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巫祭之瞳
树洞深处,泥土簌簌滑落。那股自地底弥漫开来的气息,古老、苍凉,却又夹杂着一丝令人心悸的死寂与不祥,仿佛一具沉睡万古的巨尸,缓缓睁开了空洞的眼睛。
那名幸存的遗民武者脸色煞白,对着树洞深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身体因恐惧和敬畏而剧烈颤抖,口中用古老的骨语不断重复着晦涩的音节,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忏悔。
陈烬的心脏也提到了嗓子眼,他紧握那枚温热的骨符,缓缓后退,全身肌肉紧绷,青铜左指间煞气暗涌,死死盯着那松动的土堆。这圣骸到底是什么东西。是友是敌。
泥土翻涌的幅度越来越大,仿佛下面有什么东西正要破土而出。那股不祥的死寂感也越来越浓,甚至开始压制树洞内原本残存的些许上古战意。
就在这时,陈烬臂骨处那暗金道标,以及洞内那枚废弃的金属圆片,与骨符之间的共振骤然加剧。仿佛这三个同源之物形成的特殊力场,成了唤醒这圣骸的最后一把钥匙。
一声低沉的、并非通过空气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的嗡鸣响起。
松动的土堆猛地向上拱起。一截惨白、巨大、非金非石、更像是某种巨大指骨的东西,猛地刺破了泥土,暴露在空气中。
指骨之上,刻满了比兽皮书册和壁画更加古老、更加扭曲、仿佛蕴含天地至理的暗红色纹路。这些纹路正闪烁着微光,贪婪地汲取着道标、圆片和骨符共振产生的特殊波动。
与此同时,陈烬只觉得脑海中轰的一声,眼前景象骤然变幻。
无尽的黑暗。冰冷的锁链贯穿琵琶骨。浸泡在粘稠的血池之中。无数怨魂在耳边哀嚎。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反复吟诵,以汝之躯,镇此地脉;以汝之魂,饲吾仙道。不甘,愤怒,诅咒,力量,需要力量。吞噬,一切闯入者。
无数混乱、痛苦、充满极致怨毒的意念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那共振的力场,狠狠冲入陈烬的识海。这并非传承,而是污染。是这圣骸积累万古的负面情绪的爆发。
陈烬抱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嚎,眼球瞬间布满血丝,意识几乎要被这股怨毒冲垮。那圣骸竟是想吞噬他的神魂,借体重生。
《薪火录》心法自主疯狂运转,碑林获得的沉稳战意和自身不屈的意志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丝清明。怀中的骨符也发出灼热的光芒,似乎在帮他抵挡这股侵蚀。
而那名跪地的遗民武者,更是首当其冲,直接被这股怨念冲击得双眼翻白,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就在陈烬即将支撑不住的刹那。
他那只一直沉寂的、几乎报废的青铜右臂,臂骨深处那暗金道标残留的印痕,以及之前吸收的、那丝来自仙门监测点的古旧流光,仿佛被这同源的怨念和特殊力场彻底激活,竟不受控制地亮起。
但这一次,它们亮起的光芒,并非仙门的控制之意,反而流露出一种饥渴与贪婪。仿佛嗅到了无上美味的饿兽。
道标印痕和古旧流光产生一股诡异的吸力,竟然开始反向抽取、吞噬那涌入陈烬识海的圣骸怨念。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那圣骸的怨念猛地一滞,仿佛遇到了天敌般,发出惊怒的嘶鸣,攻势骤减。
陈烬压力一轻,趁机猛地切断与那共振力场的联系,踉跄后退,大口喘息,惊骇地看着自己那條再次发生异变的右臂。
这仙门种下的东西,竟然能吞噬圣骸的怨念。它们到底是什么。
那股圣骸的怨念被青铜右臂诡异吞噬,似乎激怒了地底的存在。
整个树洞剧烈震动起来。更多的泥土被拱开,那截巨大的惨白指骨完全伸出,紧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仿佛一只巨手正要撕裂大地爬出。
一股更加恐怖、足以让灵魂冻结的威压弥漫开来。树洞四壁的古老壁画在这威压下纷纷龟裂、剥落。
不能再让它出来了。
陈烬眼中闪过一抹狠色。他不知道这圣骸彻底苏醒会发生什么,但绝对是大灾难。
他看向怀中那枚灼热的骨符,又想起兽皮书册上的记载,守之,可避仙窥,然圣骸亦有不祥,慎触。
这骨符,或许是控制或安抚这圣骸的关键。
赌一把。
他不再犹豫,将《薪火录》功法催动到极致,调动起刚刚吞噬了部分怨念、暂时恢复一丝活力的右臂力量,将那枚骨符狠狠按向那正在破土而出的巨手指骨。
以血为引,以符为媒,封。他福至心灵,嘶声吼出书中一句残缺的咒文,同时逼出一口精血喷在骨符之上。
骨符爆发出刺目的血光,上面的图腾仿佛活了过来。陈烬的精血如同媒介,瞬间沟通了骨符、他的意志、以及那圣骸庞大的怨念体。
一幅更加清晰、却也更加恐怖的画面强行涌入他的脑海。
那并非完整的圣骸,而是一具残缺的、被仙门大能斩杀于此的上古巫祭的巨大尸身。其残魂与地脉煞气结合,化为了不死的怨念集合体,被仙门利用其特性,布置成镇压此地、监控遗民的工具。但同时,遗民也发现了利用其力量屏蔽仙窥的方法。
这圣骸,既是囚徒,也是看守。既是灾难,也是庇护所。
此刻,陈烬的意志通过骨符和精血,正疯狂地与那巫祭残存的怨念争夺着对这具尸骸的控制权。
这是一场凶险无比的神魂拉锯战。一旦失败,他的神魂将被彻底吞噬,成为圣骸新的养料。
陈烬咬紧牙关,将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都倾注进去。碑林的战意、穷奇的凶煞、地脉的灼热。种种力量在他体内沸腾,通过骨符化为冲击怨念的洪流。
那巫祭的怨念疯狂反扑,万古的孤寂与痛苦如同深渊,要将他拖入永恒的黑暗。
就在这僵持不下、陈烬渐渐感到不支之时。
他那只青铜右臂再次发生异变。那些吞噬了怨念的暗金印痕和流光,竟然顺着臂骨向上蔓延,最终在他眉心皮肤之下,凝聚形成一个极其复杂、不断扭动的暗金色符文。
这符文形成的瞬间,陈烬感觉自己的视角猛地拔高。仿佛多了一只无形的眼睛。
透过这只眼睛,他看到了那圣骸怨念最核心处的一点,黯淡的、被无数锁链符文束缚的,残破真灵。
那是巫祭最后一点未被污染的意识核心。
几乎没有思考,陈烬凝聚起最后一丝意志,透过那眉心的暗金符文,向着那点残破真灵,发出了并非征服,而是共鸣的意念。
恨吗,怨吗?想,复仇吗?
那点残破真灵猛地颤抖了一下。
万古的沉寂被打破。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共鸣与认同感,如同涓涓细流,透过骨符,反馈回陈烬的意识。
紧接着,所有的抵抗怨念如潮水般退去。那即将破土而出的巨手停止了动作,缓缓沉回地底。弥漫的不祥死寂气息开始内敛,转而散发出一种沉重的、古老的守护之意。
一个模糊的、断断续续的意念传入陈烬脑海。
守护…契约。地脉…之眼…可视仙。助,我。
成功了。他竟然以这种方式,与这上古巫祭的残存真灵,达成了某种平等的契约。
陈烬脱力般地瘫坐在地,浑身如同水洗,神魂疲惫欲死,但心中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
眉心处,那暗金符文缓缓隐没,只在皮肤下留下一个极淡的痕迹。但他能感觉到,自己与这片大地,与这具圣骸,产生了一种奇妙的联系。他甚至能模糊地看到以树洞为中心,方圆数里沼泽的地脉流动和气息变化。
地脉之眼。
就在陈烬初步掌握地脉之眼,疲惫而又新奇地感知着周围时,一股强烈的不安感猛地袭来。
通过那与地脉连接的奇异感知,他看到,数里之外,楚枫那艘青色飞舟,正顶着瘴气的侵蚀,释放着强大的探查灵光,如同犁地般,朝着这片林地精准地搜索而来。
他们竟然这么快就找过来了。是道标。不对,道标刚才被圣骸气息和契约干扰,应该很微弱。
是通过那个昏迷的遗民武者。他们肯定抓住了他,进行了搜魂或拷问。
麻烦了
陈烬脸色剧变,猛地站起身。必须立刻离开。
他看了一眼沉回地底的圣骸,对着那片区域微微躬身,随即毫不犹豫地冲出树洞。
他先快速赶到金翎炎雀坠落的地方。炎雀依旧昏迷,气息更加微弱。陈烬一咬牙,将体内所剩不多的煞气渡过去少许,暂时稳住它的伤势,然后奋力将它巨大的身躯拖拽到一片更茂密的灌木丛深处,用落叶和树枝仔细掩盖。
刚做完这一切,飞舟的破空声和灵压已经近在咫尺。
陈烬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决绝。他不能逃,否则炎雀必被发现。必须引开他们。
他故意释放出一丝自身的气息,然后转身向着与炎雀藏身处相反的方向,发足狂奔。
在那边,飞舟上立刻传来楚枫冰冷的喝声。剑光呼啸而至,狠狠斩在陈烬刚才停留的位置。
陈烬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在泥泞沼泽和扭曲林木间穿梭跳跃,利用地脉之眼赋予的微弱环境感知,险之又险地避开一道道致命的攻击。
但他伤势太重,速度远不及飞舟,很快就被追上。
孽种,看你往哪逃。楚枫站在舟首,眼神冰冷,亲自操控一道主剑光,如同雷霆般斩落。这一剑,蕴含了他筑基后期的全部修为,势要将陈烬立毙当场。
剑气锁死四方,避无可避。
陈烬瞳孔紧缩,猛地转身,青铜左臂凝聚最后力量,就要硬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通过地脉之眼,他猛地看到,侧前方百米外的一片看似普通的泥潭下,竟然隐藏着一个极其隐蔽且不稳定的地脉煞气裂隙。其中蕴含的力量,足以威胁到飞舟。
赌了
他猛地改变方向,不顾身后袭来的剑光,拼命冲向那片泥潭。
自寻死路,楚枫冷笑,剑光紧随而至。
就在陈烬即将冲入泥潭范围的瞬间,他猛地将怀中那枚已经光芒黯淡的骨符,狠狠拍向地面。同时引动体内那丝微弱的契约联系,沟通地脉。
起
泥潭猛地向下塌陷,一道狂暴的、混合着淤泥和暗红色煞气的冲天火柱,猛地从地底喷发而出,正好撞在紧追而来的青色飞舟之上。
飞舟的护罩剧烈闪烁,发出不堪重负的**,竟然被撞得倾斜翻滚。舟上三人一阵惊呼,手忙脚乱。
楚枫那志在必得的一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干扰,擦着陈烬的身体斩入泥潭,激起漫天泥浪。
陈烬被爆炸的余波掀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几乎昏死过去。
但他成功了,暂时阻住了追兵。
飞舟上的混乱持续了数息才勉强稳定下来。楚枫脸色铁青,衣衫上沾满污泥,显得狼狈不堪。他死死盯着下方瘫倒在泥泞中、似乎已经失去行动能力的陈烬,眼中杀意沸腾。
下去,抓活的。我要将他抽魂炼魄。他咬牙切齿地命令。
飞舟缓缓下降,两名弟子小心翼翼地跃下飞舟,手持法器,一步步逼近陈烬。
陈烬意识模糊,视线开始发黑,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结束了吗。
就在此时,异变再生。
数道碧绿色的、快如鬼魅的针影,再次从密林深处射出。目标却不是陈烬,而是那两名逼近的仙门弟子和空中的飞舟。
这些毒针刁钻狠辣,直取要害,而且似乎蕴含着某种专门破罡的诡异力量。
两名弟子猝不及防,一人被射中大腿,瞬间惨叫着倒地,伤口迅速发黑溃烂。另一人勉强格开,却也惊出一身冷汗。
飞舟的护罩也被几根毒针击中,发出嗤嗤的腐蚀声,灵光再次黯淡。
又是你们这些藏头露尾的鼠辈。楚枫惊怒交加,挥剑格挡毒针,目光凶狠地扫向毒针射来的方向。
然而,这一次,密林中不再是寂静无声。
一个清冷、带着一丝慵懒却蕴含杀意的女声,缓缓响起。
凌霄峰的狗,爪子伸得未免太长了。这人,我暗羽楼要了。
随着话音,一名身着黑色紧身皮甲、身材高挑火辣、脸上带着半张精美凤凰面具的女子,缓缓从瘴气中走出。她手中把玩着几根碧绿的毒针,眼神如同毒蛇般扫过楚枫和飞舟。
在她身后,数名同样装束、气息精悍的杀手无声浮现,封锁了四周。
暗羽楼。那个神秘的杀手组织。他们竟然公开露面,还要保下陈烬。
楚枫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暗羽楼势力庞大,行事诡秘,即便仙门也不愿轻易招惹。
陈烬艰难地抬头,看向那名戴凤凰面具的女子,尤其是她那双露出的、带着一丝戏谑和探究的眼睛。
这眼神,似乎在哪里见过。
不等他细想,那女子目光落在他身上,红唇微启,传过来一句只有他能听到的、带着笑意的密语。
小子,你欠我一条命了。不想被做成药渣,就乖乖别动。
而此刻,陈烬臂骨处的道标,在感受到那凤凰面具女子身上某种极其隐晦的波动后,竟然再次传来了诡异的悸动,但这一次,悸动中却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亲切感。
这女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