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4章 贺凤英耍花招
孙玉亭先是明显的愣了一下,随即轻松的嗦了口烟卷儿,开口道:
“哥,帮你捎话这好说,只是帮着少安说亲事,怕是有些难办哩。合适的姑娘多着嘞,恐怕就是财礼你出不起。”
孙玉厚有些不耐烦的看了眼惫懒的弟弟,沉声道:
“财礼先撂过别说,就先就说说哪个村谁家的女娃娃合适一些?咱家这光景也不挑高,可以一些的就行了。”
孙玉亭险些没被逗的笑岔了气,别看他自己的日子过得也是一团乱麻,可他好歹也是田福堂身边的一条狗,双水村的人多多少少都给他点面子,哪怕这面子是狐假虎威得来的。他有些嫌弃的看向大哥,然后说道:
“大哥,您没搞错吧?还你不挑高?你倒是想挑,看看有没有谁理你这茬儿?咱们村和附近村子的你就别想了,只要稍微打听一下,都知道孙家穷成啥样,再加上家里被田福堂撂狠话针对,人家躲都躲不及呢。
至于外村的,还是那句话,财礼是没法撂过不提的。少安也不比谁缺啥少啥,能吃苦,模样也还算是过得去,只要财礼到位,能挑的多了去了。”
孙玉厚被弟弟给堵的一肚子火,他强压下心头的不快,开口道:
“不管咋样,少安这年纪也不小了。人到了年龄,这种事就要考虑。至于彩礼钱,到时再向村里人转着圈的借吧。当年你和凤英过事情,还不是借别人的吗?受几年煎熬也就把账还上了。”
当初孙玉亭和贺凤英结婚,就是孙玉厚这个当大哥的忙里忙外给操持的,借了外债不说,还把家里的窑洞让了出来,给他们两口子住,自己带着全家租借了别人的窑洞落脚。
孙玉亭也不是傻子,他听得出大哥在用话敲打自己,让自己别忘恩负义,说到底他也是孙家人。孙玉亭有些无奈的挠了挠头,开口道:
“大哥,不是我不帮着找。您扪心自问,现在您还能跟村子里的这些人借到钱吗?
昨天支书可是撂下话了,你觉得有哪个敢犯这个忌讳,这时候支援咱们家?不怕跟您一样,眼瞅着被收走自留地?”
弟弟的话让孙玉厚陷入了沉默,昨天田福堂和少安吵起来的时候,他就躺在窑洞里,听得真切。少安说田润叶帮着小儿子孙少平作证,是因为她相信少平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认可田润叶为了孙家的事情牺牲她自己名誉的行为。且不说田润叶到底借没借少平钱和粮票,做的到底是不是伪证,只是这一句话,就足以让田福堂搓火。
孙少安和田润叶之间的事儿还没成呢,他就惦记着让田润叶为了自己家的事情做出牺牲,要是他俩真成了家,这还了得?到时候还不得背上孙家这一大家子的负担?要受的委屈怕是数都数不过来。
而昨天看热闹的邻里街坊,怕是也将孙少安的所作所为看在了眼里。大家心里怕是也都心寒,谁家的姑娘都盼着嫁个好人,没谁想把自家的女娃娃给推进火坑。所以真求到他们那里借钱,还真就不一定借的出来。
正在这时候,一直躲在窑洞里的贺凤英,突然从屋里出来,对着孙玉厚说道:
“大哥,我娘家族里有个远门侄女,她妈死的早,一直是她爸拉扯大的,劳动和家务活都是把好手。大前年我回家时,她爸还跟我提过一嘴,看能不能在咱们这面给瞅个人家?
我这堂哥在我们贺家湾是个能人,开了家醋坊,家里宽裕得很。他跟我说只要是女婿本人好,他一个彩礼钱也不要。我一直也没把这当一回事儿。
现在看来,我觉着少安和这女娃娃能成,这就是少安能娶到的最好的媳妇儿。那女娃娃肯定能看的上少安,人家隔着远,不知道咱们这边的情况,又不要彩礼。
如果少安愿意的话,到时候就请上几天假,到柳林走一趟嘛,看一下那个女娃娃,又误不了几天工夫。”
孙玉厚一听说有不要财礼的女娃娃,他瞬间来了精神,从院子里的磨盘处直起了腰,对着贺凤英问道:
“那这没问题,你先给人家去个信,我回去让少安准备一下,就让他尽快走一回柳林。不得成也没关系,这又花不了几个路费。”
孙玉亭有些纳闷儿的看了眼自家婆娘,他搞不清楚刚才还冷着脸的媳妇儿,现在怎么就对孙少安相亲这件事情这么热衷。不过他还是附和着说道:
“这事儿好办,我和凤英今天就能柳林那边发信。不过大哥,电报的费用你得给报销一下,一封电报块八毛都不一定够,我和凤英你也知道,手里不宽裕。”
孙玉厚不由得有些气结,这还八字没一撇呢,就已经要先往出掏钱了。他沉默了片刻,瓮声瓮气的说道:
“钱呆会儿让兰香给你们送过来。”
孙玉厚交代完不愿再多说什么,直接出了孙玉亭家的院子。他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可是却很清楚弟弟并不是在讹诈他。
在一九七五年,相隔几百公里的地方互相通信,要么通过写信,要么通过电报,再不就是去到公社打电话。
三百多公里的路途,一封信没个十天半拉月根本就寄不到。所以电报也就成了最快的传递信息的手段,至于打电话,不是谁想打就能打的。
这时候拍电报,一个字就要七分钱,像是贺凤英这种,没有二十多个字是说不明白的。
而在双水村,工分的分值是一分等于一毛钱。一名成年壮劳力,全工分做满一天,最多可计十二分,早上出工约一个半小时,可计2分;上午一般劳动五个小时左右,计5.5分;下午一般劳动四个小时左右,计4.5分。
但是谁家都有个大事小情,不可能全天候的满公分,因此一年平均下来,一个全劳力每天差不多也就是10分,这还得是孙少安这样的男性。至于成年女性的工分则是更少,全工分做满一天是7.2分。
而一封二十多字的电报,需要足足消耗掉孙少安一天半甚至是两天的工分。这由不得孙玉厚不心疼,不过他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比起彩礼钱,这些都是小钱……
……………………………………
山西柳河镇贺家湾,叶晨收工之后,回到了知青点简单的洗漱了一下,把身上的脏衣服换了下来,泡在水盆里打上肥皂,梳了梳头发,就去到贺秀莲家了。
自从和贺秀莲的关系日益亲近,叶晨索性把自己的粮本交到了贺秀莲家,反正他们早晚是一家人。贺耀宗对此也乐见其成,在他看来,这是叶晨对自己闺女负责任的表现。
叶晨前脚刚进贺家的门,身后就传来自行车的铃声,他回头一看,发现是镇里的邮递员,对着贺家院里大声嚷嚷道:
“贺耀宗,有你的电报!”
贺耀宗听到声音,擦了擦手,从屋里的柜橱找出了自己的手戳,在邮递员指定的位置盖了章。
打发走邮递员,贺耀宗把电报递给了叶晨,笑着说道:
“小叶,我眼神不大好,你帮我看看,这上面写了什么。”
叶晨拆开电报,只见上面赫然写着:
“宗耀哥:双水村孙少安,人品好肯吃苦,愿结亲。速回信。凤英”
叶晨缓缓把电文念了一遍,这时就见贺耀宗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叶晨倒是没当回事儿,看着老汉意味深长的说道:
“看来叔对我是不大满意啊,这都张罗着给秀莲说别的亲事了。”
叶晨的这句话本是一句调侃,结果却让贺耀宗慌了神,他赶忙拉着叶晨的手说道:
“小叶啊,你别多想。那是大前年的时候,我看着秀莲大了,就琢磨着帮她张罗一门亲事,那时候你和秀莲还没认识呢。
这个贺凤英一直也没下文,我也就没当回事儿,谁想到她突然给我来了这么一出。等明个我就去邮局拍电报,把这件事情给推了,这不是瞎捣乱嘛!”
叶晨哈哈一笑,给贺耀宗舀好的烟袋锅点着火,然后说道:
“我听秀莲提起过这个远房姑姑,听说当初您请她帮着说亲的时候,还提出来不要财礼来着?”
贺耀宗微微颔首,吧嗒了一口烟,然后说道:
“我只想着帮秀莲找个好的归宿,至于财礼什么的我没当回事儿,我是嫁女儿,又不是卖女儿。孩子嫁过去了,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的比什么都强。”
叶晨借着贺耀宗的烟口袋给自己也卷了根蛤蟆头,点着后吸了一口,随即笑着说道:
“叔啊,您这想法倒是厚道了,可惜有些人未必是这么想的。他们听说秀莲不要彩礼,怕是会怀疑她自身有什么缺陷。
而秀莲的这位姑姑,给别人介绍这种没彩礼的对象,她个人没有油水可捞,自然是不会主动。
这一来二去的,足足耽误了两年,这时候才主动上杆子张罗介绍我估摸着也是事出有因。介绍的这个人要么是家里穷的揭不开锅,要么就是自身性格有什么缺陷。”
做好饭的贺秀莲正好从灶房里出来,听叶晨和父亲说起同村的贺凤英帮着自己介绍对象的事情,她的小脸当时就拉了下来,没好气的说道:
“爸诶,您让她帮我张罗着相亲都两年多了,她这时候才想起来,早干嘛去了?我不管,我就只和叶大哥在一起,她介绍的就算再好,也不合我心意!”
贺耀宗笑呵呵的看着小女儿,敲了敲烟杆,说道:
“放心吧,明天我去趟邮电局,拍封电报,把这件事儿给拒了就好。”
经过这两年和叶晨的相处,贺秀莲已经彻底离不开这个男人。每天除了劳动和学习之外,她只要是一有空闲,就会跑去知青点找叶晨,帮着他整理屋子,洗泡好的脏衣裳。
就连知青点一同插队的那些个知青,对于这对神仙眷侣都羡慕的不行。贺秀莲在村子里本来干活就是把好手,经过这两年和叶晨学习文化知识,言行举止之间自带着一股书卷气,看的人很舒服。所以知青们对于这样的姑娘并不排斥。
而且叶晨和贺秀莲的婚礼也提上了日程,因为这件事情,叶晨在这个世界的父母,还专程从黄原市赶过来探望,双方亲家见了面,宾主尽欢。叶晨在这个世界的母亲还把祖传的压箱底的玉镯子拿出来,送给了未来的儿媳,只能说系统在这方面安排的无懈可击。
叶晨的父母和贺耀宗都已经商量好了,选在国庆给两个孩子正式的举办婚礼。叶晨插队的公社对于他俩的婚事也是乐见其成,毕竟这时候讲究的是广阔天地大有可为,虽然他俩算不上晚婚,但是当地也是非常支持的。
贺耀宗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第二天他一封电报就给石圪节公社贺凤英发了过去,上面写着“秀莲已有对象,勿念。”
本以为事情到此就告一段落了,然而没曾想过了不到三天,石圪节公社的一个电话,直接打到了贺家湾,指名道姓的找贺宗耀。
电话是贺凤英打来的,她哭哭滴滴的说丈夫在公社干活儿的时候,一个不小心腿被石头给砸折了,自己一个人在家照应不过来,寻思着让贺秀莲过去帮着忙活两天。
贺耀宗直接给整无语了,谁都不是傻子,前两天你还给我闺女说亲来着,拒绝了你又整这死出儿,你是想干嘛?
然而到底是乡里乡亲的,哪怕贺凤英已经外嫁了,贺宗耀也不好意思说什么过分的话,只说和闺女回去商量一下,给含糊了过去。
晚饭的时候,贺宗耀在饭桌上犹豫了好一会儿,把情况和家人说了一遍,想要听听他们的看法。
贺秀莲是个炮仗性子,她真的是被打她主意的贺凤英给弄烦了,呵斥道:
“什么腿被砸折了,我看这好吃懒做的婆姨她就没憋什么好屁。咱们家啥时候跟她关系这么近了?她男人出事了,她自家的兄弟姊妹不会找啊?
我真要是去了双水村,别到时候再让他们绑了去嫁人。以他们这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这都是保不准的事情,我不去!”
叶晨在一旁被逗笑了,他挑了下眉毛,看着贺秀莲说道:
“秀莲,你这文化水平还真是渐涨啊,都会用无所不用其极了。”
“叶大哥!”贺秀莲听出来叶晨在调侃自己,略带娇嗔的撒娇道。
看着打情骂俏的小两口,贺耀宗也笑呵呵的。他对着叶晨问道:
“小叶,这件事情你看着该怎么处理?”
叶晨思忖了片刻,喝了口面汤,然后说道:
“从来到柳林插队,我也有日子没回黄原去兰兰了。虽然我们知青的探亲假不好请,但是我作为公社的红人,相信领导会批我的假条的,实在不行我陪着秀莲走一遭吧,总不能真让他们把我未来的媳妇儿给掳走了。
贺叔,正好趁着这一次回去,我也想带着秀莲去到我家里住上几天。我妈来信的时候,提到最多的就是秀莲,到时候也让我的亲戚朋友见一下我未来的媳妇儿!”
叶晨亲昵的称呼虽然让贺秀莲感觉到很开心,可是她的眉眼中还是潜藏着一丝担忧。
贺秀莲心里很清楚,这时候知青请探亲假是很困难的,她曾经亲眼看到过一个知青因为家中有急事,要赶回去奔丧,结果没请出假来哭着从公社出来的。
晚上陪叶晨散步,回到知青点的路上,贺秀莲忍不住有些担忧的问道:
“叶大哥,这时候严书记会批你假吗?要知道现在可是春耕啊。”
叶晨看出了贺秀莲的不安,轻轻抱了抱她,在她耳畔安慰道:
“放心吧,明天等我的好消息。”
第二天一早,叶晨出现在了公社办公室门口,他整了整被贺秀莲洗到发白的蓝色劳动服,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严书记沉稳的声音。
叶晨推门而入,见到严书记正伏案批阅文件,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办公室里弥漫着劣质烟草的味道,墙上贴着的标语已经泛黄。
严书记见到叶晨,停下了手头的工作。叶晨也索性开门见山,不卑不亢的说道:
“严书记,我想请个探亲假。”
严书记摘下眼镜,微眯着双眼打量着面前这个知青点的模范青年。这些年叶晨在贺家湾的工作他都看在眼里,不管是给老乡的牲口看病,还是当赤脚医生给大家排忧解难,亦或者是开着拖拉机农忙。
沉吟了片刻,严书记对着叶晨开口道:
“小叶啊,换成别人不说原因直接跑到我这儿来请假,我根本就懒得搭理。眼下正是春耕的关键时期,你也知道知青请假有多难。”
叶晨自然是听懂了严书记的话外音,臭小子,就算是请假,你也好歹给我个拿的出手的理由啊,要是都像你这样,我怎么和其他人交代?
对此叶晨早有准备,他笑呵呵的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递到严书记面前,说道:
“叔,这是我妈从黄原来的信,我姥爷住院了,你也知道老人家身子骨有多脆,我这一出来就已经好几年了,怕见不到他最后一面。而且我和秀莲的婚事已经定了,所以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带她回去见见家里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