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相国寺,看穿她重生的高僧。

翌日清晨,天光初透。

陆昭若收拾妥当,正带着孙敬出门往相国寺去。

虽然昨日萧夜瞑已条分缕析地排除了所有可能,言明并无符合她梦中形象的已故将军,但她心中那份由梦境牵引的执念并未消散。

她仍想去相国寺的碑林亲眼看看,那些冰冷的石刻里,或许藏着一丝被军录遗漏的线索。

刚踏入院中,便是一怔。

只见晨曦薄雾里,萧夜瞑正背对着她,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用指尖逗弄着蜷在石阶上的阿宝。

阿宝舒服地眯着眼,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萧夜瞑肩背松弛,侧脸上带着一抹罕见的、全无防备的柔和笑意,竟有几分少年般的明朗。

脚步声惊动了他。

萧夜瞑猛地回头,见是陆昭若,嘴角那点笑意瞬间凝住。

他慌忙起身,动作快得惊走了阿宝,下意识地抬手理了理本就平整的袖口,耳根微红,目光游移,无处安放。

陆昭若将他这番窘态尽收眼底,温温一笑,问道:“萧将军怎会在此?”

“陆……陆娘子。”

他声音有些干涩,“母亲……母亲吩咐,让我……陪娘子去一趟相国寺。”

陆昭若静默一瞬,目光掠过他紧绷的下颌线和泛红的耳廓,微微颔首:“有劳萧将军。”

萧夜瞑松了口气,又急忙道:“路途不远,我已备好马车,由……由我亲自驾车便可。”

言罢,他瞥了一眼陆昭若身后的孙敬,又道:“孙敬今日可留在府中歇息。”

孙敬闻言,并未立即应声,只将目光投向陆昭若,等她示下。

陆昭若对孙敬略一颔首:“孙敬,你便留下吧。”

“是,东家。”

孙敬抱拳应下。

萧夜瞑侧身引路:“娘子请。”

晨光熹微中,他挺直背脊走在前面,步伐刻意放得沉稳庄重。

陆昭若缓步跟在后头,瞧着这位于千军万马前尚能指挥若定的男子,此刻却因与她同行而紧张得几乎同手同脚,唇角不由牵起一丝笑意。

这般模样,倒是……挺有趣的。

孙敬站在原地,并未立刻离去。

目光沉默地追随着那一前一后渐行渐远的身影。

萧夜瞑肩背挺拔,刻意放缓步伐迁就着。

陆昭若裙裾微动,从容地跟在其后。

二人身影在晨光中被拉长,偶尔因步伐交错而短暂重叠,又旋即分开。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他才转身离去,背影在空旷的院中显得格外孤直。

相国寺碑林,晨钟余韵悠扬。

陆昭若与萧夜瞑并肩立于一片肃穆的石碑前,目光逐行扫过那些镌刻着忠魂姓名的文字。

然而,直至日头渐高,也未能寻到半分与梦中相符的线索。

难不成……真是萧老将军?

陆昭若心头莫名一紧。

若真是亡故的萧老将军夜夜入梦,向她跪行,这于情于理,都太过骇人。

一旁的萧夜瞑亦是心潮翻涌。

莫非真是父亲?可父亲为何会对陆姐姐行如此大礼?

难道……

一个荒谬的念头浮现:父亲生前,莫非对陆姐姐存有别样心思?

这想法让他喉头发涩,莫名烦躁。

他也不想想,萧老将军与陆昭若的年龄差。

此时,一位身着旧袈裟、眉目慈和的老僧缓步走来。

他的目光掠过萧夜瞑,最终落在陆昭若脸上时,眼底深处骤然掠过一丝惊异,仿佛透过她此刻的皮囊,窥见了某种不应存于此世的魂光。

陆昭若被那目光看得心神微动,只觉老僧眼中似有清光,能照彻人心。

她鬼使神差地上前一步,双手合十,躬身一礼,姿态恭谨:“信女陆氏,见过大师。”

萧夜瞑见状,亦在旁肃容介绍道:“陆娘子,这位是相国寺的方丈,慧明大师。大师佛法精深,德行高远,乃属京释门翘楚。”

慧明大师双手合十还礼,目光在陆昭若面上停留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苍老而温润:“阿弥陀佛,女居士有礼了。老衲观居士周身气韵清且净,然……似有一缕未解之缘,如丝如缕,萦绕不去,不知居士今日莅临敝寺,所为何求?”

陆昭若听闻慧明大师垂询,心中微动。

她略一沉吟,将目光投向远处碑林,声音轻缓:“不瞒大师,信女近日,常被一梦所困。”

她顿了顿,又道:“梦中风雪交加,四野孤绝。一位身着鎏金鱼鳞甲、年约不惑的将军,正一步一叩,向信女跪行而来。其形悲怆,其意决绝,似有万千未竟之言……每每梦醒,心绪难平。”

她转回目光,看向慧明大师,眼中带着困惑:“信女百思不解,不知此梦何意,更不知梦中将军,究竟是何人,还望大师慈悲,能为信女解惑。”

慧明大师静静听完,双目微阖,似在入定,又似在观照那梦境中的风雪。

良久,他方缓缓睁开眼,目光如古井,望向陆昭若:“阿弥陀佛,女居士此梦,非是外扰,实为心映。”

他目光深邃,仿佛已窥见梦境的根源:“梦中那彻骨风雪,凛冽孤绝,此非天象,乃是女居士您心底最深处的惊悸与寒凉,是您自身一段未释怀的际遇所化。”

随即,他话锋微转:“而那鎏金甲胄、跪行而来的将军,其悲怆决绝,则是另一段纠缠宿世的沉重因果。其念执着,如怨如慕,跨越时空,附着于居士未解的心结之上,二者交织,方显此象。”

言及此处,慧明大师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一旁的萧夜瞑,接着说:“居士与其执着于探寻将军为谁,不若先静观自身,可有一段如风雪般的往事,至今令您心生寒意?再观身边,可有人正因这段往事,而背负着……难以言说的沉重心债?”

说罢,他低诵一声佛号,不再多言。

话语如暮鼓晨钟,在寂静的碑林间回荡。

随即,大师转身飘然离去。

陆昭若怔在原地,面色微白。

“心底最深处的惊悸与寒凉……”

她心中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前世那个风雪交加、孤寂死在柴房的夜晚,瞬间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刺骨的寒意仿佛再次浸透四肢百骸。

大师竟一眼看穿了她的根源。

而“身边人正背负心债”之言,更如一道闪电劈入脑海!

她心头猛震,不由得想起那个玷污她清白、毁了她一生的歹人。

除了他,还有谁会对她怀有如此深重的愧疚?

难道他的执念,竟强到能追寻重生后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