的脚步声，李副总啜了口茶，盖上碗盖，面带笑容地擡起头，准备迎接完成签约仪式的几位艺人。
门被推开。
他的三位优秀的alpha艺人站在门口，看到他在里面，门也不曾敲，也没有要问声好的意思，就这样大步地像兴师问罪一样闯了进来。
“你必须给我们一个解释。”林浅斩钉截铁道。
“公司到底为什么非要逼小嘉退团不可？你们到底为什么要逼他？”
“你们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段沅冉眼睛发红，不知道到底是哭过，还是单纯气的。他冲过来，就差拎起李副总的衣领，晃着他问了。但即使没有行动，效果其实也差不多——李副总也是个beta，他甚至可能因为常年养尊处优，不理基层事，比那个高层还缺乏面对alpha暴怒的经验。
李副总木然坐在椅子上，他想解释，但张不了嘴。而看在段沅冉眼里，这就是格外心虚，他更加愤怒了。
“不管你们之前说了什么，都不算。”段沅冉就像一个终于站在终点前，突然放在终点的糖果却被收走的人，他一会怒，一会又有些哀求的意思，“让他回来……”
林浅已经意识到了这样下去对方完全没法开口，他朝段沅冉使个眼色，然后两人稍微压了压火气，朝后退了几步，让罗越鸣来说。
罗越鸣道：“我现在问问题，你只需要点头或摇头。”
待那两人站远，李副总虚弱地出了口气，终于能有气无力地做出回应。
“黎哥哥是昨天晚上突然确定……确定自己不出道的。”
点头。
“是公司不希望他出道，向他施压了。”
顿住，还想再说什么，但是无法开口，解释不清楚，最后只能不情愿地微微点头承认。
这一承认，屋里的气氛瞬时又剑拔弩张起来，李副总努力保持平静，但终究还是控制不住，搁在桌上的手抖如筛糠。
罗越鸣手掌攥紧着桌子边缘，俯身看着李副总的眼睛，强忍着痛恨，一字一顿问：“黎哥哥到了最后也不是自愿走的，他完全是被你们逼的，对不对？”
这问话一出，林浅擡头紧盯，段沅冉不自觉地将捏得拳头咔咔做声，罗越鸣自己也极其集中，死死望定李副总的反应，不错过他的每一丝神色，生怕他撒谎。
目光里存着希冀。
如果黎星嘉不是自愿的，就有谈判的余地，只要他们都坚持，公司最终一定会妥协。
公司错误估量了黎星嘉对petrichor的影响，这个错误不是不能改正的。
修正错误，到原本的轨道上来，并不难……
但如果黎星嘉自己……那么……
他们谁都不愿想。不敢想。
李副总在三个人阴沉沉的目光注视里，把全副精力都集中在了控制自己的膀胱上，哪还有心思撒谎？听清楚问话，半晌，终于拼着挣了点脑细胞出来，过了脑子，回想起了昨晚最后。
他摇头。
罗越鸣离得最近，他不但能看清这个中年人的表情，确定他完全没撒谎，甚至在那刻、隐约能读到他的部分记忆。
他认为那是自己的错觉，但直觉偏偏又告诉他没错。
黎哥哥就是在这张桌子上，一张一张地签下的解约协议。
罗越鸣猛然撒手，触电一样转而看向后面的两位成员。那两位成员也看着他，眼里的光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
罗越鸣感觉脸上湿湿的，擡手抹了一把，原来是哭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