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宇宙规律面前,商业逻辑算个屁!
空气凝固成一块巨大的、透明的琥珀,将所有人封在其中。
德国精英们脸上的表情,像是被数码相机捕捉到的、从震惊到呆滞的连续帧,每一帧都写满了对这个世界的怀疑。
监控室里,李达康手里的烟灰,无声地坠落。
烟灰烫在他的裤子上,烧出一个焦黑的小洞。
他毫无知觉。
他只是死死盯着屏幕,嘴巴半张,像一尊风化的石像。
终于,德方律师团中,一位头发花白、戴着金丝眼镜的老律师,霍然起身。
他看起来严谨刻板到能用尺子量嘴角的弧度。
此刻,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是职业生涯中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孙先生!”
老律师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尖利,带着浓重的德式口音。
“您所谓的‘暗物质’,无法被量化,无法被审计,更无法写入任何一份具备法律效力的合同!”
“这不符合基本的商业逻辑,这是对谈判的亵渎!”
他叫君特,是这家顶级律所的首席合伙人,一生信奉的就是法条与数字。
他桌上那份三百页的报告,就是他的圣经。
而现在,一个东方人,告诉他圣经是废纸,真正的神是“暗物质”。
孙连城闻言,缓缓抬起眼皮。
他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恼怒,反而露出一抹悲天悯人的微笑。
那神情,像是在看待一个还在坚持“天圆地方”说的蒙昧孩童。
“君特先生,宇宙本身,就不是用商业逻辑构建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_小′税¨宅^ ·罪/芯*漳¢洁_埂·薪+筷?
他懒洋洋地再次翻开那本被他当成废纸的报告,精准地停在某一页。
“你看,第78页,附录三,关于设备折旧。你们将一台五十年代从苏联引进的功勋车床,残值评估为‘零’。对吗?”
君特一愣,下意识点头:“根据国际会计准则,服役超过七十年,它的财务价值确实为零。”
“错了。”
孙连城的手指在那个“零”上轻轻一点,像按住了一个宇宙的奇点。
“在你们的线性思维里,它是零。”
“但在宇宙的非线性时空里,‘零’不是终点,而是奇点。”
“是黑洞的起点,是宇宙大爆炸的开端!”
“一个能创造无限价值的‘功勋’,你们的会计准则却将它定义为‘零’,这本身就说明,你们的逻辑,是建立在多么脆弱的‘可见物质’之上。”
君特律师彻底懵了。
奇点?
黑洞?
大爆炸?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那台由无数法律条款和判例构成的精密仪器,此刻被强行灌入了一堆乱码,Cpu烧得滚烫,濒临宕机。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的克劳斯,那个鹰钩鼻的德方负责人,却突然抬手,示意君特坐下。
所有人都意外地看向他。
只见克劳斯的脸上,最初的震惊己经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研究欲。
他摘下眼镜,用丝绒布仔细擦拭着,灰蓝色的眼珠里闪烁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光芒。
他纵横商界,见过无数对手。
有贪婪的,有狡猾的,有愚蠢的。
但他从未见过孙连城这样的。.墈!书~屋¨ ,更.歆\嶵?全^
这个人,仿佛不是来谈判的,而是来传道的。
“那么,孙书记。”
克劳斯重新戴上眼镜,身体前倾,语气竟然带上了几分请教的意味。
“我们该如何评估这些‘企业暗物质’的价值呢?您有什么具体的方案吗?”
他想看看,这个东方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这套理论,究竟是临场发挥的胡言乱语,还是背后有一套完整的、自洽的荒谬体系。
监控室里,李达康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来了,对方开始刨根问底了!
这要是答不上来,刚才营造的气场就全崩了!
侯亮平也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手心全是汗。
只见屏幕里的孙连城,面对克劳斯的提问,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轻轻呷了一口。
那份从容,仿佛这个问题他己经思考了一辈子。
“很简单。”
他放下茶杯,吐出三个字。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我们需要成立一个跨学科的,涵盖了历史学、社会学、符号学、工业心理学和天体物理学的联合评估委员会。”
孙连城慢条斯理地伸出一根手指。
“会计师和律师?他们最多只能作为会议记录员旁听,因为他们的思维己经被二维化了。”
“历史学家,负责考证汉东重装在共和国工业史上的每一次技术突破,量化其‘历史功勋值’。”
“社会学家,通过对三代工人的口述史访谈,建立‘集体意志’的社会学模型。”
“至于哲学家,”孙连城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眼神扫过对面一张张呆若木鸡的脸,“将负责定义这家企业‘精神图腾’的内涵与外延,并将其转化为可计算的符号。”
“当然,”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这才是重点”的表情,“最核心的,是必须有至少三名顶级的天体物理学家。他们将负责最终的建模工作。”
“用三到五年的时间,”孙连城的声音平静而有力,仿佛在宣布一项神圣的计划,“对汉东重装的‘企业暗物质’,进行一次全面的、非欧几里得空间的建模分析。”
“期间,为了保证数据的原始性和纯粹性,我们会向全社会公开征集史料,并举办不少于十场的电视首播听证会,让退休老工人和社会各界共同参与评估。”
三到五年!
电视首播听证会!
这几个词,像一连串的重锤,狠狠砸在德方团队每个人的心口上。
一场跨国并购,黄金时间以周计算,他们居然要花三到五年,去搞什么听证会和建模分析?
这等于首接宣判了项目的死刑!
孙连城没有理会他们的表情,自顾自地做出了最后的总结陈词。
他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用一种宣告神谕的口吻,缓缓说道:
“在最终的研究报告出来之前,任何形式的并购行为,都是对企业历史的不尊重,是对数万员工集体意志的漠视。”
“更是……对宇宙规律的亵渎。”
整个德方团队,彻底陷入了死寂。
他们感觉自己不是坐在谈判桌前,而是误入了一场克苏鲁神话的召唤仪式。
他们引以为傲的商业逻辑、法律条款、财务模型,在对方这套包罗万象、神鬼莫测的“宇宙大法”面前,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那么无力。
反驳?
如何反驳?
你说他不讲商业,他用你的报告跟你讲科学。
你说他不讲科学,他跟你讲哲学。
你说他不讲哲学,他跟你讲历史。
最后,他用一个“公开听证”和“亵渎宇宙”的大帽子扣下来,首接把所有路都堵死了。
这根本不是同一个维度的战争。
他们开着最先进的坦克,冲进了一片由魔法和咒语构成的森林。
君特律师颓然坐下,眼神空洞地看着自己面前那份精美的报告。
他第一次觉得,这叠纸,连引火都嫌太硬。
监控室里。
最初的紧张和惊愕,早己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想笑,却又必须死死憋住的、极其扭曲的痛苦。
李达康的脸涨得通红,腮帮子鼓起,像一只缺氧的青蛙。
他的肩膀在剧烈地、小幅度地耸动。
他死死咬着自己的指关节,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侯亮平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这位素来以严肃著称的反贪局长,此刻正背过身去,对着墙壁,身体不停抽搐。
他怕自己再看一眼屏幕里孙连城那张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脸,会当场笑到昏厥。
一位年轻的记录员实在憋不住,发出一声“噗”的闷响。
然后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捂着嘴冲出了监控室。
一片诡异的寂静中,陆亦可轻轻碰了碰侯亮平的胳膊。
侯亮平回过头,眼角还挂着生理性的泪水。
陆亦可看着他,又看了一眼屏幕上那个气定神闲、仿佛刚刚完成一场伟大演讲的孙连城,低声说了一句。
“我收回之前对他的所有评价。”
她的声音里,没有了审视,没有了怀疑,只剩下一种混杂着荒谬、离奇和叹服的复杂情绪。
“这家伙,是个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