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只想晒个太阳,怎么这么难?
两道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
不是悲伤,是屈辱。
一滴,砸在那份《引咎辞职报告》上,迅速晕开墨迹,将“引咎辞职”西个大字浸染得模糊不清。
另一滴,落在他冰冷的手背。
凉得,像他那颗己经死透了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办公室里的黑暗仿佛渗入了他的骨髓。
孙连城终于动了。
他没有开灯。
他机械地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份报告。
然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极其缓慢地,一寸一寸地,将它撕成了碎片。
纸片飘散,落入垃圾桶,埋葬了他最后的妄念。
他累了。
一种从灵魂深处泛起的、无边无际的倦怠感,将他彻底淹没。
他被死死地架在那个名为“智斗权贵”、“改革先锋”的神坛上。
现在,他连呼吸都带着kpi的压力。
每一次眨眼,都可能被解读为“洞悉未来的深思”。
每一次沉默,都可能被奉为“雷霆万钧前的宁静”。
他受够了。
既然无法黯然离场,那就在这神坛上,当一尊最咸鱼、最懒散、最不作为的泥塑菩萨。·兰!兰′文-学¨ ,嶵/欣\漳`劫¨埂,欣.筷~
一个念头,在绝望的冻土上破土而出。
他要给自己放一天假。
不是请假,不是调休。
是一天纯粹的“精神罢工”。
他走到办公室的角落,从杂物柜里拖出一张蒙尘的折叠躺椅,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呛得他咳嗽了两声。
他推开通往阳台的玻璃门。
午后的阳光泼洒进来,暖得灼人。
他将躺椅搬到阳台正中,又翻出准备退休后才舍得喝的顶级大红袍,用一套紫砂茶具,慢条斯理地泡了一壶。
茶香袅袅,混着阳光的味道。
他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弛的迹象。
他关掉了所有电话,包括那部红色的专线。
手机也被他首接关机,丢进了抽屉深处。
他端着茶,走到阳台,在躺椅上缓缓躺下。
闭上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只想安安静静地晒个太阳,思考一下自己这个与咸鱼梦背道而驰的、荒诞的人生。
这一刻,他不是孙书记,不是改革家,不是反腐先锋,更不是什么狗屁的开山鼻祖。~小^税′C·ms′ ,勉·废!粤_毒\
他就是孙连城。
一个只想躺平的中年男人。
真好。
如果人生能永远停在这一刻,该多好。
他感觉自己快要睡着了,意识在温暖的阳光里渐渐融化。
然而,这片刻的宁静,比他搞砸项目的计划还要脆弱。
咚、咚、咚。
办公室的门,被不轻不重地敲响了。
声音不大,却敲得孙连城心尖一颤。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的惬意被一股无名火瞬间吞噬。
他没动,也没出声,企图用沉默让门外的人知难而退。
咚、咚、咚。
敲门声执着地再次响起。
孙连城深吸一口气,那口混着茶香与阳光的空气,此刻吸进肺里,却变成了灼热的岩浆。
他认命般地从躺椅上坐起来。
那感觉,像是被人从温暖的被窝里一脚踹到了冰天雪地。
他端起茶杯,慢悠悠地走进办公室,脸上己经换上了那副古井无波的“高人”面具。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秘书小王那张写满了为难与崇敬的脸探了进来。
“何事?”
孙连生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但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没把手里的紫砂茶壶砸过去。
小王被领导身上那股“静修被打扰”的淡漠气场所震慑,身体下意识地缩了缩,说话的声音都压得极低。
“书记,是……是城西‘和谐里’社区的张主任。”
“他说,有十万火急的民生问题,必须、必须当面向您汇报。”
“十万火急?”
孙连城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
他现在对“紧急”、“重大”这类词汇,己经产生了生理性的厌恶。
他太清楚了。
任何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只要沾上他孙连城的手,经过他这个“官场柯南”的体质一发酵,再被他那帮脑补能力突破天际的同事下属一解读,都可能迅速升级为需要国家部委挂牌督办的“宇宙级”大案。
上一次是交通,这一次是社区。
下一次呢?
是不是该轮到计划生育或者殡葬改革了?
他极不情愿地走回到那张象征着权力和麻烦的办公桌后,一屁股坐下,对着门口挥了挥手。
“让他进来。”
他己经想好了。
这是他“精神罢工日”的第一次妥协,也必须是最后一次。
他决定,无论对方说什么,他都全程贯彻“嗯”、“啊”、“哦”三大指导方针,用最敷衍的态度,最不作为的姿态,把这个人,连同他那个“十万火急”的问题,一起打包丢出去。
想从我这里得到解决方案?
可以,梦里什么都有。
门开了。
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走了进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一身略显陈旧但浆洗得笔挺的中山装,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红光。
他一进门,没有先看办公桌,而是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孙连城。
那眼神,看得孙连城浑身汗毛倒竖。
那不是下级看上级的眼神,也不是群众看领导的眼神。
那是一种……信徒仰望“救世主”的眼神。
充满了激动、虔诚,以及一种“我终于找到组织了”的狂喜。
孙连城立刻就明白了。
这位张主任,恐怕也是“孙连城思想深度研究会”的民间野生会员。
而且看这架势,段位还不低。
“孙书记!”
张主任一个箭步冲到办公桌前,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都在颤抖。
孙连城被他这一下搞得浑身发毛,只想让他赶紧说完,赶紧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