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远方的礼物
梧桐叶绿了又黄,黄了又绿,
郑城东郊的土渣路早已铺上了石板。
原先叮当作响的马车渐渐少了,取而代之的是穿梭在大街小巷的自行车流——
六神牌的钢圈在阳光下闪着光,铃铛声从早到晚响个不停。
晌午,三辆自行车拐过新安镇邮电局新砌的转角。
为首的骑手捏闸停下,布鞋尖一点地,青石上扬起一缕薄尘。
身后两辆车刹得急,轮胎划过石面,险些撞上。
"徐书记,您这车技见长啊。"其中一个年长的随员掏出怀表看了看,"比上次快了半刻钟。"
那唤作徐书记的年轻男子笑了笑,“天天骑,可不得比之前快嘛……”
此人正是协约党鲁豫根据地的总负责人,徐铁柱,经过一年的潜心经营和包国维明里暗里的支持,
鲁豫根据地已经成了协约党在前线中成绩最突出的根据地之一,
而工农出身、有中央特科工作背景、经历过同盟党清算的徐铁柱也开始进入到了协约党高层的视线中。
徐铁柱话音未落,一辆黑色轿车突然从岔路冲出。
轮胎碾过未干的路面,溅起的些许泥点子落在三人裤腿上。
那随员"啧"了一声,掏出手帕去擦后座的文件包。
"瞧这横冲直撞的劲儿,"他望着远去的车尾灯嘟囔,"有点钱不知道怎么得瑟好了,这车子倒开出战车的架势了。"
那年轻些的随员眯着眼认了认车牌,撇了撇嘴:“准是祥记商行那帮人。仗着后台硬,前两天还听说在北区工地那边闹了事儿。”
他说着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语气高了些:“要是咱这次开的是徐书记的那辆配车出来,
光那车牌就够他们憋半宿气!”
他一边说一边掏出一块干净手帕,小心地递上去,“书记,给您擦擦。”
徐铁柱没接那手帕,拍了拍身上的灰,望着那辆扬着尘土远去的轿车,眼神没什么波澜。
“一个人越缺什么,就越想让人看见他有什么。”。
小张一愣,刚要开口。
徐铁柱却接着说:“真有本事的,哪用辆车来撑面子?”
他声音不大,语调甚至有些轻,可话落下时却像钉子砸进青石板。
“这些年我看得多了——路子走得响、排场撑得起,风一换,全塌。”
他回头看了小张一眼,目光锋利得像刚削过的刀背,却没带火气。
“你啊,少琢磨那些摆给人看的虚壳。咱们脚下的不是车,是路。”
此时,后头那位年长随员嘿地笑了声:“书记这话说得,比广播站那稿子带劲多了!”
三辆自行车再次提速,拐进了城东新区的林荫道。
远处机械厂的烟囱隐约可见,路旁电线杆上也贴着"实业救国"的标语。
不多时,自行车轮胎便在一处青石板上擦出两道浅痕。
在此处路口,静立一座黛瓦灰墙的庙宇式建筑,形制端正,气势沉凝。
门前石阶七级,青石铺就,两侧分列着对称的柏木与灯柱,
一双汉白玉石狮镇守门前,神情肃然,毛发间落着微尘。
门楣之上,一块乌木匾额静静悬挂,七字金书深嵌其上——“中原救国英烈祠”。
笔力沉稳遒劲,字迹苍劲如铁。
徐铁柱及其身后的随员皆是神情肃穆,他们整理了下中山装的领口,拾级而上。
这座去年刚落成的祠堂占据着郑商公路最金贵的地段。
方圆两里外,各式商贸公司的商铺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唯有这片飞檐琉璃瓦的建筑周边保持着肃穆的寂静。
进入祠内,穿堂风卷着线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正厅里密密麻麻的牌位在烛光中泛着暗红光泽,最前排的灵位前竟摆着几束新鲜的祭奠菊花。
烫金小楷不分阵营地排列在樟木灵牌上。
徐铁柱接过身后随员递过来的祭奠菊花,轻轻地放在供奉台前,随后默哀。
祠堂上密密麻麻陈列的牌位不仅有同盟军,还有协约党的武装部队,
这在当下,尤其是在日渐大盛的防协口号下,是极少数的存在。
“同盟革命军原鲁南决死第一纵队??少校第三营营长??向生武烈士”、
“同盟革命军原模范第一师第一团??上士第一连班长??袁世麟烈士”、
"同盟革命军新编十一军第五一六团??上尉第九连连长??崔奇烈士"、
“协约党大别山抗日民兵第三大队队长李长根烈士”、
"协约党豫东独立交通支队交通员陈淑娟烈士"、
"协约党豫省青年救亡会商都支部干事李默川烈士"
......
祠堂内缭绕的香火忽然被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搅动。
小张回首望去,几名身着笔挺军装的年轻军官正迈过门槛。
十一军的军官向来年轻,但这几人身上却透着超越年龄的沉稳。
他们的军靴踏在青砖地上,发出闷沉的声响。
随员小张应声回头看去,只见为首之人身形高挑挺拔。
他身后跟着三名同样年轻的校官,其中一人身材颇为高壮,惹人注目,
四人步伐出奇地一致,连腿部摆动的幅度都十分相似。
直到几人走近,小张才看清为首那人的容貌,棱角分明,鹰目剑眉,眼神深邃且锐利。
更加令人震惊的是,他领口的军衔。
金光闪闪的底子上,两颗发亮的三角标格外刺眼,赫然是——陆军中将!
这让小张猛然间呼吸急促,在他刚调来豫东时,看过豫东地区的形势材料,
掌控豫东地区的同盟十一军中,中央所颁发承认的将官军衔名额仅有三人,
分别是十一军二十二师、二十三师两个主力师的师长少将衔,以及十一军军长、第三绥署长官——
包国维的中将衔。
“徐……徐书记!”
小张一时有些结巴,眼前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却是掌控着豫东军政大权的传奇人物。
他几乎没法想象,这样的气度能出现在与自己同龄的年轻人身上。
“包……包长官!”他张口叫出声,但话还没说完,那名年轻的将官已然迈开步伐,大步上前。
只见他目光坚定、动作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他随即将手中捧着的一束祭奠菊花轻轻地放在供奉台上。
包国维与徐铁柱两人并肩。
不久后,二人离开了祠堂,走向外头的车阵。
汽车的发动声渐远,在安静的街道上回响。阳光透过车窗,照射到徐铁柱身上,让他感到格外温暖。
车子径直驶向了郑城的一家高级茶室——这里仅对部分会员开放,
是地方上少数几处具有隐秘性且带着历史气息的地方。
推开茶室的门,内部的空间布局极具古典优雅,低调而奢华。
香茶袅袅,烟雾弥漫,坐在窗边的桌子旁,二人开始了另一番对话。
茶室二楼的安静气氛与外头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窗外偶尔传来几声汽车的引擎声,
但这里仿佛与世隔绝。
服务员轻轻送上桂花乌龙茶,茶汤清澈透亮,热气袅袅升腾,掩盖了空气中所有不必要的杂音。
徐铁柱端起茶杯,轻轻搅动茶叶,目光却落在茶汤的底部。
包国维抬头,见徐铁柱沉默片刻,轻声开口:“游击队的渗透情况最近怎么样了?”
徐铁柱目光未动,语气却低了几分:“我们在日军控制区的行动,已经开始深入到鲁南和鲁中的腹地。
最近又有一支新的小队悄悄向鄂北靠近,正在通过湖田掩护摸索前进路线。”
“鄂北?”包国维一怔,“倒是渗透得快,不错嘛!”
徐铁柱点点头:“游击队虽然兵力不大,但熟地形、会化整为零,再加上有你的后勤支援,
我们这次也重新更新了作战方式和总体战略。为未来的大局打基础。
日军占领区内的民心,我们得争取,必须用游击战术继续扩大影响力,争取地方势力的支持。”
包国维微微点头,“这一年,日军虽然没有大规模北上,但南线战事却是一波接一波,
南昌、长沙、桂南……仗打得凶,背后却更是比谁能耗得起。”
徐铁柱低声道:“我们从各方情报那里汇总那边接到的汇总都印证了一点——日军南调已成定势。
东线虽未松手,但防守明显薄了。
其实他们也怕我们借势反扑豫东,但他们更怕南方战场崩盘。”
“根据地集体已经形成共识。”他顿了顿,续道,“趁这个机会,我们就该把线织密,把点推远,把面撑开。
特别是从鲁省到湘赣一线,一旦我们能在这片区域建立起有效的联络和物资中转站,
等下一次反攻开始,我们豫东这边就能成为制约敌军调动的关键。”
徐铁柱眼中掠过一丝狠劲,“不错,虽然现在不少人都在唱衰,说仗迟早打不动了,各方人马心思不齐,
纷纷投效南都伪政府……可我们不信。”
他说的我们,是协约党。
说着,他从军装内侧摸出一个小布套,犹豫了一下,终于轻轻放在桌面上。
“这是你托我带的,”徐铁柱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我在根据地可排了半个月的号才拿到的。”
包国维一怔,眼睛里顿时露出孩童般的喜色,像是一个小孩看到了期盼已久的礼物。
他伸出双手郑重其事地接过那本布包,动作极慢,生怕蹭坏了什么。
布包里,是一本被旧油纸裹得紧实的书。他小心揭开封层,那本薄薄的线装书终于露出封面,
虽然边角有些许磨损,却依旧清晰写着几个繁体字——
《論持久戰》!
他指腹轻轻摩挲着封面,呼吸仿佛都慢了半拍。
终于见到真章了,这本震惊了中日高层的著作!
不仅同盟政府的情报处第一时间获取开始研读,
甚至传言渝城的中央研究局专门召开小型会议,研究这本书提出的战术逻辑。
据传就连议长本人,也曾在书房里整整读了一天一夜。
日方也在这本著作发表后第一时间了解关注,
华北方面军吃尽了游击队的苦头,尤其是自豫东战事结束之后,
协约党控制的游击队飞速发展,几乎在日军据点之间织成了一张斜刺密网。
日方为了对抗,专门根据这本书制定出一本新的作战手册:《對支那遊擊戰條令》。
有针对性的提出一条战术命令:“游击部队应按敌之进退择机行动,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
毕竟日军也发现,对付游击战最好的做法就是游击战。
“谢了兄弟!”,包国维小心翼翼地将书包好,然后放在自己的左手侧。
徐铁柱看他这副模样,不由哑然失笑,端起茶盏晃了晃,打趣道:
“平日里跺跺脚就能震动整个豫东的包长官,居然也有怕蹭坏封皮的时候?”
包国维嘴角一扬,拍了拍书脊,“书不是怕蹭坏,是怕错过——这本书,我是真的打算细细研读。”
“行吧,读书人。”
徐铁柱眨了眨眼,忽然凑近些,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你翻开看看,扉页那边。”
“扉页?”
包国维一怔,将书轻轻打开,指尖翻到扉页的那一瞬间,手指像是顿在了半空。
只见那页之上,墨迹未干,笔走龙蛇地写着一段字:
“君所行之举,乃顺势而为,更逆流而上。时局未定,而曙光可期;群魔乱舞,然正气犹存。
愿与君共勉:星火燎原,道阻且长。”
字锋遒劲中带着一股沉稳之气,仿佛每一笔都携着山河大势。包国维看着这行字,手掌竟微微发颤。
他下意识地往下看着署名——
空气似乎在那一刻凝滞了。
包国维怔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他喃喃,眼睛微微睁大,呼吸都慢了半拍,“是……这真是……”
“嗯。”
徐铁柱轻轻点头,眼神认真而又坦然。
“是他亲笔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