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8章 尤诺

“我在家族时,听说尤诺出身于亚坛一个相当普通的平民家庭,然而尚未成年便表现出了超凡的智慧和祷告天赋。十六岁时,他加入黄金王朝司法部任职,深得当时的大司法官莱曼子爵赏识,据说王朝高层还一度考虑过让他在莱曼子爵之后接任大司法官一职,虽然最后没能实现,但他的名声很早就在高原和湖区流传甚广了。”奥莉薇亚追忆道。

“确有此事,”希仑咳嗽道,“记得是......黄金历35年左右,那时王都刚经历恶兆风波和战王一系被放逐的动荡,中枢一度极为空虚,于是玛莉卡陛下亲自下诏,召回了一大批原本用于镇压北境的圣堂精锐,这让我和彼拉克五年来做的许多努力都打了水漂。”

“他不得不坐镇刚刚建立的黑曜圣堂,我既要坐镇监视者要塞,西边和玻列琉斯、萨米尔氏族等本土势力的会盟又到了关键阶段,实在是分身乏术。陛下此行之前想必早已见过了那位冰龙神和他的信徒,自然明白他们对于黄金一脉总是带有天然的警惕和敌意,哪怕彼此几年前才在巨人战争中并肩作战过也一样......没有我亲自出面,两方之间的形势一天比一天紧张,再拖下去,爆发第二场北境战争都不是天方夜谭。”

“也就是在那时候,彼拉克完全出于公心,致信永恒殿请求派人赴往北境,接替我坐镇监视者要塞,并设立‘监视者之首’一职,使之坐镇要塞的同时兼任火焰大主教——这既是为了稳定北境局势,也是为了让日轮大厅那群大人们对我们这群战王余部放心,省得他们天天念叨什么‘巩固洛德防线,以备北方不测’之类的屁话,咳咳......”

路西亚微微颔首,道:“尤诺就是在这时候被选拔出来,坐上了监视者之首和第三席大主教的位置?”

“是啊,”希仑浑浊的双眼中流露出一丝缅怀,“起先我还对彼拉克请人来掣肘自己的做法很不以为然,可尤诺上任之后的所作所为,很快就让我刮目相看,乃至于心服口服。”

“接到任命后,他先是星夜疾驰去黑曜圣堂拜见了彼拉克,再通过他把我也约去,一同畅谈了整整三天三夜,期间事无巨细地向我们虚心求教北境的军政局势、文化信仰、风土人情,甚至是一些外界根本不当回事的地方民俗。”

“第三天开始,他才把自己一路上想到的许多对策和盘托出,那些想法成熟得根本不像是一个年轻人只用短短几天做出的草案,与之相比,王都那些公爵侯爵们在日轮大厅没日没夜地开会商讨出的东西简直比擦屁股纸还臭——您现在看到的北境治理体系,其中有四成以上都出自那天夜里我们的讨论结果,不,说是‘讨论’都是往我们两个老家伙脸上贴金了,几乎每一项军略、政策都是他随口提出,我们醍醐灌顶,之后详细记录、逐条推行。”

“第四天,他只在圣堂休息了三个小时,然后就直奔监视者要塞,破晓时分亲赴巨人墓地,直到夕阳西垂浴血而归,手里提着整整一打巨人余孽的脑袋。按如今那座伪王庭的阶位制度,里面最低的都是三代种,甚至有个初代级别的将领,我之前组织了四次围剿都没抓住,竟然让他一个人就把脑袋砍回来了。”

“自那以后,尤诺每战必身先士卒,不出一年就把四处造反的巨人余孽打得销声匿迹,圣堂上下无不对他心悦诚服,就连战后一直蠢蠢欲动的萨米尔氏族们都安分了起来。也就是从那时候起,火焰圣堂才算搭起了今天的架子,北境也才安定了后来的十多年。”

言及此处,希仑深叹了一声,“出于这些前因,当彼拉克跟我提出未来让尤诺接任首席一事,我心里并没有什么异议,虽然我明白,他几次明里暗里在这些事上给我打招呼是顾念大局,怕我心有不满——但说真的,我的年纪不比他那把老骨头小太多,早就过了年轻气盛的时候,在北境这么多年,我很明白自己的斤两,跟在后面当个修修补补的裱糊匠无妨,但要让我像他们这些怪物一样,凭自己的本事镇住这三万里冰原,不行。”

“彼拉克所言,亦是我心中所想,甚至就在这场动乱爆发前不久,第二十一次枢机主教会议之后,我已经悄悄准备好了和彼拉克的联名信,只要解决了那些在当时看起来还没有那么严重的麻烦,就向王都方面推举尤诺上位,借着我们两个老家伙的余热,也能帮他顺利交接过渡。”

“可我没想到,他的野心会有那么大,呵,在我们还幻想着以一个首席大主教的位置助他实现抱负,也为北境再带来二十年和平的时候,他所谋划的,已经是那凡人们仰望一眼都是僭越的神位了。”

路西亚回想着半日前与尤诺会面的场景,发现自己很难把希仑口中那个少年成名,横压北境十五年的绝世天才与刚刚那个野心勃勃的男人联系起来。

在身处圣堂最前线,日复一日监视火焰的日子里,尤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灰灭之火的光芒中窥见了自己的影子?

恐怕从今往后,再也没人能够给出答案了。

“希仑大人,您刚才说您使尽浑身解数都没能查清那本笔记的真相,可您最后又怎么发现了这一切?”奥莉薇亚困惑道。

“那本笔记确实是彼拉克亲笔写下的,甚至在他写下那些癫狂的字迹之时,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变化。”希仑闭上双眼,面露痛苦之色。

“所以哪怕我在最后一次会议之后动用了无数手段也没能证明他并没有堕落,那些日子里,每当我感到迷茫无助,都会回到他那间又小又破的房间里,看着我亲手恢复如初的家具,幻想着他还活着的时候,指着地图意气风发描摹这片土地的未来的样子,幻想着一回头,他还能再看着我,自信勃发地告诉我一套更棒的方略。”

“可渐渐的,我想到的内容又变了,我忽然想起,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老了,老得都快撑不住那副沉重的黑铁铠甲,老得我必须时常陪伴在侧,用调香药缓解他那撕心裂肺的哮喘。”

“从五年前开始,我总是会随身携带两瓶香药,还要盯着他随时在胸前吊坠上挂上一瓶备用——他那支香药在他‘堕落’时被烈火烧成了一堆熔渣,但尤诺没有想到,就是那堆他以为万无一失的金属渣暴露了他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