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碎玉引烽烟
温润的白玉,在惨淡的星月微光下,流转着一层诡异而柔和的光泽,那内里丝丝缕缕、仿佛活物般的血丝,更是刺得他眼睛发痛,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膛!
原来…墨守之急切追问的“鸾鸟合符”…这可能导致巫家覆灭、引来“影鸮”追杀的禁忌之物…竟然一直就在延舟自己身上!就藏在那方浸满血与泪、绣着老梅和他名字的帕子里!
而他…这个看似失去记忆、饱受创伤的年轻人,竟然在深度昏迷之中,凭借某种深入骨髓的本能,将其取了出来!
他到底还隐藏着多少秘密?!他对自己那扑朔迷离的身世和背负的宿命,究竟知晓几分?!
巨大的震惊和更深的寒意,如同冰水混合着岩浆,在秦振山胸腔内疯狂奔涌、炸裂!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声。
就在这时——
“唔…”
靠在枯树下的陈延舟,再次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身体微微痉挛了一下,那双紧闭的眼睫剧烈颤抖,似乎即将再次苏醒,又像是沉沦于更深的噩梦无法挣脱。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苍白的脸上交织着巨大的痛苦和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正被无形之火灼烧的煎熬。
秦振山猛地回过神!现在不是震惊的时候!无论这玉符代表着什么,都必须立刻离开这个随时可能被追兵发现的险地!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土腥味的空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弯腰极其迅速地将那半块触手温凉、却仿佛重逾千钧的鸾鸟玉符捡起,看也不看便塞进自己贴身处藏好。然后,他再次咬紧牙关,用尽力气将意识模糊的陈延舟背起,根据墨守之指引的方向和手中古旧罗盘的指向,迈开沉重的步伐,一头扎进了更深的夜色和荒山之中。
接下来的路途,艰苦卓绝,如同炼狱。
身后,遥远的溶洞方向,枪声和爆炸声彻底停歇了,死寂得令人心慌。秦振山不知道墨守之是生是死,是否成功引开了敌人。他只能压榨出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背着时而昏迷、时而因剧痛发出微弱**的陈延舟,凭借着老兵的坚韧和丰富的野外经验,翻山越岭,蹚河过涧,躲避着一切可能存在的人烟和日伪军的巡逻队。
肩胛的伤口早已麻木,只剩下冰冷的胀痛。饥饿和寒冷如同两条毒蛇,不断噬咬着他的意志。但他不敢停,更不能倒下的。背上的年轻人,其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牵动着秦振山全部的神经。
他按照墨守之给出的、那条匪夷所思的迂回路线,向着徐州的方向,艰难地跋涉。
第三天夜里,他们在一处废弃的砖窑暂歇。秦振山用最后一点干粮掰碎了,混合着积雪,一点点喂给几乎失去吞咽能力的陈延舟。看着他那张瘦脱了形、只剩下一片死气的年轻脸庞,秦振山的心如同被刀绞一般。
就在他准备再次起身赶路时,陈延舟那只一直无力垂落的右手,忽然又一次抬起,颤抖着,指向东北方向,喉咙里发出极其微弱的、破碎的气音:
“…烟…黑色的烟…”“…好多…铁鸟…”“…哭…他们在哭…”
秦振山悚然一惊,猛地抬头望向东北方!那里是徐州的大致方向!除了沉沉的夜色,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黑色的烟?铁鸟?(是指日军飞机?)哭?
是延舟的高烧谵语?还是…他那诡异的、可能与“巫”之血脉相关的感知能力,再次捕捉到了远方正在发生的、某种惨剧的片段?!
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蛛网,瞬间缠紧了秦振山的心脏!
他不再犹豫,背起陈延舟,朝着那个方向,加快了脚步!
越靠近徐州地界,气氛越发凝重。-d~i?n\g~x¨s,w?.·c_o′m`空气中似乎永远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硝烟和什么东西烧焦后的混合气味。荒芜的田地、被焚毁的村庄废墟、路边不时可见的无人收敛的尸骨…无不诉说着这片土地所承受的深重苦难。
他们不敢走大路,只能在更加偏僻荒凉的山野间穿行。好几次,他们远远看到日伪军的巡逻队和卡哨,不得不绕行更远的路,或者潜伏在冰冷的沟壑中长达数个时辰。
秦振山的心,也随着越来越近的距离,一点点沉下去。墨守之说过,徐州老宅…早已被盯死了,是个陷阱。他们这样过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但…那半块鸾鸟合符,那可能关系着延舟身世和无数谜团的“红盒子”…就像一盏摇曳在无尽黑暗中的微弱孤灯,吸引着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去触碰。
第五日黄昏,他们终于抵达了徐州城外西南方向的一片丘陵地带。根据记忆和墨守之的描述,陈家那早已败落的老宅,就在这片丘陵环绕的一个荒僻村落边缘。
残阳如血,将荒芜的丘陵和远处残破的村庄染上一片凄厉的红色。寒风呜咽着掠过枯草和光秃秃的树枝,如同无数冤魂在哭泣。
秦振山将陈延舟安置在一处隐蔽的土沟里,用枯草稍作掩盖。陈延舟此刻又陷入了深度昏迷,气息更加微弱。
“延舟,等着…师父去去就回。”秦振山低声说了一句,紧了紧怀中那半块冰冷的玉符,拔出那把一直随身携带、沾满血污的刺刀,如同最警惕的老狼,借着地形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朝着记忆中的村落方向摸去。
越靠近村落,那股不祥的预感就越发浓烈。
太安静了。
不仅没有人声,甚至连一声狗吠、一声鸟鸣都听不到。整个村落,仿佛死了一般。
空气中,那股硝烟和焦糊味更加浓重,还混杂着…一种肉类烧焦后特有的、令人作呕的恶臭。
秦振山的心跳越来越快,他匍匐在一处高坡的枯草丛后,小心翼翼地向下望去——
只看了一眼,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冻结了!
山下那个本该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落…此刻,已是一片焦土!
残垣断壁,冒着缕缕青烟。烧焦的房梁如同巨兽的尸骨,狰狞地指向血色天空。村口的几棵老树被烧得漆黑,枝桠上挂着一些难以辨认的、焦黑扭曲的东西…
而在村中那片打谷场上…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堆满了尸体!
男女老幼皆有!大多已被烧得面目全非,形状惨不忍睹!许多尸体保持着挣扎、爬行的姿态,显然是在极度的痛苦和恐惧中被活活烧死或枪杀!
秦振山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眼前阵阵发黑,巨大的悲愤和杀意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内爆发!畜生!这帮该死的畜生!这分明是蓄意的、针对整个村落的…屠杀和焚村!
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找什么东西?!还是…只是为了灭口?!或者…是针对可能藏匿于此的…
他的目光猛地射向村落最东头,那片同样化为废墟的宅院——那里,就是陈家的老宅!
老宅的损毁程度似乎比其他地方更甚,几乎被夷为平地!而在那片焦黑的废墟之上,竟然还残留着几个清晰的、巨大的爆炸坑痕!那不是寻常火灾能造成的!
有军队!有重武器来过这里!
秦振山的心脏疯狂地向下坠落!他来得太晚了!这里早就被…清洗过了!
那棵老槐树…那第三块砖…
他几乎不敢去想那可能的结果。\第*一-看?书\惘~ ^蕞·欣\彰\劫′埂`薪+筷?
但就在这无边的绝望和悲愤中,一种老兵特有的、对危险近乎本能的直觉,让他浑身的寒毛瞬间倒竖!
不对!
太安静了!屠杀刚刚发生不久,日伪军呢?打扫战场的人呢?怎么可能一个都不留?
这寂静…这被刻意保留的屠杀现场…
像一个舞台。
一个等待演员登台…或者说,等待猎物入网的…舞台!
陷阱!墨守之的警告是真的!这就是个陷阱!
秦振山猛地就要后退!
然而,已经太晚了!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打破了这死寂的、如同坟墓般的黄昏!
一颗子弹精准地打在他身旁不到一尺的焦土上,溅起一蓬烟尘!
“呵呵呵…秦振山秦师傅…果然不愧是老行伍,嗅觉够灵敏的。”一个带着明显戏谑和猫捉老鼠般快意的声音,从侧后方一片看似无人的断墙后响起,“可惜啊…还是来晚了一步。你想找的东西…嗯…或者说,你想找的人…已经先一步…被请走了。”
秦振山身体猛地一僵,缓缓转过身。
只见那片断墙之后,转出一个人影。
穿着熨帖的国民党军装,披着呢子军大衣,脸上带着矜持却又难掩阴鸷的笑容,手里把玩着一把精致的勃朗宁手枪。
不是郑股长。
而是——一个秦振山绝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兵工厂最高管理层之一,以儒雅和精通技术著称的——副总工程师,廖雅哲!
竟然是他?!
秦振山的瞳孔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状!所有的疑云在这一瞬间似乎都有了指向!兵工厂内部的蛀虫!“灰鸢”的代理人!竟然藏得如此之深!
“廖…工?”秦振山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冰冷的杀意。
“很意外吗?”廖雅哲笑了笑,笑容却未达眼底,反而透着一股冰冷的寒意,“我也很意外。没想到为了抓一只小小的‘候鸟’,清理一个失败的‘作品’,竟然能钓出你这条大鱼,甚至…还可能牵扯出‘影鸮’和那半块‘鸾鸟符’…真是…意外之喜。”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毒针,狠狠扎进秦振山的神经!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甚至知道“鸾鸟符”!
“你们把延舟怎么了?!”秦振山低吼出声,独臂死死攥紧了刺刀,肌肉绷紧如铁,如同即将扑击的猛虎。
“别激动,秦师傅。”廖雅哲摆摆手,示意了一下周围。只见两侧的残垣断壁后,无声无息地站起了十几名穿着黑色劲装、手持mp18***的精悍男子,枪口冰冷地指向秦振山,彻底封死了他所有退路。
“你那宝贝徒弟…现在应该很‘安全’。”廖雅哲的笑容变得有些诡异,“毕竟…他身上那点‘巫’血,虽然稀薄又混乱,但对某些大人物来说,或许还有点…研究价值。至于你…”
他的眼神陡然变得冰冷而残忍:“…既然看到了不该看的,知道了不该知道的…那就只能…请你去死了。”
话音未落!
“哒哒哒哒——!”
两侧的黑衣人毫不犹豫地开火!密集的子弹如同暴雨般泼洒向秦振山!
秦振山在那声“杀”字出口的瞬间,就已经做出了反应!他根本不顾射击,身体如同猎豹般猛地向侧后方一扑!那里有一个巨大的、被炸塌一半的焚化炉!
子弹追着他的身影,打得炉壁当当作响,火星四溅!
秦振山狼狈不堪地滚进炉膛的阴影里,左臂被一颗跳弹擦过,拉开一道血口子!但他顾不上疼痛,心脏狂跳!完了!被彻底包围了!对方火力太猛,他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垂死挣扎。”廖雅哲冷笑一声,挥了挥手。
黑衣人们交替掩护,呈扇形,一步步逼近那残破的焚化炉。
就在这绝望之际——
“呜——呜——呜——!”
凄厉尖锐的空袭警报声,突然从徐州城的方向猛地炸响!声音急促而惊恐,远比他们在延安听到的那次更加响亮,更加逼近!
所有黑衣人的动作都是一顿,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徐州城的方向。
廖雅哲的眉头也猛地皱起,脸上闪过一丝惊疑和不耐:“妈的!鬼子飞机怎么这个时候来?!”
几乎是同时,远处的天际线上,传来了沉闷如雷的飞机引擎轰鸣声!而且…越来越近!目标似乎…正是这片区域!
“散开!找掩体!快!”廖雅哲再也顾不得秦振山,对着手下急吼一声,自己率先扑向不远处一个相对坚固的地下掩体入口。
那些黑衣人也顿时一阵慌乱,纷纷寻找最近的掩体。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秦振山心中猛地爆起一丝绝处逢生的狂喜!虽然不知道鬼子飞机为何突然轰炸这片早已成为废墟的村落,但这无疑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毫不犹豫,趁着对方混乱的刹那,如同离弦之箭般从焚化炉后窜出,不是逃跑,而是朝着廖雅哲扑去的那个地下掩体入口猛冲过去!那里很可能是这附近最坚固的掩体!而且…廖雅哲知道太多秘密,绝不能让他跑了!
“你!”廖雅哲刚钻进掩体口,回头看到秦振山如同疯虎般扑来,脸色瞬间大变,抬手就要开枪!
秦振山的速度更快!独臂猛地一挥,那把沾血的刺刀如同闪电般脱手飞出!
“噗嗤!”
刺刀精准地钉穿了廖雅哲持枪的手腕!
“啊!”廖雅哲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勃朗宁手枪当啷落地!
秦振山合身扑上,一把将其死死按倒在掩体入口处的阶梯上!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头顶,日军飞机的引擎轰鸣声震耳欲聋,如同死神的咆哮般压迫下来!投弹的尖啸声由远及近!
“轰!!!”“轰!!!!”
地动山摇的猛烈爆炸,如同重锤般狠狠砸落在村落废墟之上!巨大的气浪和火光瞬间吞噬了一切!
秦振山只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背后传来,整个人连同身下的廖雅哲,被狠狠地掀飞起来,撞在掩体的石壁上,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
不知过了多久。
秦振山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醒来,肺里灌满了硝烟和尘土的味道。全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痛,耳边嗡嗡作响,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
他发现自己半埋在掩体入口处的碎石瓦砾下,廖雅哲就躺在他不远处,满头是血,不知死活。
掩体外部,爆炸声似乎暂时停歇了,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建筑继续坍塌的轰隆声。
他艰难地挣扎着,从碎石中爬了出来,晃了晃嗡嗡作响的脑袋,举目四望。
整个村落彻底被炸成了齑粉,到处都在燃烧,如同地狱。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找到延舟!
他踉跄着站起身,正准备查看一下廖雅哲是死是活——
突然!
他的目光被不远处爆炸坑边缘的一样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被炸得扭曲变形、却依旧能看出原本精巧结构的…
黄铜怀表。
怀表的盖子被震开了,表面玻璃碎裂,但里面的指针…却诡异地指向了一个方向…
而怀表旁边湿润的焦土上…似乎有人用树枝…极其仓促地…画了一个小小的、向左旋转的…
蔓草纹符号!
秦振山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认得那块怀表!那是…墨守之之前时不时会拿出来看的旧怀表!
是墨守之留下的?!他还活着?!他在指示方向?!
秦振山猛地抬头,望向怀表指针和那个符号共同指向的——村落废墟更深处,那片原本是陈家老宅后山的方向!
那里…有什么?!
就在他心神激荡、犹豫是否要立刻前去查看之际——
“咳…咳咳…”不远处,廖雅哲竟然也发出了微弱的**,缓缓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廖雅哲的眼中先是茫然,随即迅速转化为极度的惊恐和怨毒!
秦振山眼中杀机一闪,正要上前结果了这个祸害——
“呵…呵呵…”廖雅哲却忽然发出了低沉的、断断续续的冷笑,他看着秦振山,眼神充满了嘲讽和一种诡异的、临死前的疯狂,“…秦振山…你…你以为…你赢了?”
“…‘南山先生’…哈哈…哈哈哈…”他笑得呛出血沫,“…去找吧…去找他吧…”
“…看看你拼死护着的…那只好‘候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看看‘南山’…是会救他…”“…还是…亲手…把他…拆成…碎片…”
话音未落,他猛地咬碎了藏在后槽牙里的什么东西,脸上迅速弥漫开一层骇人的青黑色,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眼睛死死瞪着秦振山,彻底断了气。
秦振山僵在原地,浑身冰冷。
廖雅哲临死前那充满恶毒和暗示的话语,如同最寒冷的冰锥,狠狠刺入他的心脏。
“南山先生”…拆成碎片…
又一个沉重的、不祥的谜团!
他猛地回头,再次望向那片幽深的、被怀表和符号指引的后山。
然后,他不再有任何犹豫,拖着重伤疲惫的身躯,一步一步,坚定地朝着那个方向,踏过燃烧的废墟和焦黑的尸骸,走了过去。
无论那前方是更深的地狱,还是最后的希望。
他都必须去。
为了延舟。
也为了…所有被这场跨越了时空和战争的巨大阴谋所吞噬的…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