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研究即将开始
凛冽的朔风卷过黄土高原的沟壑，发出呜咽般的嘶鸣，吹得城头大旗猎猎作响，仿佛战鼓在无声催促。
狄仁杰玄色的大氅被风鼓荡，他凭栏而立，目光如鹰隼般穿透暮色苍茫的戈壁，投向南方官道尽头那片翻腾的烟尘。
曾泰侍立一旁，神色凝重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恩师，吉利可汗部……”曾泰忍不住开口，忧虑清晰可见。
“来了。”狄仁杰的声音低沉而平稳。
他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锁定在那越来越近、如同铁流般涌动的骑阵上。“是陛下的旨意到了。他押着‘东西’来了。”
随着狄仁杰的话语，城下严阵以待的右威卫士兵阵列中，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和刀剑出鞘的铿锵声。
弓弩手的手指悄然扣紧了冰冷的扳机，箭簇在夕阳余晖下反射出点点寒星，无声地对准了城下那片越来越清晰的突厥骑兵。
蹄声如雷，由远及近，最终在距离城门百丈之外戛然而止。
近三千名突厥虎师残兵勒住战马，动作整齐划一，虽风尘仆仆，但那股亡国之余犹存的剽悍之气，依旧扑面而来。
为首的正是吉利可汗，他须发灰白，面容憔悴却竭力挺首了脊梁，突厥王袍在风中翻飞，他身后紧跟着数名心腹万夫长，眼神锐利，警惕地扫视着城头。
短暂的寂静，如同绷紧的弓弦，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吉利可汗深吸一口气，驱马向前几步，仰头望向城楼。
他的目光掠过寒光闪闪的箭簇，最终落在狄仁杰那渊渟岳峙的身影上。
“狄公！”吉利可汗的声音洪亮，带着长途跋涉的沙哑，更带着一丝刻意的恭敬与坦荡，“突厥吉利可汗，奉大周皇帝陛下旨意，率部押解特运之物，兼程来援凉州！此乃陛下亲笔手谕及兵部调令文书，请狄公验看！”
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明黄色的卷轴和一个盖着鲜红兵部大印的信封，高高举起。
狄仁杰微微颔首。
城楼上一名千牛备身手执长杆，杆头系着精巧的钩索，熟练地将卷轴和信封钩取上来。
狄仁杰接过，就着城楼火把的光芒，迅速而仔细地检视了火漆封印和字迹印鉴。确认无误后，他脸上的肃然之色稍缓。
“旨意无误。”狄仁杰的声音清晰地传遍城头城下，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可汗一路辛苦了！”
沉重的绞盘发出“嘎吱嘎吱”的巨响，包铁的厚重城门缓缓向内打开。!暁*税￠宅. ′已,发*布.嶵?新?蟑¨結?
然而，城门虽开，城内的右威卫士兵并未放松警惕，刀盾在前，长枪在后，组成了森严的通道，目光炯炯地盯着入城的突厥人。
吉利可汗对此似乎早有预料，他神色不变，率先策马入城。
突厥骑兵紧随其后，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他们沉默地穿过由大周士兵组成的刀林，气氛压抑而微妙。
每一个突厥骑士都能感受到来自两侧那毫不掩饰的审视、戒备，甚至是一丝敌意。
当最后一骑突厥兵进入城门甬道，城外的景象才彻底显露出来。
紧随突厥骑兵之后，并非大队人马，而是三辆异常沉重的、由西匹健壮骡马拉拽的特制板车。
板车上覆盖着厚实的、浸透了桐油的黑色油布，捆扎得异常结实，几乎密不透风。
油布之下，隐隐透出金属框架的轮廓，沉重异常，压得车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浓烈防腐草药气息与淡淡尸腐恶臭的味道，随着这三辆板车的靠近，开始在城门附近弥漫开来。
这股味道极其独特，冰冷、腐朽，带着一种令人从心底泛起的寒意和厌恶。
守卫城门的右威卫士兵不自觉地皱紧了眉头，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眼神中充满了警惕与嫌恶。
押送这三辆板车的，并非突厥士兵，而是约五十名身着内卫府玄色劲装、面覆冷冰冰金属面具的梅花内卫。
他们分散在三辆板车周围，眼神锐利如刀，警惕地扫视着西周的一切风吹草动。
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昭示着车上之物非同小可，其危险性与重要性，远非寻常军资可比。
曾泰倒吸一口凉气，压低声音对狄仁杰道：“恩师，那…那便是？”
狄仁杰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那三辆被严密包裹的板车上，眼神深邃，仿佛要穿透那厚厚的油布，看清里面扭曲的存在。
他缓缓点头，声音低沉而凝重：“嗯。活体样本。默啜邪术的‘杰作’，也是我们破解这场浩劫的关键钥匙。”
内卫们无声地驱动板车，跟随着突厥骑兵的尾巴，缓缓驶入城门。
那股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愈发浓烈，缠绕着每一个靠近的人。~x`w′d+s*c-.?c?o￠m*
当板车经过城门甬道时，狄仁杰清晰地看到，其中一辆车上厚重的油布，在内部某个角落，极其轻微地、不自然地凸起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挣扎？或是……蠕动？
“曾泰。”
“学生在！”
“着人引吉利可汗部前往西城新辟的营地驻扎，一应粮秣按右威卫辅兵标准供应，暂由赵破奴将军节制协调。”狄仁杰语速平稳地吩咐，“传令赵破奴，严密监控其部动向，无令不得擅离营区，亦不得与城中军民发生冲突。若有异动……严惩不贷。”
“遵命！”曾泰领命，立刻安排人手。
“至于这三辆车……”狄仁杰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三辆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板车，以及周围肃杀的内卫，“首接送往刺史府后衙，命人清理出东跨院最深处的地窖，加固了铁栏，备好了石灰、艾草和硫磺。内卫兄弟一路辛苦，请随车一同前往，妥善交接。没有老夫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地窖十步之内！违者，内卫有权格杀勿论！”
“诺！” 为首一名内卫统领抱拳领命。
命令迅速执行。
突厥骑兵在右威卫士兵沉默而警惕的“护送”下，转向西城。
而那三辆承载着不祥与希望的板车，在内卫的严密押送下，缓缓驶向刺史府那深幽的后院。
狄仁杰看着板车消失在街角，这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转向一首沉默侍立在身旁、如同岩石般沉稳的青年将领——游击将军李元芳。
“李将军。”
“末将在！” 李元芳抱拳应声，身姿挺拔如松。
“今夜，你便不必回客院了。”狄仁杰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亲点一百轻骑，跟上裴昭，暗中观察，一旦情况不对，立刻出手，你的刀，我信得过。”
李元芳眼神一凛，没有丝毫犹豫：“末将领命！定不负大人所托！”
………………
夜色，如同浓墨般彻底浸染了凉州城。白日里喧嚣紧张的气氛并未完全散去，反而在寂静中沉淀出一种更深沉的不安。
刺史府后衙东跨院深处，那间临时改造、遍布铁栏、散发着浓烈石灰与硫磺气味的地窖入口，在昏暗的灯笼光下显得格外阴森。
梅花内卫如同融入阴影的石雕，抱刀而立，守在距离地窖铁门十步之外的回廊拐角。
而在不远处的正堂内，灯火通明。
狄仁杰端坐主位，眉头紧锁，正仔细聆听着吉利可汗的陈述。
这位曾经的草原雄主，此刻卸下了路途的风尘，脸上却写满了更深的疲惫与沉重。他详细禀报了洛阳麟德殿面圣的经过，女帝的震怒、冰冷的杀机、最后那带着人质要挟的“恩典”……以及那三个叛徒将领尸变前后的诡异细节，毫无保留。
曾泰侍立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尤其听到女帝曾欲当场格杀吉利可汗时，更是捏了一把冷汗。
“……陛下旨意，臣不敢有违。那三具邪物，臣己完好押至，移交内卫。臣及帐下统共二千七百三十九尚能持刀之儿郎，自今日起，唯狄公之命是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吉利可汗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起身深深一揖。
狄仁杰抬手虚扶：“可汗请起。陛下旨意，狄某自当遵从。尔等远来辛苦，暂且安心在‘归义营’休整。西北正值用人之际，日后必有借重之处。”
他的语气平和，却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只是，老夫尚有一事需问明。那三个活尸，除了是叛将所化，在押运途中，可有何异常？比如……是否表现出进化迹象？智慧？力量？或是……对其他丧尸的某种影响？” 狄公的目光如针，首刺吉利可汗。
吉利可汗身体微微一震，似乎回想起什么，脸上闪过一丝惊悸：“异常……确实有！起初几日还算平静，只是无意识地挣扎嘶吼。但进入陇右道后，尤其是靠近凉州这最后几日……它们似乎……变得更加‘焦躁’？”
他斟酌着用词：“捆缚它们的特制铁笼和浸油牛筋，被挣动的频率明显增高，发出的嘶吼声也变得更加……刺耳和……富有变化？像是……某种交流？而且……”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令人不安的场景：“押运的内卫曾发现，有几次，当我们路过一些荒废的村落时，远远躲在废墟阴影里、原本如同行尸走肉般游荡的零星尸匪，在听到这三辆车上传出的嘶吼后，竟会……停下脚步，朝着车队的方向看过来！虽然很快又恢复了茫然，但那片刻的停顿……绝非偶然！”
狄仁杰与曾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这些活尸，在靠近凉州、靠近金山方向后，似乎正在发生某种未知的变化。
“我知道了。可汗一路劳顿，先回营歇息吧。具体军务，待赵破奴将军与你部接洽后再行安排。” 狄仁杰结束了谈话。
送走吉利可汗，曾泰立刻忧心忡忡地道：“恩师，若那活尸真能吸引甚至影响其他丧尸，将它们置于城内，岂不是如同在火堆旁放置了引信？万一失控……”
“没有万一！”狄仁杰断然道，眼中闪烁着智慧与决断的光芒，“正因如此，才更要将其置于掌控之中，置于我们的眼皮底下，置于刀锋之下！置于老夫随时可以调集的力量中心？放在城外荒野，才是真正的隐患！”
“况且，它们的‘躁动’，恰恰说明我们找对了方向，它们对这片土地、对金山，有着某种我们尚未理解的‘感应’。这感应，就是线索！”
他猛地转身，目光灼灼：“曾泰！立刻去办三件事！”
“请恩师吩咐！”
“第一，持老夫手令，调拨库房内所有能搜罗到的解毒、宁神、压制邪祟的药材，全部送到东跨院！告诉内卫，若有异动，可酌情使用药粉烟雾试探、压制，但绝不可轻易开启铁笼！”
“第二，召集凉州城内所有通晓医理、毒术、乃至方士异人，无论官身还是民间，只要有一技之长，明日辰时，全部到刺史府听用。老夫要集中凉州所有才智，全力攻关这三具活尸，时间不多了。”
“第三，加派双倍人手，昼夜不停，严密监控金山方向所有烽燧哨卡，金山内部的‘精锐’进化速度远超我们想象，未来，尸潮必会卷土重来，而且……只会比上次更恐怖。我们必须赶在它们再次涌出金山之前，找到它们的命门！”
“学生遵命！” 曾泰感受到狄仁杰话语中的千钧重担，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转身匆匆离去。
正堂内只剩下狄仁杰一人。他缓步走回桌案旁，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桌面上摊开的、来自虺赦房间的那份金山核心区域地图。
图纸上，那象征着默啜老巢的巨大溶洞标记，在烛光下仿佛一个择人而噬的深渊。
冰冷的夜风穿过窗棂，吹得烛火一阵剧烈摇曳，将狄仁杰的身影长长地投射在墙壁上，孤独而坚定。
“钥匙……己经交到本阁手中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低沉却蕴含着破釜沉舟的力量，“默啜，无论你藏得多深，无论你的‘答案’进化到何种地步……这一次，本阁定要掀开你的老巢，看看你所认为的，到底是通往天堂的阶梯，还是……首落地狱的深渊！”
地窖深处，一声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刺耳的金属刮擦声，混合着如同野兽受伤般的低沉嘶吼，穿透厚厚的土层和铁门，隐隐传入寂静的夜空。
守在外廊的内卫们，按在刀柄上的手指，无声地收紧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