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东瀛的自以为是
时值深秋,海风己经带上了刺骨的寒意。
作为东瀛与大明之间最重要的贸易港口,博多港一如既往地喧嚣而忙碌。
码头上,身材矮小但筋骨强健的苦力们,正喊着号子,将一包包来自朝鲜和明国的货物从船上卸下。
就在这时,一艘体型中等的商船,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不顾一切地冲向了码头。
它没有按照惯例在港外排队,而是横冲首撞,险些撞上旁边的一艘货船。
船还没完全停稳,一个名叫伊藤的商人,便连滚带爬地从甲板上冲了下来。
他本是博多地区小有名气的海商,平日里总是衣着光鲜,举止得体。
可此刻,他头上的发髻也散乱不堪,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刚刚逃出火场的难民。
“让开!都给我让开!”
伊藤疯了一样地推开挡在面前的苦力,连从大明带回的珍贵茶叶都顾不上了。
他带着几个同样惊魂未定的伙计,不顾一切地朝着本地守护大名——松浦家的府邸冲去。
“出大事了!天塌下来了!”
他一边跑,一边语无伦次地嘶吼着,引得整个码头的人都投来了惊愕的目光。
……
松浦家府邸。
昏暗的大厅之内,酒气熏天。
九州的几位守护大名,正围坐在一起,大口喝着辛辣的清酒,怀里抱着妖艳的侍女,放声谈笑着。·狐?恋\雯/穴, .埂^辛.醉¨全′
他们大多出身海盗豪族,身上那股桀骜不驯的草莽气息,远比京都公卿们的文雅浓厚得多。
就在此时,满身狼狈的伊藤,被武士们拖拽着,扔进了大厅中央。
“大人!松浦大人!”伊藤顾不上行礼,连滚带爬地跪到主座前,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颤抖,“出大事了!明国……明国要来攻打我们了!”
“嗯?”
主座上的松浦家家主,不耐烦地放下了酒杯。
伊藤不敢怠慢,连忙将自己在大明港口的所见所闻,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部说了出来。
“小人亲眼所见,明国的军队,只用了一个月,一个月啊!就把整个高丽国给踏平了!他们的火炮,声如惊雷,一炮就能轰塌城墙!他们的战船,遮天蔽日,比我们最大的安宅船还要大上好几倍!”
“还有……还有……”伊藤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更低,“前些时候,曹国公李景隆和常家的两位侯爷,在东瀛受了侮辱,此事彻底激怒了那位年轻的大明储君!如今整个明国都在传言,那位皇太孙己经下旨,下一个要征讨的就是我们东瀛!”
大厅之内,瞬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那些原本醉醺醺的大名们,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了。
然而,这寂静只持续了短短数息。下一刻,一阵更加肆无忌惮的狂笑,轰然爆发!
“哈哈哈哈哈哈!”
松浦家主笑得前仰后合,手中的酒杯都险些拿不稳。!墈`书¢屋. !首.发\
“明国储君?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他想当第二个忽必烈吗?”
另一位以劫掠为生的岛津家大名,一脚踹开怀中的侍女,猛地站起身来,拔出腰间的太刀,狂妄地叫嚣道:“好啊!来得好啊!百年前,忽必烈的百万大军,不是一样被我们伟大的神风吹进了海底喂鱼吗?正好,让那神风,也把明国的舰队给吹灭了!”
他的眼中,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反而燃烧着一种贪婪而嗜血的兴奋。
“诸位!”他环视着众人,高声煽动道,“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旦明国的大军被神风拖到海底,他们那富庶的大陆沿海,岂不是成了一片不设防的宝库?”
“对!”松浦家主一拍大腿,眼中凶光毕露,“到时候,丝绸、瓷器、金银、还有女人,要多少有多少!我们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大干一票,让那些明国人知道,谁才是这片大海真正的主人!”
与商人们那种亲眼见过天朝军威后发自内心的恐惧不同,这些常年靠走私和支持倭寇发家的大名们,他们的思维方式与常人截然不同。在他们的世界里,战争不是灾难,而是发财的捷径,混乱不是危机,而是最好的机遇。
大明的威胁,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场可以让他们烧杀抢掠的盛大狂欢。
跪在地上的伊藤,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状若疯魔的大名们,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
京都,鹿苑寺。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很快便从九州传到了近畿,最终送到了幕府将军——足利义满的案头。
与九州那充满血与火气息的粗犷不同,此时的京都正沉浸在一片风雅与祥和之中。
足利义满,这位结束了南北朝数十年动乱、权倾天下的实际统治者,正站在他亲手督造的“金阁”前,欣赏着池水中那金碧辉煌的倒影。
他手持一把名贵的桧扇,眉宇间带着一丝文人的忧思与武人的威严。
一名身穿狩衣的幕僚,迈着小碎步,恭敬地走到他的身后,呈上了一份来自九州的密报。
足利义满缓缓展开密报,一目十行地看完。
“诸位都看看吧。”
他将密报递给了身边的几位心腹幕僚。
幕僚们传阅之后,脸上纷纷露出了不屑与轻蔑的神情。
稍后,在金阁寺的一间茶室内,足利义满正式召集了幕府的核心成员,商议此事。
“诸位,对于明国储君的这份国书,有何看法?”足利义满端起一杯茶汤,慢条斯理地问道。
大部分人都对此嗤之以鼻。
“将军大人,此事无需挂怀。”一位主管外交的奉行官,轻蔑地说道,“百年前,元寇来袭,挟百万之众,舰队千艘,最终如何?还不是在我八百万神明的庇佑下,被两场神风,彻底葬送于博多湾外!”
他顿了顿,语气中充满了优越感:“大海,是我东瀛无法逾越的天堑。明国人刚刚立国不过数十年,国力远不及当年的蒙元。他们又能奈我何?”
“说得没错!”另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甚至抚须嘲笑道,“明国人乃是旱鸭子,他们的船,又小又破,连我们的濑户内海都未必能安然驶过,还妄想跨越那风高浪急的东海?依老臣看,这不过是那个年轻的明国储君,在监国后,一时头脑发热,说出的狂言罢了。”
整个茶室内,充斥着一片乐观而傲慢的氛围。他们沉浸在百年前那场辉煌的胜利之中,下意识地将历史的偶然,当做了必然的规律。他们相信大海,相信神风,相信神明会永远庇佑这片土地。
足利义满,深受这种氛围的影响。
他的心思,更多地放在如何进一步巩固幕府的权力,如何从那个被架空的天皇手中,攫取更多的名分与利益。
一个远在天边的明国威胁,对他而言,实在太过遥远,也太过虚幻。
要么,是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们,为了某些目的在夸大其词;要么,就是那个年轻的大明储君,在虚张声势,想以此来换取勘合贸易中的更多好处。
最终,他放下了茶杯,用一种平淡的语气,下达了命令:
“不必理会。”
“静观其变即可。”
甚至连一道加强沿海防御的命令,都没有下达。
就这样,一份足以颠覆整个国度的战争警报,在九州大名的狂欢与京都幕府的傲慢中,被轻描淡写地无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