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重庆的暗流，无力的咆哮
一栋被军警严密看守的公馆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卫立煌，这位曾经叱咤华北战场、让日军闻风丧胆的一级上将，此刻却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虎，焦躁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自从被蒋介石一纸电令召回重庆“述职”以来，他已经被软禁在这里两个月了。
“通共”的帽子，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他动弹不得。
他递上去的十几份报告和求见信，都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他心急如焚，他知道，华北的局势，就像一个已经装满了火药的木桶，只需要一颗火星，就会发生惊天动地的大爆炸。
而他，这个最了解情况的“消防队长”，却被远远地支开，只能在这里干着急。
“总座！”一个心腹副官，步履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左右看了一眼，确定无人之后，才压低了声音，从怀里掏出一份薄薄的纸。
“延安那边，通过秘密渠道，传来的紧急情报！”
“延安？”卫立煌猛地停下脚步，一把夺过那张纸。
他的手，因为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白。
当他看到电报的开头，写着“八路军太岳军区第四军分区司令林毅”这个陌生的名字时，他微微皱了皱眉。
但当他继续往下看，看到“一炮击毁日军八九式战车”、“全歼日军战车增援中队”这些字眼时，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八路军的火力，什么时候这么强了？
他强压下心中的震惊，继续看下去。
当他看到林毅根据审讯情报，做出的关于日军即将对中条山发动总攻的判断时，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轰！”
卫立煌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这份来自八路军基层指挥官的情报，和他这两个月来的担忧、推测，以及他从各种零碎信息中分析出的结果，竟然……不谋而合！
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更加严重，更加迫在眉睫！
“好一个林毅！好一个八路军！”卫立煌捏着那张薄薄的电报纸，手都在发抖。
他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和后怕！
他愤怒于重庆这帮人的麻木不仁，后怕于自己麾下那十几万弟兄的命运！
“总座，这份情报……可靠吗？”副官小心翼翼地问道，“会不会是……八路军的离间计？”
“离间计？”卫立煌惨笑一声，他将电报拍在桌子上，“你看清楚！人家在电报的最后，是怎么说的？‘恳请总部，务必将此情报转告友军，提醒其早做防范！’这是何等的胸襟！”
“我们在背后给人家使绊子，猜忌人家，提防人家。可人家在发现危险的时候，想到的却是我们那十几万弟兄的安危！我们……我们有何面目，去猜忌人家？”
卫立煌的声音，充满了愧疚和自责。
副官低下了头，不敢再说话。
“不行！我不能再等了！”卫立煌的眼中，爆发出困兽般的凶光，“备车！我要去见委座！今天就算是闯，我也要闯进他的官邸！”
“总座，不可啊！”副官大惊失色，连忙拦住他，“您现在正在接受审查，这么做，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委座会认为您这是在……在要挟他！”
“要挟？”卫立煌一把推开他，双目赤红，“几十万弟兄的命，都要没了！整个黄河防线都要完了！我他娘的还管他什么审查！什么前途！老子这个上将，不当了！”
他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冲出了公馆。
然而，现实，是冰冷而残酷的。
他的车，刚刚开出公馆不远，就被一队荷枪实弹的宪兵给拦了下来。
带队的军官，一脸冷漠地向他敬了个礼。
“卫总司令，对不住了。何部长有令，在您审查期间，为了您的安全，请您务必留在公馆内，不要外出。”“何应钦？”卫立煌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让他来见我！”
“何部长军务繁忙，暂时没有时间。”
“滚开！”
“对不住了，卫总司令。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看着那些黑洞洞的枪口，和那些面无表情的宪兵，卫立煌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脑门。
他猛地推开车门，指着那个带队的军官，破口大骂：
“你们……你们这群党国的蛀虫！蠢货！日军大军压境，大战一触即发！你们不去研究如何御敌，却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同胞！你们对得起党国吗？对得起浴血奋战的将士吗？对得起死难的千万百姓吗？”
他的咆哮，在重庆潮湿的空气中回荡。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
那些宪兵，就像一尊尊没有感情的雕像，一动不动。
许久，卫立煌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
他颓然地坐回车里，脸上，是无尽的悲凉和绝望。
他知道，没用了。
这潭水，太深，太浑。
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搅不动。
回到公馆，卫立煌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他无力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拿起电话，用加密线路，接通了远在河南渑池的第一战区长官部。
电话那头，是他的参谋长，郭寄峤。
“寄峤吗？是我。”卫立煌的声音，沙哑而疲惫。
“总座！您……您还好吗？”郭寄峤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喜和担忧。
“我好不好不重要！”卫立煌打断了他，“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立刻传我的命令下去！让中条山各部，即刻停止一切不必要的调动！所有部队，返回原防区，加固工事，构筑纵深防御！尤其是垣曲、绛县、阳城一线，必须给我死死顶住！日军的主攻方向，一定在那里！”
“另外，告诉曾万钟和刘茂恩他们，把部队收缩回来，不要再搞什么‘一字长蛇阵’！把拳头攥起来！随时准备应付日军的中央突破和穿插包抄！”
电话那头，郭寄呈沉默了片刻。
“总座……这……恐怕有些困难。”
“困难？有什么困难！”卫立煌怒道。
“何部长……何部长前几天刚刚抵达洛阳，亲自督战。”郭寄峤的声音有些为难，“他代表委座，制定了新的作战方略。要求我们……要求我们主动出击，寻机与日军决战，以粉碎其扫荡企图……”
“什么？主动出击？胡闹！简直是胡闹！”卫立煌气得浑身发抖，“我们补给困难，地形不利，部队久战疲惫，拿什么去跟兵强马壮的鬼子主动决战？这是把弟兄们往鬼子的屠刀上送！糊涂！糊涂啊！”
“总座，您冷静点……”
“我冷静不了！”卫立煌对着话筒咆哮，“你告诉何应钦，告诉所有人！谁敢在这个时候，把部队拉出去主动出击，谁就是党国的罪人！民族的罪人！”
“把我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他们！如果中条山丢了，我卫立煌第一个，在军事法庭上控告他！”
说完，他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书房里，死一般地寂静。
卫立煌无力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两行浑浊的泪水，从他那饱经风霜的眼角，悄然滑落。
他知道，一切，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