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内部先乱
西安府东门城楼附近,已然化作一片焦土炼狱。
残破的垛口后面,守备总兵张录君盔甲上沾满了干涸的血迹和黑灰,他半个身子探出女墙,双手死死绞动着一架重型床弩的绞盘,手臂上青筋暴起,血丝从崩裂的虎口渗出。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城外黑袍军不断喷吐火舌的炮兵阵地,腮帮子因用力而剧烈鼓动。
“大人!您歇会儿吧!两天一夜没合眼了!”
一旁的亲兵队长看着张录君摇摇欲坠的身影,忍不住上前搀扶,声音带着哭腔。
张录君猛地一甩胳膊,挣脱开亲兵,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歇?怎么歇?!你看看兄弟们!哪个不是咬牙硬挺着?”
他伸手指向城墙上下,那里横七竖八躺满了伤亡的士卒,呻吟声、咳嗽声不绝于耳。
活着的士兵们也个个面带菜色,眼神麻木,只是机械地搬运着所剩无几的滚木礌石,或是用颤抖的手拉开弓弦。
“军心疲惫,流言四起......我若退了,这城顷刻即破!”
“知不知道现在城墙上的弟兄们都说什么?他们在城墙上拼命厮杀,偌大的西安府城,连一点滚木,一颗粮食都没调上来,现在所有人都以为府衙是要抛弃他们,全部逃离!”
“我要是再退了,这些将士们立刻就要散了!”
张录君喘着粗气,抹了一把被硝烟和汗水糊住的脸,露出底下极度的疲惫和焦虑。
“城内情况如何?粮草箭矢何时能运上来?”
亲兵队长面色惨然。
“大人......派去城内平乱的一半弟兄......被拖住了,那些乱民像疯了一样,专挑大户和官仓打,弟兄们一走,他们就冒头!”
“粮草木材......通判司那边的回复是......粮仓被焚,正在征收,三日内无法运送!滚木箭矢......也说材料不足,上报请求调拨,至少......至少也要三天!”
“三天?”
张录君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
没有箭矢,如何压制黑袍军的冲锋?
没有滚木礌石,如何阻挡云梯?
甚至......连饭都吃不上?
在这地狱般的攻势下坚持三天,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但他不能倒下的。
丢了西安府,大明半壁江山震动,陛下震怒,他张录君九族难保!
他猛地挺直腰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决绝的光芒,对亲兵队长吼道。
“传令!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昔日凉国公守洪都,便是拆民房以充滚木!告诉弟兄们,好言劝说城内百姓,为守城计,暂借房梁木材!粮食不够,挨家挨户去借!先撑过这一波!城若破了,谁都活不了!”
亲兵队长心中一凛,知道这是要行险招了,但看着总兵决绝的眼神和城下愈发猛烈的攻势,他只能咬牙领命。
“是!末将这就去办!”
城下,黑袍军中军望楼之上,张居正远眺着硝烟弥漫、火光冲天的城墙,面色凝重如水。
尽管心中早有预料,但亲眼目睹如此惨烈的攻城战,依旧让他感到震撼。
此刻,黑袍军发动了新一轮的猛攻!
超过百门经过改良、射程和精度都远超明军同类火炮的重炮,正在进行持续不断的齐射!
巨大的火球在城头不断炸开,碎石砖块混合着人体的残肢断臂四处飞溅!
开花弹在半空绽放,预制的铁珠碎瓷如同死亡之雨般覆盖大片区域,守军成片倒下。火油弹炸开后,粘稠的燃烧剂四处流淌,点燃一切可燃物,将一段段城墙化为烈焰地狱。
投石机也将最后的储备弹药倾泻出去。
沉重的陶罐破片弹划着弧线砸入城内,在守军可能集结的后方区域凌空爆炸,铁蒺藜和碎石造成二次杀伤。
整个西安府城墙,仿佛在承受着天罚,在连绵不绝的爆炸和燃烧中剧烈颤抖、崩解。
张居正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
他深知,阎赴此次将黑袍军最精锐、改良程度最高的火器几乎全部集中用于攻打西安府,而将更多依赖野战和诡雷战术的部队放在了临洮府牵制。
这意味着,阎大人对拿下西安府志在必得,眼前这毁灭性的炮火,既是实力的展示,也是对城内守军和百姓心理的终极碾压。
他看到,在如此猛烈的火力掩护下,黑袍军的步兵如同黑色的潮水,扛着云梯,不顾伤亡地向前涌去,那种决死的冲锋气势,令人心悸。
张总兵的命令,也在同一时间,飞速传递在城内各个总旗,迅速在已然混乱的西安府城内引发了他难以想象的后果。
传令兵带着张总兵那句好言劝说,暂借房梁木材,挨家挨户去借粮的口谕,气喘吁吁地奔下城墙,找到了正在一处相对完好的藏兵洞内躲避炮火的总旗王疤瘌。
王疤瘌脸上有一道年轻时斗殴留下的刀疤,为人贪婪凶狠,是军中有名的兵痞头子。
听完传令兵上气不接下气的复述,王疤瘌那双因熬夜和紧张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先是一愣,随即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贪婪光芒。
他挥挥手,不耐烦地打发走了传令兵。
“知道了!告诉总兵大人,王某一定办好!”
待传令兵的脚步声消失在甬道尽头,王疤瘌脸上立刻换了一副表情,那是一种混合着兴奋、狡黠和残忍的狞笑。
他扭头对蜷缩在洞里的几个心腹手下,都是跟他一样军纪败坏、欺压良善的老油子,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种发现宝藏的窃喜。
“兄弟们!听到了吗?总兵大人发话了!让咱们去借!嘿嘿......”
绰号黄鼠狼的瘦高个亲信凑过来,眼珠滴溜溜乱转。
“头儿,这借,怎么个借法?总兵可是说了要好言劝说......”
“放你娘的屁。”
王疤瘌一巴掌拍在黄鼠狼的后脑勺上,骂骂咧咧道。
“好言劝说?那是说给上面听的漂亮话,这兵荒马乱的,城墙都快塌了,谁他妈有闲工夫跟那些穷酸泥腿子磨嘴皮子?”
另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外号黑熊,瓮声瓮气地接口。
“头儿的意思是,咱们可以顺手捞点?”
他搓着手指,做出一个数钱的动作,眼底这一刻满是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