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八章 为护姑姑变立场,公堂之上大博弈
把李值云和刘晃请到了饭桌上,其他人围在厨房,人手一碗腊八粥。
苏娴再笑盈盈的,热好了饼子,现炒了两盘热菜,端上桌来。
在一众看不见的地方,苏娴早已派遣阿桃,骑上快马,一路霹雳带火花的赶往周仕丹家报信。
苏娴此举不为别的,只为了两头都不得罪。
人证物证俱在,四哥楼水昌是跑不脱了。早一步告诉大哥,也是当五妹的一点心意,他要是有能耐,尽管翻云覆雨去,只是莫说我苏娴,对他这个当大哥的背刺一刀。
就着热菜,吃着热粥,小豌豆眼睛一转,就发现阿桃不见了。
她瞄向苏娴,苏娴只是挤了挤眼,一副无需担心的模样,再热心的端来了辣油和绵白糖。
“新制的油辣子,可香了,大人们试试。”
刘晃?了一勺夹进饼里,吃的震天响。李值云掂着分寸,给小豌豆的粥碗里放了半勺白糖,“这孩子嗜糖如命,我总担心她吃坏牙齿,一直控制着。”
苏娴一脸感激的坐到李值云身旁:“这些时日,多亏李大人费心照顾,我都不知道,如何感谢为好。”
刘晃抬手,大大咧咧的说道:“不用感谢,若没有小豆子,我们李大人可要孤单坏了。现在啊,每一日都把孩子当猫吸,吸的老带劲了。”
一众哄笑,笑声立时灌满了整个医馆。
李值云笑到脸颊潮红,连眼角都沁出了泪花,身子不由自主地前仰后合,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欢乐彻底淹没,整个气氛热烈得如同沸腾的开水。
吃罢了粥,一众前往了大理寺。
在二堂之中,面对徐少卿,苏娴口齿伶俐、条理分明地将所有与铺子有关的信息,如实地一一陈述。
受哪位牙人的介绍,几时落的契,几时搬的家,切糕是怎么得来的,等等信息,概无遗漏。
摁罢了手印,这便先行离开了公堂,小豌豆得到师父允许,把姑姑送到了大理寺门外。
天已经黑了,雪花如纸片一样洒下,苏娴十指纤柔的为孩子整理着风帽,口气谆谆的说道:“平时啊,多长个心眼,你现在提了八品评事,从平民变成小官了,不知有多少个人在暗地里嫉妒我们呢。所以呀,要谨言慎行,千万别被人抓到小尾巴。另外,最关键的是,一定要伺候好你师父,嘴要甜,心要细。只有把她伺候好了,她才会更愿意栽培你。”
小豌豆眨着眼睛,纤长上翘的睫毛顶着大片的雪花,跟个帘子似的,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我知道的,姑姑。现在更叫人放心不下的,其实是你呀。我总害怕,周仕丹一旦倒台,他们就顺藤摸瓜,把过去的姑苏灭门案翻搅出来……”
说到这里,小孩顿了顿,再把声音压低了一些,几乎要融进风雪里去,“其实姑姑,我一天天的长大了,对于过去的事情,我也会有些猜想。但不论如何,我都会保护姑姑的。”
苏娴暖暖一笑,放眼看了下漫天飞雪,再低头拍了拍小孩的肩膀:“不用担心姑姑,我只猜着,周仕丹没有那么容易倒台。好了,赶紧回去吧,耽搁久了,你师父又该起疑了。”
“嗯。”小豌豆点头,抱抱姑姑:“一路慢点,我们很快就放年假了。”
苏娴亲亲孩子额头,轻轻一推,“去吧,”然后转身就步入了无尽大雪之中。
转身回来的时候,小豌豆不知怎地,落下了两行泪来,边走边哭。
一抬眼,发现师父正立在庭中,亦是淋着白雪,身影孑孑。天地很大,庭院很大,雪也很大,突然之间,就把师父衬得单薄如斯。
瞧见小孩在揉眼睛,李值云迎上前来,抱住了她:“怎么了?不舍得姑姑?”
小豌豆含泪嗯了一声,继续揉着通红的眼睛。
李值云叹了口气:“原想着,叫你们十日一休,时常回家看看。可总有事来,放不得假。这样吧,过年时候,就多放五天假怎么样?”
小豌豆抽了下鼻子:“谢谢师父。”
李值云拍掉了小孩身上的雪:“不谢,跟师父之间,不用那么客气。”紧跟着,她叹了一声,“有的时候,师父挺羡慕你姑姑的,毕竟,你们有血缘相连。”
小豌豆仰头,有些讶异的看着李值云,不知师父说这话,究竟是何深意。
李值云笑了笑,逗逗脸蛋:“好了,咱们回去旁听了。”
小豌豆这才轻声问道:“师父是怕我丢了?”
李值云搂着她往前走,飞雪从笑脸旁擦过,声调抑扬顿挫,“对呀,师父怕,有朝一日,不小心把小豆子给弄丢了。可是又没有血缘相连,该怎么找回来呢?”
小豌豆笑了,笑脸映着扑面而来的飞雪:“豌豆是不会丢的,师父已经在茫茫人海中找到我了,怎么会丢呢。”
然而这笑容在脸上未挂满三息,便急转直下,因为小豌豆从这话中,品出了师父扳倒周仕丹的信心。
那么扳倒周仕丹,就难免牵连到姑姑。师父已然在心中,预演起了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所以,她才有这样的话。既是担忧,也是试探,想知道她如果处置了姑姑,自己会不会恨她,会不会离她远去……
思及此处,小豌豆在心底泛起一抹深寒,不禁打了个寒战。
“怎么,冷了?”
李值云连忙关切的握住了冰凉的小手,并旁敲侧击,似是有意,似是无意的说道,“你姑姑不在的时候,有师父关心你,爱你呢。”
把这话掰开了,揉碎了,就几乎可以解释为——以后你姑姑没了,师父就是你的亲人。
品出了此等意味,小豌豆只觉得嗡的一声,耳鸣起来!
一时间天旋地转,飞雪迷眼,双脚也沉重的直往下陷,几乎要迈不开步子了。
好不容易回来二堂,李值云带着她,坐在一侧旁听。
小男孩堪堪把所以证言复述了一遍,摁好了手印之后,门外突然嘈杂声起,一行人手提灯笼,阔步而来。
正是周仕丹。
他一步踏进二堂,一把扯下沾满落雪的披风,随手丢给了身旁的随从。紧接着,他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赵霄和她儿子,冷冷嗤笑一声,目光直直射向高坐堂上的徐益。
“徐少卿好有意思,不知又从哪里找来了两个贱民,企图诬告本官的旧交,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徐益淡淡的扫他一眼,神色从容,轻轻的一怕惊堂木,“带楼水昌!”
衙差们应声而去,李值云锁起眉头,咦,他怎么来了?还来得如此之快,是何人在通风报信?
稍加思忖,便知是何情况。
嗬,吃她一碗腊八粥,还真是价贵非凡呐!
要不说,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更没有免费的晚餐。
转瞬之间,李值云双目生火,狠狠的看向小豌豆。那眼神仿佛在说,小兔崽子,你早就知道了吧?!
小豌豆被目光逼视得缩了缩脖子,但揪着的一颗心,突然就轻松起来。
此时此刻,她下意识的站到了周仕丹这一边。双目透光,神色昂扬,默默渴望着,周仕丹能打赢这一场仗。
突如其来的神色昂扬,流入了李值云的眼中,使得心中怒火更炙!
这对亲昵的师徒,在此刻突然就变成了两个阵营,于悄无声息之中,博弈起来。
这厢博弈在暗,那厢博弈在明。
周仕丹宽坐在旁听首席,一脸冷峻,用目光死死的框着赵霄母子,吓的那小男孩缩头缩脑。而赵霄的眼中,则泛出了一种鲜活的,生的希望。
“既是旧交,往日的情分恐怕早已烟消云散,周尚书何必耿耿于怀?难道您非要罔顾律法,执意替他脱罪不成?
徐益侧首,出言相劝,给出了他的第一招——以理服人。
周仕丹微微晃头。
他神色自若,见招拆招,气定神闲地说道:“既是旧交,岂能白白看他受冤抱屈,遭人诬告?本官身为刑部尚书,掌天下刑罚之政令,于公,有审核之责,于私,有关照之义,因此,本官必不会坐视不理,行那不义之举!今日来到公堂,便是要查明真相,还他清白。”
“哦?周尚书以为,楼水昌属于清白之身,可有证据?”
周仕丹眼珠一划,没有即刻出示他所谓的证据,而是反问徐益:“徐少卿认为楼水昌有罪,证据何在?”
徐益暗嗤,唤仵作上前,并将方才的口供——来自苏娴和小男孩的两份口供,转递给周仕丹一观。
周仕丹翻阅完口供,只不动声色,静听仵作禀道:“切糕中夹带的半只手掌和三个手指,属于一名中年男子,约三十二岁左右,与赵霄丈夫的年龄吻合。并通过多方因素推断,死亡时间在今年元月前后,与赵霄之子的口供一致。”
听罢仵作的话,周仕丹仅是将手一摆,不以为意的说道:“也许是这小儿从中使坏,不知从何处的乱葬岗中,寻来了半只手掌,充作他爹。若非如此,徐少卿可有更多证据,证明此物属于赵霄丈夫的残肢?”
徐益默了一下,小男孩腾地扬起头来,大声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周仕丹瞪眼厉喝:“大胆小儿,上官们没有问话,怎容你咆哮公堂!”
面对官场老狐狸的迎头痛斥,小男孩的气势即刻萎靡下来,缩成一团,再也不敢抬头。
眼见我方开始反扑,欲要占领上峰,小豌豆的神色愈加轻松,心中也升腾了一种得意的情绪。而这一切,都看在了李值云眼里。
在这个时候,楼水昌带到。
身陷囹圄数月,人已经被糟蹋的不成样子。时下满脸黑灰,一头乱发,黑明的棉袄上还破了两个大洞,露出脏兮兮的棉花来。
他本就生的丑陋无比,再加上这身打扮,可谓是惨不忍睹,无法直视。
一见周仕丹也在,楼水昌自知有了靠山,这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邦邦磕头:“草民冤枉,草民冤枉啊!草民与这赵霄,只是朋友关系。有时候她丈夫往外送货,一走就是数日,家中的重活无法应付,草民适才出于好心,给出援手,在她切糕铺里帮一帮忙。不成想,竟被人诬陷到了这步田地!”
话音刚落,赵霄也邦邦磕头,泪如雨下:“民妇冤枉,民妇冤枉啊!民妇可以证明,楼水昌字字属实,绝无假话!”
随后,她推了一把她儿子:“你这个没良心的啊,我苦苦将你养大,竟养了个白眼狼啊!我只是跟你爹吵了两句嘴,你就恨到了这步田地,要置我于死地呀!”
旋即,又转过身来,跪正了,向徐益辩解道:“大人,您有所不知!这小子幼时得过脑膜炎,脑子一直有问题!他见他爹出走了,就误以为是他爹死了,咱们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就莫名其妙的做了一场戏出来!请您明察,请您明察啊!”
小男孩闻听此话,一脸骇然,算是彻彻底底的愣住了,只是无力的摆着双手:“不,不是的!我没有!娘她说谎……”
一时间,情况逆转。徐益怒目横眉,而手边又似乎找不出更多证据来。
周仕丹看出了他的底气不足,压下心中的得意,高声说道:“徐少卿认为,这赵霄与楼水昌通奸在前,而后勾连一起,杀人分尸。然而,捉奸捉双,捉贼拿脏,时下你并无二人通奸的铁证,仅凭这黄口小儿的一面之词,就要草下决断,罔顾人命了吗?”
徐益怒视着他,却是缄口难言,旁听席上的冰台司众人,亦紧张无措了起来。
李值云直直挺着腰背,恨不得立刻肋生双翅,出去寻找更多的证据。
瞧着一室的慌乱无措,周仕丹下巴一抬,示意属下。
而后,其属下竟然双手呈上了一份楼水昌的不在场证明。
周仕丹放高声调,好一副正气凛然:“今年元月,楼水昌根本就不在京中,而是在京西二百里外的黑风林场,担任护林员一职!此乃林场的当值记录,还请徐少卿一观!”
徐益不可置信的接过证据,牙关紧咬,逐字逐句的仔细阅来。
然而离奇的是,上头确有记录,并且早已加盖过了黑风林场的官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