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肘，吃饭去
裴昭自并不算安稳的浅眠中惊醒。并非噩梦，而是一种深植于骨髓的警惕
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房梁和帐顶，昨日被强行“安置”于此的憋闷感，以及隔壁那个巨大谜团带来的无形压力，瞬间回笼，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他无声地坐起身，胡床上铺着的薄毡无法隔绝地面的寒意
狄仁杰的用意，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心底那份被排除在外的失落与不安，混杂着对虺赦的深深戒备，在冰冷的空气中发酵
没有唤人，他自行起身
从随身的行囊里取出那身标志性的靛蓝色圆领袍，袍服质地厚实挺括，袍身上用银白丝线绣着简洁的暗纹，领口袖口滚着窄窄的深色边
他仔细地束紧腰间那条宽厚的牛皮鞶带，黄铜带扣打磨得锃亮，
双臂套上同样材质、边缘缝着加固铜钉的牛皮护臂，护腕处的系带勒紧，确保活动时不会松脱。最后，他对着屋内一面模糊的铜镜，将一顶同样靛蓝色、前额绣着精巧银色云纹的镤头端正地戴好
镜中人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隼，只是眉宇间凝结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与凝重
推开房门，一股更甚于屋内的寒气扑面而来，激得他精神一振。^咸~鱼^墈_书~罔\ _哽!歆.嶵+哙?他深深吸了一口带着霜意的清冽空气，走到院中的石缸旁
缸面上结了一层薄冰，他用木瓢敲开冰面，舀起一捧刺骨的冰水，猛地浇在脸上
冰冷的水流瞬间刺透皮肤，带走最后一丝残留的混沌与倦怠，也让心头那股郁结的闷气稍缓
裴昭首起身，目光习惯性地扫视着这所被强行塞给他的“新家”。三进的周宅在晨光中显得愈发空旷死寂
前院隐约传来赵老栓压低嗓门的呼喝声，似乎是在指挥那几个留守的卫兵清扫落叶，中庭的回廊曲折幽深，此刻空无一人，只有风穿过时发出的呜咽低鸣。他的视线，最终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落在了内院东厢——虺赦的居所
那扇门紧闭着，窗纸透出微弱的光，不知是晨光映照还是室内点了灯
虺赦……此刻在做什么？是如他一般警惕地醒来，还是在谋划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昨夜那如同影子般钉在自己门外的身影，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无尽秘密与挣扎的眼眸，再次浮现在裴昭脑海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心中警铃大作。-餿`艘`晓·税?蛧, ￠蕞¨薪.璋′节¨埂¨芯+筷\狄仁杰的安排，这近在咫尺的“邻居”，都像一根无形的刺，时刻提醒着他所处的诡异境地
他没有走向东厢，而是转身，步履沉稳地穿过垂花门，走向前院。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清晰而略显沉重的回响
刚出内院，便看到赵老栓正立在庭院中央的空地上。这个凉州土生土长的老兵，此刻只穿着单薄的葛布短袄，却浑然不惧寒意
他手中紧握着一杆分量十足的铁枪，枪身黝黑，枪尖在晨光中吞吐着一点寒芒。赵老栓身形微沉，足下生根，腰马合一，铁枪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最基础也最实用的拦、拿、扎、崩、点、穿、劈、圈
枪影翻飞，破空之声连绵不绝，时而如毒龙出洞，迅疾刁钻；时而如大蟒翻身，势大力沉
每一次拧腰送肩，每一次吐气开声，都带着沛然的力量感。汗水从他古铜色的额头和脖颈渗出，在寒气中蒸腾起缕缕白气
裴昭驻足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
赵老栓的枪法是他亲手指点过的，脱胎于军阵搏杀，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准、狠、稳
他微微颔首，眼中流露出赞许。他和赵老栓相识多年，他知道赵老栓的性格，赵老栓的武勇和忠诚，是裴昭为数不多可以确信的依靠
一套枪法练罢，赵老栓收势而立，长枪重重顿地，发出一声闷响。他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水，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裴昭
“将军！”赵老栓立刻挺首腰板，脸上堆起的笑容，快步走了过来。他声音洪亮，带着晨练后的热乎气儿，“您起得早！这鬼天气，真他娘的一天比一天冷了，冻得骨头缝都发紧！”他习惯性地搓着手，哈着白气
裴昭点点头，目光扫过他汗湿的鬓角：“枪法没落下，很好。凉州的天，入冬就是这般，滴水成冰。”他的声音沉稳，听不出太多情绪
“嘿嘿，将军教导的吃饭家伙，哪敢懈怠！”赵老栓咧嘴一笑，随即又压低了声音，朝内院东厢的方向努了努嘴，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与一丝不满，“那怪人……虺赦，还睡着？真当自己是来享福的爷了？”
裴昭眉头微蹙，没有接这个话茬，转而问道：“老栓，用过早饭了么？”
赵老栓一愣，随即肚子很应景地咕噜叫了一声。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还没呢，将军。这不刚练完，正打算去东市看看有啥垫肚子的。”
“正好，我也未用。”裴昭的目光再次若有似无地掠过东厢的方向，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排，“叫上虺赦，一起去东市寻个开着的铺子，吃点热乎的。”
“啊？叫他？”赵老栓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明显有些不情愿，“将军，这……跟那怪人一桌吃饭，能吃得下么？浑身阴恻恻的……”
“照顾他是阁老的吩咐。”裴昭打断他，语气加重了几分，带着将军的威严，“同住一院，同在一城，莫要节外生枝。去叫他。”
听到是狄仁杰的安排，赵老栓立刻收敛了所有不满，挺胸应道：“诺！将军！”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朝内院走去，脚步踏得石板咚咚响，似乎要将心中的不忿都踩进地里
裴昭站在原地，看着赵老栓魁梧的背影消失在垂花门后，心中却并无多少轻松
与虺赦同桌而食？
这也算是一种试探，近距离观察或许能让他发现什么，他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腰间柳叶刀的位置，确保随时可以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