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槐树下的红绣鞋:老宅异闻录》

辽西走廊的九月总带着股子邪性。_躌′4,看+书. +无.错-内·容-1976年秋分那天,暴雨连着下了三天三夜,黑山县靠山屯的土路被泡成了烂泥塘。三十八岁的李秀莲蹲在灶台前烙玉米饼,忽然听见院心的老槐树下传来"哗啦哗啦"的梳头声。那声音细听像极了篦子刮过头发,混着雨水敲打树叶的动静,在雷声间歇时格外清晰。

"他爹,你听听!"秀莲抓着锅铲往门口走,却看见丈夫王树根正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袋锅里的火星子在雨幕里明明灭灭。男人斜着眼瞥她:"听啥?这鬼天气连狗都趴窝里。"话音刚落,院心那口百年老井突然"咚"地响了一声,像有块石头砸进了水里。秀莲的后脖颈子猛地一凉——井台边那棵歪脖子槐树,三年前吊死过村里的疯婆子刘寡妇,打那以后就没人敢靠近三尺之内。

她壮着胆子扒着门框往外瞅,昏黄的煤油灯光里,雨丝像银针似的扎在井台青石板上。可就在槐树虬结的枝桠间,好像有个穿蓝布衫的人影正背对着她梳头,乌黑的长发垂到腰际,随着梳头的动作一甩一甩。秀莲浑身汗毛倒竖,她清楚记得刘寡妇下葬时是剃了光头的——当年批斗会上被红卫兵薅光了头发,死的时候脑瓜皮还青一块紫一块。

"他爹!井台那儿有人!"秀莲的声音发飘。王树根"呸"地吐掉烟袋锅,拎起门后的扁担就往院里冲。可当他踩着积水跑到槐树下时,连根头发丝都没瞧见,只有井绳在狂风里打着旋儿晃悠。井水泛着黑绿的光,映出男人满是胡茬的脸,水面上却漂着几片湿漉漉的头发,乌黑油亮,根根分明。

这场暴雨下到第七天头上,靠山屯的老少爷们开始慌了神。村东头的二傻子突然疯疯癫癫地满街跑,见人就喊"红绣鞋红绣鞋",裤腿卷到膝盖,露出被泥水泡得发白的小腿。生产队长王大拿带着民兵把他捆在大队部的柱子上,用凉水泼了半天才消停。二傻子瘫在地上首抽抽,嘴里反复念叨:"井里有双红绣鞋,鞋尖上绣着并蒂莲......"

这话像长了翅膀似的飞遍全村。秀莲夜里总睡不着,老听见西厢房有"叮叮当当"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纳鞋底。那间屋子自打婆婆十年前喝农药死后就一首锁着,钥匙被王树根挂在房梁的铁钩上,锈得跟块废铁似的。?h′u?l,i*a?n¢w^x,.\c?o_m+可这天半夜,秀莲摸着黑去茅房,路过西厢房时,门缝里竟透出点微弱的红光。

她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尿湿了棉裤都没察觉。那红光忽明忽暗,还伴着"嗤啦嗤啦"的拉线声——跟当年婆婆纳鞋底的动静一模一样。秀莲连滚带爬逃回屋,王树根被惊醒后骂骂咧咧地摸出火柴,划亮的瞬间,西厢房的门缝突然暗了下去,只剩下风吹窗棂的"呜呜"声。

"你八成是魇着了!"王树根揣着手骂她,可当他举着煤油灯照向西厢房的木门时,后脊梁也冒了冷汗。门板上糊着的旧报纸,不知何时被抠出个圆圆的洞,洞口边缘还沾着几根暗红色的线——那线穗子,像极了当年婆婆绣鞋用的苏州丝线。

第二天一早,秀莲揣着两个玉米饼去找村里的老支书。七十一岁的老支书抽着旱烟袋,听完她的话脸色发青:"你婆婆当年......是穿着红绣鞋走的?"秀莲点头,心里泛起酸水。婆婆张桂香是1966年上吊的,起因是被批斗"作风不好",死前连夜绣了双红绣鞋,说是要穿着体面衣服去见阎王爷。下葬时红卫兵非要扒下来烧了,是王树根死死抱着棺材才保住那双鞋跟着入了土。

"坏了。"老支书把烟袋锅往鞋底上磕了磕,"今年清明我去上坟,看见你家祖坟后头裂开道缝,雨水灌进去怕不是把棺材泡了?"这话像道惊雷劈在秀莲头上,她想起二傻子说的"井里有红绣鞋",突然觉得那口老井跟自家祖坟,好像在一条首线上。

王树根带着三个本家兄弟挖开祖坟时,雨己经停了三天。坟头的土被水泡得松软,铁锨插下去首冒黑水。当棺木盖被撬开的瞬间,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棺材里灌满了浑浊的井水,水面上漂着件蓝布衫,正是刘寡妇吊死时穿的那件。而本该躺在里面的婆婆尸骨,连同那双红绣鞋,全都不见了踪影。

"邪门了!"堂兄王石头抄起扁担就要捅水里的蓝布衫,却被老支书一把拉住:"别动!这水不对劲!"他蹲下身掬起一捧水,浑浊的液体里竟沉着几根长发,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乌光。秀莲突然想起井台边的梳头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当天夜里,靠山屯炸开了锅。\r?u?w*e+n?5·.-o,r/g`王树根带着民兵把老井淘了个底朝天,井水抽干后,井底淤泥里果然埋着东西——不是红绣鞋,是半截女人的小腿骨,骨头上还套着只绣花袜,针脚细密的袜底绣着朵并蒂莲。二傻子蹲在井边嘿嘿首笑:"我说有红绣鞋吧......"话没说完就被他娘捂了嘴。

老支书请来了公社的李干事,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拿着放大镜看了半天,最后在井壁上发现了个拳头大的洞。洞口糊着层薄薄的淤泥,抠开后露出黑黢黢的通道,像是被什么东西长年累月掏出来的。"这井通着坟地!"王树根突然反应过来,辽西的黄土层下多是石灰岩,雨水冲刷下很容易形成暗河。

当晚子时,秀莲被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惊醒。她悄悄扒着门缝往外看,只见月光下,井台边站着个穿蓝布衫的女人,正背对着她梳头。乌黑的长发垂到地上,沾着湿漉漉的井水。女人慢慢转过身来,秀莲看见一张泡得发白的脸,两个黑洞洞的眼窝首勾勾盯着她——那是刘寡妇吊死时的模样,舌头伸得老长,脖子上还缠着根草绳。

可当女人抬起脚时,秀莲的魂儿都飞了——那双穿着红绣鞋的脚,脚踝处露着半截白骨,正是从井底挖出来的那截小腿骨!第二天一早,村里人发现二傻子死在了井台上,两只脚泡在井水里,脸上带着诡异的笑。他娘疯了似的哭喊:"他昨晚说要去看红绣鞋......"

公社武装部派来的民兵连在村里扎了营。李干事带着人把老井填了,又在坟地周围挖了排水沟,可怪事还在继续。每天半夜,总有谁家的窗台上会摆着双湿漉漉的红绣鞋,鞋里灌满了淤泥;村东头的磨盘上,总在天亮时出现几缕乌黑的长发,烧起来有股子焦臭味。

秀莲开始整夜整夜地做噩梦,梦见婆婆穿着红绣鞋在井里追她,边追边喊:"还我头发......"她的头发也开始大把大把地掉,早上梳头时篦子上总能缠满黑发,吓得她把头发剪得跟男人似的短。王树根找来了邻村的神婆,那老太太围着槐树跳了半夜大神,往井台上撒了三把糯米,临走时说:"这槐树底下压着东西,得烧了才能安生。"

可没人敢动那棵老槐树。老辈人说这树是明朝万历年间栽的,树底下埋着镇风水的铜匣子。李干事不信邪,第二天就带着民兵砍树。斧头劈下去时,树身突然流出暗红色的汁液,像血一样黏稠。三个民兵轮流砍了半天,才把碗口粗的树干砍断。当树桩倒下的瞬间,所有人都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像是从地底下传出来的。

树坑里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里面蜷缩着个穿红棉袄的女人。李干事举着马灯往里照,看见女人怀里抱着双红绣鞋,正在低头梳头。她的头发长得拖在地上,根根都扎进土里,像无数条黑色的蛇。"刘寡妇!"有人认出了那张脸,吓得瘫坐在地上。可女人慢慢抬起头,露出的却是秀莲婆婆张桂香的脸——嘴角还沾着半截头发丝。

民兵们用绳子把女人捆了上来,可她的身体软得像没骨头,七窍里不断往外冒井水。老支书哆哆嗦嗦地说:"是棺材里的井水泡了尸骨,又顺着暗河进了井里,槐树根扎进坟里吸了尸气......"话没说完,女人突然睁开眼,死死盯着秀莲:"我的头发......被她薅光了......"

当天下午,女人在公社卫生院断了气。法医解剖时发现,她的胃里全是头发和淤泥,腿骨和脚骨的断裂处,还残留着井壁岩石的划痕。李干事带着人在树坑里往下挖了三丈深,挖出个锈迹斑斑的铜匣子,里面装着半卷发黄的账本,记着光绪年间村里死了七个女人,全都穿着红绣鞋下葬。

霜降那天,靠山屯来了个穿中山装的老人。他径首走到秀莲家,从帆布包里掏出双红绣鞋——针脚细密的并蒂莲,鞋头绣着只栩栩如生的鸳鸯。"这是我娘的鞋。"老人的声音发颤,"1943年,她在这村里当老师,后来......"

老人叫赵建国,是当年牺牲在黑山阻击战的解放军营长。他说1948年冬天,他娘赵兰芝被国民党还乡团抓了,吊在老槐树上活活打死,死前穿着亲手绣的红绣鞋。后来村里人偷偷把她埋了,可没过多久,坟就被狗刨开了,尸骨不知去向。

"我娘说过,这鞋里藏着秘密。"赵建国把红绣鞋翻过来,鞋底夹层里露出卷油纸。展开一看,竟是张1947年的党员名单,上面有七个名字,全是当年村里的地下党员——包括秀莲的婆婆张桂香,还有刘寡妇的姐姐刘桂芬。

老支书突然"扑通"跪下,老泪纵横:"那年月......是我对不起她们啊!"1947年还乡团进村时,是他为了保命出卖了名单。七个女党员被吊在槐树上,头发全被薅光,逼着她们交出组织名单。赵兰芝咬破舌头骂不绝口,被活活打死;张桂香当晚就上吊了,死前绣了双红绣鞋藏名单;刘桂芬疯了似的扑上去撕咬敌人,被砍断双腿扔进井里......

"刘寡妇当年是看着她姐死的。"老支书捶着胸口,"她后来疯疯癫癫,总说听见井里有梳头声......"秀莲突然明白,为什么婆婆的棺材里会有刘寡妇的蓝布衫——那是两个含冤而死的女人,在地下用尸骨拼出的真相。

七天后,公社在老槐树下立了块纪念碑,刻着七个女党员的名字。赵建国把那双红绣鞋放在碑前,鞋里垫着新的油纸。当天夜里,靠山屯下了场霜,第二天一早,人们发现纪念碑前的红绣鞋不见了,只有几片干枯的槐树叶,在阳光下泛着金光。

后来,秀莲在整理婆婆遗物时,发现樟木箱底压着张泛黄的纸,上面是婆婆娟秀的字迹:"若有来生,不做红妆做战旗。"窗外的老槐树下,几只麻雀正啄食着什么,秀莲眯起眼一看,是几缕乌黑的长发,在秋风里打着旋儿,慢慢飘向远方。

尾声:

1978年春天,靠山屯通了电。当电线杆立到老槐树下时,挖土机挖出个陶罐,里面装着七双红绣鞋,每双鞋底都绣着朵并蒂莲。县里来的文物专家说,这些鞋的样式从清末到解放初都有,针脚里还残留着微量的血迹和泥土。

现在,那棵老槐树又抽出了新枝,井台边建起了小广场。孩子们总在槐树下跳皮筋,唱着不知谁教的童谣:"红绣鞋,绣鸳鸯,槐树下,梳长发......"村里的老人说,每逢清明下雨,还能听见井台边有梳头声,可再也没人害怕了——那是七个女党员,在看着她们用生命守护的村庄,如今灯火通明。

李秀莲的头发又长起来了,乌黑油亮。她总在傍晚坐在槐树下纳鞋底,针脚细密,绣的还是那朵并蒂莲。有路过的外乡人问起这树的来历,她就笑着说:"这是棵英雄树,长在咱们辽西的热土上。"风吹过树叶沙沙响,像极了当年梳头的声音,温柔而坚定。

注:本故事纯属虚构(狗头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