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旧痂新刃

“好。-咸^鱼?墈-书. ·庚_辛·嶵*全·”“…我跟你走。”

陈延舟嘶哑的声音落下,窑洞内外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一瞬。枯藤缝隙外,那模糊的窈窕轮廓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某种计谋得逞的细微悸动。

阴影里,秦振山猛地看向陈延舟,眼神锐利如刀,带着无声的震惊和阻止。这明显是个陷阱!延舟难道疯了?!

陈延舟没有看秦振山。他撑着土壁,极其艰难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每一下移动都牵扯着胸口的重伤,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和冰冷的眩晕感,但他深陷的眼窝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孤注一掷的火焰。胶卷…“钥匙”…苏宛可能留下的后手…这些词汇像毒钩一样扎进了他灵魂最深的执念里,让他甘愿饮鸩止渴。

他抬起完好的右手,对着秦振山的方向,极其轻微地、却异常坚决地摆了摆。示意他不要阻拦,也不要跟来。这是一个赌上一切的抉择,他不能拖秦振山下水。

秦振山的手死死攥着扳手,指节发白,最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陈延舟一步一挪,如同走向断头台的囚徒,艰难地拨开洞口的枯藤,走了出去。

寒风瞬间裹挟了他单薄而重伤的身体,让他猛地打了个寒颤。星光稍微亮了些,勉强照亮洞外的情形。

那个女人就站在几步开外,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略显宽大的深色粗布棉袄,头上包着一块同色的旧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大而深的眼睛。那眼睛里似乎噙着水光,带着怯懦、悲伤,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打量。

她的身形,确实和苏宛有几分相似,都是南方女子特有的娇小骨架。但苏宛的眼神是沉静的、坚韧的,像深潭下的石头。而这个女人的眼神…更像流动的溪水,看似清澈,却看不清底下的泥沙。

“延舟哥…”她见到陈延舟出来,立刻上前一步,声音依旧带着哭腔,伸出手似乎想搀扶他,动作却有些生涩迟疑。

陈延舟猛地后退半步,避开了她的触碰。独臂下意识护在身前,右手中的刮刀藏在袖子里,刃口紧贴着小臂,冰冷而警惕。

“带路。”他的声音冷硬,没有任何温度,甚至懒得多看她一眼,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黑暗,如同警惕的孤狼。

女人伸出的手僵在半空,顿了顿,有些尴尬地收了回去,低下头,声音更咽:“…好,好,这边走…跟我来…”

她转身,沿着荒草丛生的山坡向下走去,脚步放得很慢,似乎刻意在迁就陈延舟重伤不便的身形。

陈延舟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位置,每一步都踏得沉重而痛苦。寒风如同刀子刮过他冷汗未干的脸颊和胸口伤处,但他全部的感官都高度集中在前方那个背影上。她的步态,她呼吸的节奏,她偶尔因踩到碎石而微微失衡的姿态…每一个细节都在他脑中飞速分析、比对。

不像。和苏宛那种经年累月练习刺绣形成的、极稳的腰腹核心和轻盈步伐不同,这个女人的步伐略显虚浮,带着一种刻意模仿却不得要领的生硬。但她对这片荒地的熟悉程度却高得惊人,总能精准地避开那些暗藏的坑洼和容易发出声响的碎石带。

矛盾。处处透着矛盾。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在寒冷的夜风中穿行,如同两个幽灵,滑过荒废的坡地,绕过寂静的料场,最终朝着兵工厂更边缘处、那片早已废弃多年的旧教堂区摸去。

那里曾是早期外国传教士所建,后来毁于战火,只剩下断壁残垣和一座半塌的、黑黢黢的钟楼,像巨兽的骸骨般矗立在夜色里,平日里连野狗都不愿靠近。

越是靠近那里,陈延舟的心就越是下沉。这确实是个杀人灭口、或者秘密拘押的“好地方”。

终于,在那座倾颓的钟楼投下的巨大阴影里,女人停了下来。她转过身,指着钟楼底部一个被乱石半掩的、黑乎乎的洞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诡异的兴奋:“延舟哥,就是这里!姐姐留下的东西…就在里面!”

陈延舟停住脚步,目光冰冷地扫过那个如同墓穴入口般的黑洞,又落回到女人被头巾遮掩的脸上。

“里面有什么?”他问,声音嘶哑。

“我…我也不知道具体…”女人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他的目光,“姐姐只说…是最重要的东西…藏在一个铁盒子里…只有你知道怎么打开…”

漏洞百出的谎言。苏宛根本不可能留下这种话。!k\u?a`i+d+u·x?s?./n·e′t~

陈延舟的心彻底冷透,那最后一丝渺茫的幻想也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麻木的决绝。他不再看那洞口,而是死死盯住女人的眼睛。

“你到底是谁?”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能冻结血液的寒意,“‘灰鸢’派你来的?”

女人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摊牌和那个冰冷的代号吓到了。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瞬间慌乱起来,但很快,那慌乱又被一种极其诡异的、扭曲的委屈所取代。

“延舟哥…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莫名透出一股冷意,“我是苏婉啊…我是来帮你的…”

“苏宛没有妹妹。”陈延舟打断她,一字一句,如同冰冷的铁钉,砸碎她所有的伪装,“她最后一个字,是‘宛’,不是‘婉’。她手上的顶针,蔓草纹是向右旋,你那个,是向左。”

女人的啜泣声戛然而止。

笼罩在她身上的那层怯懦、悲伤的薄纱,在这一刻被彻底撕碎。她依旧低着头,但整个人的气息却瞬间变了。不再颤抖,不再慌乱,一种冰冷的、甚至带着一丝玩味的死寂,从她低垂的头颅和紧绷的肩线弥漫开来。

夜风吹动她的头巾,几缕黑发滑落出来。

短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沉默后,她忽然发出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低笑。

“呵…”

她缓缓地、慢慢地抬起头。

头巾滑落,露出一张苍白而清秀的脸。年纪很轻,不会超过二十岁。眉眼间,竟真的与苏宛有着一两分模糊的相似!但那双眼睛——方才还噙着泪光、写满无助的眼睛——此刻却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冰冷的、空洞的死寂,深处又仿佛跳跃着一丝癫狂的火焰。

“陈师傅…”她的声音完全变了,不再颤抖,不再怯懦,变得平滑、冰冷,带着一种古怪的、如同吟唱般的语调,“…果然…和姐姐说的一样…聪明得…让人讨厌啊…”

姐姐?她再次提到了这个称呼,语气却充满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嘲讽。

陈延舟的右手猛地握紧了袖中的刮刀!全身肌肉瞬间绷紧!

“你是谁?!”他厉声喝问,胸口的剧痛因这突如其来的爆发而加剧,但他死死挺住。

年轻女子没有回答。她只是歪着头,用一种打量将死之物的眼神,细细地看着陈延舟因痛苦和愤怒而扭曲的脸庞,苍白的嘴唇勾起一个极其诡异的、近乎愉悦的弧度。

“姐姐那么帮你…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她轻轻说着,声音飘忽如同鬼魅,“…你却连她唯一的妹妹…都不信了吗?”

这句话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陈延舟心底最痛、最愧疚的伤疤!苏宛坠入冰冷潭水前最后那个决绝的眼神,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带来一阵窒息般的剧痛。

他的呼吸骤然粗重起来,眼睛瞬间布满血丝。

而就在他心神因这巨大的愧疚和痛苦而剧烈震荡的刹那——

嗖!嗖!

两侧断墙的阴影里,如同鬼魅般猛地窜出两条黑影!动作快如闪电,无声无息!直扑陈延舟!一人直取他重伤的左胸,另一人手中寒光一闪,分明是一把短刀,划向他的咽喉!

致命的杀招!毫无留手!

与此同时,面前的年轻女子脸上那诡异的笑容骤然放大,她手腕一翻,一直藏在袖中的手猛地扬起——掌心中,赫然握着一把小巧却锋利的、闪着幽蓝光泽的淬毒匕首!直刺陈延舟的心口!

三方合围!绝杀之局!

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彻底撕破!陷阱的獠牙狰狞毕露!

陈延舟瞳孔紧缩!重伤的身体根本来不及做出完美的规避!死亡的阴影如同冰水当头淋下!

千钧一发之际,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凭着无数次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本能,将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同时藏在袖中的右手刮刀疾挥而出,不是格挡,而是以一种同归于尽的狠厉,精准地划向正面那女子持刀的手腕!

嗤!

刀刃割裂皮肉的声音轻微却刺耳!

“呃!”那女子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手腕上出现一道血痕,淬毒的匕首稍稍一偏,擦着陈延舟的肋下划过,带出一道血线!

而两侧的攻击已至!左侧的攻击狠狠撞在他本就重伤的左胸上!

“噗——!”陈延舟眼前一黑,一口鲜血狂喷而出!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撞在身后残破的钟楼墙壁上,又软软滑落在地。/二/捌,墈′书-王· _首`发`碎砖尘土簌簌落下。

剧痛几乎瞬间夺走了他所有的意识。世界在他眼前旋转、模糊、变暗。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染红了身前的土地。

那年轻女子捂住流血的手腕,看着倒地濒死的陈延舟,脸上没有任何痛楚,反而那双空洞的眼睛里,迸发出一种极度兴奋的、近乎狂热的光芒!

她一步步走向瘫软在地、似乎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的陈延舟,声音带着一种扭曲的愉悦和好奇:

“姐姐…就是为你这种废物死的?”“她临跳下去的时候…有没有…喊我的名字?”

冰冷的砖石碎屑硌着脸颊,口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铁锈味。陈延舟的身体像散了架的破布娃娃,瘫在钟楼冰冷的阴影里。每一次微弱呼吸都牵扯着左胸炸裂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在无边黑暗的深渊边缘摇摇欲坠。

那年轻女子扭曲狂热的脸庞,在她俯身逼近的阴影里模糊不清,只有那双空洞眼底跳跃的癫狂火焰,如同地狱的印记,灼烧着他涣散的瞳孔。

“姐姐…就是为你这种废物死的?”“她临跳下去的时候…有没有…喊我的名字?”

毒蛇般的低语,混合着手腕伤口滴落的、温热血珠的腥气,喷溅在他的耳廓。

苏宛…跳下去…

冰冷的潭水…纷飞的子弹…她最后那个将他狠狠推开、决绝得没有一丝回头的背影…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睛里,最后映出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他当时无法理解的、近乎解脱的…释然?

她释然什么?

这个自称“苏婉”、眼神癫狂的女人…和她又是什么关系?!

剧烈的痛苦和巨大的谜团如同两只巨手,死死扼住他的喉咙,挤压着他最后残存的意识。

女子沾着血的手,冰凉的指尖,如同毒蛇的信子,缓缓探向陈延舟因痛苦而剧烈起伏的脖颈,似乎想要感受那生命最后脆弱的悸动。

就在那指尖即将触碰到皮肤的一刹那——

呜——!

一道沉闷却凄厉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夜空!如同冤魂的尖啸!

一块拳头大小、棱角狰狞的断砖,以惊人的速度和力量,从侧后方黑暗的断墙处猛地旋转飞来!目标并非那女子,而是直取她身侧那个刚刚重击了陈延舟左胸、正欲再次扑上的黑影的面门!

那黑影反应极快,猛地偏头躲闪!

断砖擦着他的耳廓飞过,狠狠砸在后面的残壁上,瞬间粉碎!碎屑四溅!

这突如其来的干扰让所有人的动作都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

“谁?!”那手腕受伤的女子猛地扭头,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一丝真正的惊疑,看向暗器飞来的方向。

就是这零点几秒的分神!

瘫软在地、似乎早已失去所有反抗能力的陈延舟,那双即将涣散的瞳孔深处,猛地爆开一团近乎野兽般的、濒死反噬的凶光!

活下去!

为了月如!为了苏宛!为了所有被“灰鸢”碾碎的人!

他不知从何处榨出的最后一丝气力,完好的右臂如同濒死的毒蝎般猛地扬起!一直死死藏在袖中、沾满他自己鲜血的刮刀,化作一道模糊的寒芒,不是刺向女子的要害,而是极其刁钻地、精准地向上疾撩!

目标——女子探向他脖颈的那只受伤的手腕!

嗤啦!

刀锋撕裂皮肉,割断肌腱!

比之前更深、更狠!

“啊——!”女子发出一声真正凄厉痛苦的尖叫!手中的淬毒匕首当啷落地!她猛地捂住再次受创的手腕,鲜血如同小蛇般从指缝间疯狂涌出!她踉跄着后退,脸上那癫狂的愉悦瞬间被扭曲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暴怒所取代!

她完全没料到,一个胸口遭受重击、吐血倒地、看似下一刻就要断气的人,竟然还能发出如此精准狠辣的反击!

与此同时!

侧方断墙的阴影里,如同猛虎出闸,一道高大魁梧、挟裹着无尽怒火的身影狂扑而出!秦振山!他手中没有扳手,取而代之的是一根不知从何处捡来的、粗重无比、还带着铁钉的断裂桌腿!

“操,你娘的杂种!”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如同火山爆发的怒吼!秦振山如同狂暴的战神,根本不理睬另一名持刀黑影的拦截,桌腿以横扫千军之势,直接砸向那个刚刚被断砖逼退、此刻正因陈延舟暴起反击而愣神的黑影!

那黑影慌忙举臂格挡!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可闻!黑影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被那巨大的力量砸得横飞出去,重重撞在断墙上,瘫软下去,不知死活!

秦振山看也不看结果,桌腿回转,带着呼啸的风声,又狠狠扫向那名持刀扑来的黑影!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从断砖飞来到秦振山暴起杀人,不过两三息功夫!

战局瞬间逆转!

那手腕连遭重创的年轻女子,脸色苍白如鬼,剧痛和惊怒让她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毒的寒光。她死死盯着如同铁塔般护在陈延舟身前的秦振山,又看了一眼瘫在地上喘息、眼神却如同恶狼般盯着她的陈延舟,猛地一咬牙!

“走!”

她尖利地嘶喊一声,毫不犹豫,转身就如同一只受惊的狸猫,瞬间扑入更深的黑暗里,几个起落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名持刀的黑影见主心骨逃离,也无心恋战,虚晃一刀,逼退秦振山半步,转身也迅速遁入夜色。

钟楼下的阴影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弥漫的血腥味和死里逃生的惊悸。

秦振山没有追击。他猛地扔开沾血的桌腿,扑到陈延舟身边。

“延舟!撑住!”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大手快速检查着陈延舟的伤势。当他的手触碰到陈延舟左胸那明显不正常的凹陷和湿濡时,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陈延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涌出更多的血沫。视野彻底模糊,秦振山焦急的脸庞在黑暗中旋转、远去。最后落入他眼中的,是地上那枚沾染了鲜血、刻着向左旋蔓草纹的黄铜顶针,在冰冷的星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泽。

然后,无边无际的黑暗彻底吞噬了他。

痛。

依旧是无所不在的、冰冷的、撕裂般的剧痛。

但似乎…又有什么不同。

一种极其辛辣灼热的液体,正被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滴入他的口中。那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如同烧红的炭火,所过之处,带来一种蛮横的、几乎要撕裂经络的灼热感,强行驱散着那深入骨髓的阴寒。

陈延舟剧烈地呛咳起来,眼皮颤抖着,艰难地睁开。

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跳动的、温暖的火光。不是油灯,是一小堆真正燃烧着的篝火,驱散了周围的黑暗和寒意。

他躺在一个陌生的、更加狭小却干燥的洞穴里身下垫着厚厚的干草,身上盖着秦振山那件厚重的外套。篝火旁,秦振山正用一个破旧的铁皮罐子小心地熬着什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浓郁的、苦涩中又带着一丝奇异的草木清香的药味。

“醒了?”秦振山没有回头,声音嘶哑疲惫,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别动,你左边肋骨断了两根,差点就扎进肺里。老子好不容易才给你掰正过来。”

陈延舟艰难地转动眼球,发现自己左胸已经被用撕碎的布条和几根削直的树枝紧紧固定住。剧痛依旧,但那种濒死的窒息感减轻了不少。

“…秦…头儿…”他发出微弱的气音。

“妈的,你小子…”秦振山转过身,脸上被烟火熏得黢黑,眼珠里布满血丝,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命真他娘的硬!差点就交代在那儿了!”

他拿起那个铁皮罐子,将里面熬得浓黑的、依旧滚烫的药汁,小心地吹了吹,递到陈延舟嘴边:“喝了!老家带来的土方子,吊命用的!有点猛,忍着点!”

陈延舟没有犹豫,忍着那灼烧般的剧痛,小口小口地将那极其苦涩的药汁吞了下去。一股蛮横的热流迅速从胃里炸开,涌向四肢百骸,与那“破甲水”残留的阴寒之气激烈对抗,带来一种冰火交煎的巨大痛苦,却也强行拉回了他不断涣散的精气神。

“…那女人…”陈延舟喘息着,声音依旧嘶哑。

“跑了。”秦振山脸色阴沉下来,眼神锐利,“妈的,那身手,那狠劲,绝不是一般人。她带来的两个帮手,被我废了一个,另一个也带了伤。”

他拿出那个沾血的、向左旋的蔓草纹顶针,放在陈延舟眼前:“这东西,你认得?”

陈延舟死死盯着那顶针,缓缓摇头,又艰难地点了点头:“…像苏宛的…但…方向不对…她说是…妹妹…”

“妹妹?”秦振山嗤笑一声,笑声里却毫无暖意,“苏宛要是有这么个疯批妹妹,老子把头拧下来!那女人看你的眼神…他妈的不像是看仇人,倒像是…”他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像是在看一件她姐姐留下的、特别不称心的…遗物?”

遗物?

陈延舟的心脏猛地一缩。苏宛临别前那释然的眼神再次浮现。

“她问…苏宛跳下去时…有没有喊她的名字…”陈延舟喃喃道,这句话像一根毒刺,扎得他五脏六腑都疼。

秦振山沉默了片刻,粗犷的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延舟,”他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有件事…我藏在心里很久了…关于苏宛的…”

陈延舟猛地看向他。

秦振山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当年…你们从‘磐石’洞库逃出来…一路被追杀…最后在清水潭…苏宛中枪落水…对吧?”

陈延舟闭上眼,点了点头,那段血色记忆如同梦魇,从未远离。

“后来,组织上派人秘密打捞过…一是为了寻找可能遗留的线索,二是…想尽量找到苏宛同志的遗骸,好好安葬。”秦振山的声音干涩起来,“清水潭下游的水闸处…捞起来一具女尸…泡得面目难辨,体型衣着…大致对得上…当时都以为…就是苏宛…”

陈延舟的心跳骤然停止!他猛地睁开眼,死死盯住秦振山!

秦振山迎着他的目光,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是…事后悄悄验尸的人发现…那女尸的左手小指…是断的…旧伤,齐根而断。”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烙铁般烫在陈延舟脸上:

“你仔细想想…苏宛…她飞针走线那么多年…你可见过她…左手小指…有半点残缺?”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陈延舟的脑海里轰然炸开!

苏宛…绣娘…那双灵巧得能在方寸之间勾勒山河、传递密信的手…

完美无瑕。

他从未见过!从未见过她左手小指有任何残缺!

那清水潭里捞起来的女尸…不是苏宛?!

那她是谁?!苏宛呢?!她如果没死…她去了哪里?!那个疯癫的、自称“苏婉”、拿着向左旋顶针、对苏宛似乎充满扭曲恨意的女人…又是怎么回事?!

巨大的、颠覆性的冲击,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陈延舟彻底淹没!所有的认知在这一刻被砸得粉碎!

伤口处的剧痛,药力的灼烧,都无法压过此刻灵魂的战栗和混乱!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胸腔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巨大的、无法置信的茫然。

秦振山看着他这副模样,重重叹了口气,粗糙的大手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似乎想将他从这巨大的冲击中拉回来。

“这事…水太深了…我本来不想说…”秦振山的声音沉重无比,“但现在看来…苏宛的身上…恐怕藏着比我们想的…更大的秘密!那个疯女人…和这枚顶针…恐怕只是冰山一角!”

他拿起一根树枝,拨弄着篝火,火光跳跃,映照着他凝重无比的侧脸和陈延舟失魂落魄的眼眸。

“延舟,”秦振山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如果…苏宛没死…那她当年金蝉脱壳,是为了什么?她留给你的‘胶卷’和‘钥匙’…到底是真的铁证…还是…”

他没有说完。

但那个未尽的猜测,比任何已知的危险,都更加黑暗,更加令人恐惧。

篝火噼啪作响,小小的洞穴里,只剩下两个男人沉重的呼吸声,和一段刚刚被彻底撕裂、露出无尽深渊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