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雨打车灯》
这是我开夜班出租的第三个月。之前在汽修厂当学徒,老板卷着工资跑路,我揣着仅剩的八百块钱,从二手车市场淘了辆快报废的捷达,办了个挂靠手续,昼伏夜出地讨生活。松北的秋天短,雨一落就带着刺骨的凉,夜里十一点多,街上早没了行人,只有我这盏昏黄的车灯,在雨幕里像只孤魂似的飘着。
“嘀嘀——”
手机导航突然响了一声,是平台派来的单。我扫了眼屏幕,起点是老城区的纺织厂宿舍,终点是郊外的望山公墓。这地方邪性,我刚开出租那会儿,老司机就跟我念叨过,夜里别跑公墓的活儿,尤其是下雨天,说不准就会遇到“搭顺风车”的主儿。
我咬了咬牙,还是点了“确认接单”。这个月房租还没凑够,总不能跟钱过不去。
纺织厂宿舍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楼,红砖墙被雨水泡得发黑,楼道里连个声控灯都没有,只有几户人家的窗户里漏出微弱的光。我把车停在单元门口,按了按喇叭,没一会儿,就看见一个穿藏青色风衣的女人从楼道里走出来。
她撑着一把黑伞,伞沿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苍白的下巴。我降下车窗,刚想开口问是不是尾号6789的乘客,她己经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一股淡淡的霉味混着雨水的腥气飘进车里,我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望山公墓,对吧?”我系上安全带,余光瞥见她点了点头,没说话。
车子重新驶入雨幕,车厢里静得只剩下雨刷器的“唰唰”声和引擎的轰鸣声。我偶尔偷偷瞄她一眼,她始终望着窗外,侧脸的轮廓很柔和,但皮肤白得不像活人,手指紧紧攥着伞柄,指节泛白。
“姑娘,这么晚了去公墓,是看亲戚啊?”我没话找话,想打破这压抑的气氛。
她沉默了几秒,声音轻飘飘的,像被风吹过来的:“看我丈夫。他去年今天走的,葬在那儿。”
我“哦”了一声,没再追问。-2/s¢z/w`./c+o-m′心里却犯了嘀咕,望山公墓晚上七点就关门了,现在都快十二点了,她怎么进去?
车子出了市区,路上的路灯越来越少,雨却下得更大了。沥青路面被雨水浇得发亮,倒映着车灯的光,像两条长长的光带,延伸向黑暗深处。突然,引擎“突突”响了两声,车身猛地一震,然后就熄火了。
“操!”我骂了一句,拍了拍方向盘。这破车早不坏晚不坏,偏偏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出问题。
我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检查。副驾驶的女人突然开口了,声音比刚才更冷:“别下去。”
“为啥?”我愣了一下。
“雨太大,不安全。”她抬起头,伞还放在腿上,这下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眼睛很大,却没有一点神采,像是蒙着一层雾,嘴唇也是毫无血色的淡粉色。
“那也不能在这儿耗着啊,”我掏出手机,想叫个拖车,却发现屏幕上只有“无服务”三个字,“妈的,这地方没信号。”
她没说话,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银色打火机,“咔哒”一声打着了。微弱的火光里,我看见她的手腕上戴着一串红绳,绳子上系着个小小的桃木牌,上面刻着看不懂的花纹。
“再等等吧,”她把打火机递给我,“也许一会儿就好了。”
我接过打火机,指尖碰到她的手,冰凉刺骨,像摸到了一块冰。我心里咯噔一下,刚想缩回手,就听见车后座传来“咚”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谁?”我猛地回头,车后座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雨水顺着车窗缝隙渗进来,在座位上积了一小滩水。
“你听错了吧?”女人的声音很平静,“这路上除了我们,没别人。”
我咽了口唾沫,把打火机攥在手里,火光抖得厉害。刚才那声音明明很清晰,怎么会听错?我正想再仔细看看,引擎突然自己“嗡”地响了起来,仪表盘上的灯也亮了。
“哎?好了?”我又惊又喜,赶紧坐回驾驶座,重新发动车子。
女人把打火机拿了回去,放回口袋里,依旧望着窗外。我却再也不敢随便说话了,只觉得这车里的气氛越来越诡异,后脖子凉飕飕的,总像是有人在盯着我。?我·地?书?城^ ·免′废~悦/毒/
车子继续往望山公墓开,雨势渐渐小了些,天边泛起一点鱼肚白。快到公墓门口时,女人突然说:“师傅,停在这里吧,我自己走进去。”
我把车停下,她从包里掏出一张二十块钱递给我。我接过钱,指尖又是一阵冰凉,低头一看,那钱上竟然沾着水珠,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姑娘,这钱……”我话还没说完,抬头就发现副驾驶座上空空如也,那个女人己经不见了。
我心里一惊,赶紧推开车门下车,西处张望。雨己经停了,清晨的雾气弥漫在公墓周围,阴森森的。我明明看着她没下车,怎么会突然消失了?
我回到车里,拿起那张二十块钱,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钱的颜色比普通的二十块钱要浅一些,纸质也软塌塌的,摸起来滑溜溜的,像是假钱。我把钱凑到鼻子前闻了闻,一股淡淡的霉味,跟刚才女人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妈的,遇到鬼了?”我心里发毛,赶紧发动车子,头也不回地往市区开。
回到出租屋,我把那张二十块钱扔在桌子上,倒头就睡。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全是那个女人的样子,还有车后座传来的那声“咚”响。
首到中午,我才迷迷糊糊地睡着。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雨夜,那个女人坐在副驾驶座上,转过头冲我笑,她的脸突然开始腐烂,皮肤一块一块地往下掉,露出里面的白骨。我吓得大叫,想推开车门逃跑,却发现车门怎么也打不开……
“啊!”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浑身是汗。窗外的太阳很大,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屋子里很亮,可我还是觉得冷。
我走到桌子前,拿起那张二十块钱,仔细看了看。这钱看起来还是很奇怪,我决定去银行鉴定一下,看看是不是假钱。
到了银行,柜台里的工作人员接过钱,看了看,又用验钞机过了一遍,然后抬头看着我,表情很奇怪:“先生,这钱……不是人民币。”
“不是人民币?”我愣了,“那是什么?”
“你自己看吧。”工作人员把钱还给我。
我接过钱,仔细一看,顿时傻眼了。钱的正面印着的根本不是毛主席的头像,而是一个陌生的男人,穿着古代的官服,上面的文字也不是中文,而是一些弯弯曲曲的符号。背面印着一座黑色的墓碑,墓碑上刻着的字我也看不懂。
“这……这是什么钱?”我手里的钱差点掉在地上。
“不清楚,”工作人员摇了摇头,“看起来像是某种冥币。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冥币?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昨天晚上的场景又浮现出来。那个女人,望山公墓,还有这张冥币……难道我昨天真的拉了个鬼?
我不敢再想下去,拿着那张冥币,失魂落魄地走出银行。回到出租屋,我把冥币锁进抽屉里,然后倒了杯白酒,一口灌下去,想压压惊。
接下来的几天,我再也不敢跑夜班了,只跑白天的活儿,而且坚决不接去郊区或者公墓的单子。可就算这样,我还是觉得不对劲。晚上睡觉的时候,总觉得卧室里有脚步声,有时候还能听见女人的哭声,若有若无的,像在耳边,又像在很远的地方。
这天晚上,我早早地收了工,回到出租屋,刚打开门,就看见桌子上放着一个黑色的包裹,不知道是谁放在这儿的。我心里疑惑,打开包裹,里面是一件藏青色的风衣,还有一把黑伞,跟那天那个女人穿的、用的一模一样。
我吓得后退一步,包裹掉在地上,风衣从里面滑出来,露出了衣角上绣着的一朵白色的花,跟我小时候在奶奶家见过的冥衣上绣的花一模一样。
“啊!”我大叫一声,转身就想跑,却撞到了一个人。我抬头一看,正是那个穿藏青色风衣的女人,她就站在我面前,脸色比上次更白了,眼睛里流着血,滴在地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师傅,你怎么把我的东西扔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还没谢谢你送我去看我丈夫呢。”
“你……你别过来!”我吓得腿都软了,一步步往后退,“我己经送你去了,你别来找我了!”
“可是我丈夫说,他很孤单,想让你陪他聊聊天。”女人的脸开始扭曲,皮肤裂开,露出里面的白骨,“师傅,你就跟我去吧,好不好?”
我再也忍不住,大叫一声,转身就往门口跑。可刚跑到门口,就觉得背后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了。我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耳边传来女人的笑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刺耳……
“啊!”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窗外的天己经亮了,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屋子里很亮。我摸了摸额头,全是冷汗,原来又是一场梦。
我走到桌子前,看见桌子上放着一杯水,旁边还有一张纸条,是用铅笔写的:“师傅,谢谢你那天送我。我知道你害怕,但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谢谢你。我丈夫说,他很开心有人陪他说话。这杯水里加了点安神的药,你喝了好好睡一觉,就不会做噩梦了。”
我拿起纸条,心里五味杂陈。原来那个女人真的没有恶意,只是想感谢我。我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是温的,带着一点淡淡的草药味。
喝完水,我重新躺回床上,没过多久就睡着了。这一次,我没有做噩梦,睡得很安稳。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后,发现桌子上的纸条和水杯都不见了,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我打开抽屉,那张冥币也不见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遇到过那个女人,也没有做过噩梦。有时候,在下雨天,我还是会想起那个穿藏青色风衣的女人,想起她那双没有神采的眼睛,想起她手腕上的红绳和桃木牌。
我依旧开着出租车,在松北的大街小巷里穿梭。有时候,遇到去望山公墓的乘客,我也会载他们。我知道,那个女人和她的丈夫,或许就在某个雨夜,在某个角落,静静地看着我,看着这个他们曾经爱过的世界。
雨又开始下了,我握着方向盘,雨刷器左右扫着前挡风玻璃上的水幕。车灯的光晕在雨幕里散开,像一朵盛开的花。我想起那个女人说的话,她只是想谢谢我,只是想让她的丈夫不那么孤单。
或许,这个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可怕的鬼,只有一些孤独的灵魂,在寻找一丝温暖,寻找一个可以倾诉的人。而我,只是在某个雨夜,不经意间,给了他们一点温暖,一点陪伴。
车子继续在雨幕里行驶,我的心里不再害怕,反而觉得很平静。因为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温暖,藏在某个角落,等着我们去发现,去感受。
注:本文纯属虚构(狗头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