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0章 各自的皇帝

 
外面的天光从窗棂照入,四周燃着的烛火将这暖阁照的纤毫毕现,几个在旁伺候的太监努力缩着身子,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深怕一不小心被那边说话的两人记住身形。

“是臣之罪,用人不当以至北伐失利,前期所占之地尽失,臣愧对官家厚望,愧对天下之民!”

童贯两手高高举起,随后扑倒地上呈五体投地之姿匍伏在赵佶身前。

“为何用刘延庆不用种师道!”

赵佶看的上火,抬脚踹在童贯身上:“朕可是听说他数次不战而逃,此等人你一而再再而三任其为帅,莫不是当朕这江山坐的太稳,生出事端给朕添堵?!”

种师道已经被朝廷免职归乡了啊……

脑中转着不能说的念头,童贯脸对着地,身子被踹的一颤一颤的,站着的那位九五之尊虽说以前蹴鞠是一个好手,更是能踢会耍。

然而这些年下来,后宫佳丽早将他身子掏空了,更兼他自己也在刻意维持身形以彰显自己与寻常内侍不同,身材甚是雄壮,是以这几脚如同挠痒痒一般,只不过口中还是声情并茂的惨叫出声:“啊!官家饶命!嗯——”

“你这蠢货!”

赵佶踹了几脚,气息有些乱,用手扶了下腰,抬头吸几口气,“呼呼——”喘了几口,低头又看看童贯,再踹两脚,按着腰转回座位坐了:“趴那装什么死,滚过来!”

“谢官家!”童贯心中松口气,心知这篇算是翻过去了,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不敢拍打衣服上的脚印,连忙凑近过去。

赵佶也不说话,只是双手撑在腿上喘着粗气,半晌喘匀实了,眼皮也不抬开口:“我军新败,北贼若是胃口未满,南向而顾,怎办?”

童贯见他还是旧话重提,也明白这位大宋的皇帝乃是怕了,小心翼翼地看他两眼,眼珠子转了转:“官家,齐国以弹丸之地吞辽国狮虎之身,短时间内应是无力南下。”

“不用你说,朕也知晓。”赵佶没好气的瞥他一眼:“朕问你若是日后他齐国缓过来了再要南下,你让朕如何行事!”

童贯低下头,先是端起桌上的参茶双手递给赵佶,那边接过来喝了,重重往桌上一放,这才开口:“官家,臣以为咱们可以岁币买平安。”

“嗯……”赵佶点点头,身子一晃,猛地转头:“嗯?”

童贯那张平日威严的脸上露出谄媚笑容:“官家,辽国没了,给他们的岁币也就没了,既然如此,不若继续拿这财货给北贼,那吕布就算出身北地名族,但就算披了身黄袍也改不了他在贼人窝里厮混成长的经历,那等人怎会有什么见识,怕是文物古玩都没见过多少,定会被金银迷了眼,长此以往骄奢淫逸之下,定然没了如今日般的武勇心气儿,那时候我朝的机会不就来了?”

顿了一下,看赵佶听的认真方才继续道:“二来,他们收了岁币,当与当年北朝一般,总也不好意思出尔反尔的攻击我朝。”

“你这想法……有些意思啊.”赵佶认真打量一下他,伸出手,童贯连忙弯腰。

赵佶拍了他脑袋几下,淡淡的吩咐:“过几日朝会,你找人提出来。”

“臣理会的。”

……

寒风吹过延绵的山脉。

太阳尚未升起来,牛角号的声音不知从何处远远传来。

山野之间短暂的混乱了片刻,疲惫的身影从枯树林中钻出,呻吟咒骂的声音传了出去,不过片刻就有穿着破烂戎装的侍卫上了战马集合在一起,他们的前方,同样穿的脏兮兮的身影也在此时从坐着的毛毡上起身。

带有寒意的晨风呼啸而过,打纠的狼绒已经发硬,在寒风之中一动不动,身后名为耶律棠古的将领包扎了伤口走过来:“陛下,快些走吧,后方的齐军应是发现了咱们的踪迹,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又被发现……”

耶律延禧转过头,后方不足四百人的骑兵让他鼻子一酸,伸手狠狠揉了揉,斜看他一眼,闷闷出声:“这些齐贼的狗鼻子真尖,为何每每都能找到俺们的行踪。”

耶律棠古抚摸一下受伤的小臂,连忙开口:“陛下,剩下的人都是忠肝义胆之辈,绝无卖主求荣之徒,还望陛下明鉴。”

耶律延禧沉默片刻,吐出一口浊气:“算了,还是先走,待去了漠北深处再说。”

站着的将领沉默点头,扶着耶律延禧爬上马背,随后自己也飞身上马:“走,先往西南,待在山林中甩掉齐贼再转折往北,驾——”

战马在旷野拉出一道尘烟,轰鸣的声响之中,黑色甲衣的骑兵出现在山丘处,随后一路飞驰过来。

前方的完颜宗翰一勒缰绳,跳下战马,低头看了片刻,抬头之时,后方陆续上来的骑兵也勒住了胯下马匹。

“呵,你这厮也找过来了。”

完颜宗翰看着最前方的耶律余睹,拉着马鞍一用力上马,马背上的契丹人撇撇嘴:“追踪寻敌又非是只有你们会,俺们也一样拿手。”

后面丑和尚猛地一挺胸膛,面上得意。

“还不是比俺们慢一步。”完颜宗翰撇撇嘴,直接一抖马缰:“走,敌往西去,咱们追上去。”

战马蜂拥而出,女真人的士卒呼喊着策马而过,牛角号吹响,更后面完颜娄室的两千余兵马继续跟上。

谢家奴策马走到耶律余睹身侧:“将军咱们……”

“跟上去。”耶律余睹面无表情,目光严肃的扫过他们:“今番追逐厮杀,一路灭族屠部落,我等功劳没女真人的多,这最后的大头当要捏在手里。”

伸出的五指狠狠攥拳:“耶律延禧绝对不让给他们。”

“喏。”

身旁的几个将校低头应下。

耶律余睹一夹马腹,带着麾下不足八百的骑兵快速而行。

片刻,来自女真与原辽军投降过来的骑兵呼啸着远去,奔驰出这片山野后,视线变得宽阔、明亮,无云的天空显出湛蓝,黑甲的骑兵在原野上延绵铺开,带来压抑昏沉的气氛。

耶律延禧不时地转头挥砍,麾下的兵马多有伤兵,到了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不断有战马倒毙路途之中。

自从逃出析津府,他跑去西京道大同府以北之地,那里还有残存未动的辽军,汇合之后也算有了自保的力量。

初时还算顺利,怎料后来齐军以完颜娄室与耶律余睹为将来袭,他弄来的数万大军又被连续击破,数月间原本数量可观的军队就剩下这数百人还在跟随自己。

怎会这般……

为何朕的命这般苦!

耶律延禧嘴中发苦,女真人也就罢了,这些野蛮人在辽东时候也凶悍的很,怪异的是耶律余睹麾下的兵马,何时变得那般能打了?
两旁的风景快速的向着后方倒退,胯下的战马发出喘息之声,连续的奔跑,这些畜牲已经不堪负荷。

短号的声音从原野传来,天光西走,日光移到西面高山顶端的一刻,一条黑线蔓延进众人的视野,零零散散的旌旗之下,是浩浩荡荡推过来的黑色身影。
“……追上来了。”耶律延禧有些失神,嘴中呢喃,不自觉地在马上站起,又因战马的颠簸坐了下去,心中隐约有着不详的预感。

身后,马蹄声靠近,耶律棠古眼中波澜不惊,张口大声喊着:“陛下,齐贼追兵已至,还请陛下继续向前行进,末将地亲兵知道路线,会带陛下穿林越山,再转折入漠北。”

耶律延禧转过头,嘴唇动了动,眼神凶狠一瞬,随后又闪烁起来:“好,祥稳注意自身安危,朕等着你回来。”

耶律棠古在马上叉手一拱,随后勒转坐骑:“契丹的儿郎,随俺来,为陛下挡下这些作乱的贼子!”

“呼喝——”

三百多骑兵用尽全身力气呼喊出声,随后勒转战马,划过一道弧线,向着追骑发动最后的冲锋。

耶律延熙接连打马,落日的余晖下,后方有厮杀呐喊的声音传过来,马上的辽皇闭了下眼睛,随后在身旁数十骑的护卫下跑远。

……整个天地,只剩下厮杀与马蹄继续轰鸣的声响。

不过三日,完颜娄室与耶律余睹追上那小股的逃兵,全胜而还。

……

最冷的时候已经度过,隐隐有早春之意,虽是寒冷依旧,原南京道现冀州却是一片热烈的气氛。

整个北方的战事由宋军的败北而进入了尾声,原本被宋人占据的城池也都收回到齐国的手中,纷纷纳入冀州的版图,就连析津府也正式定名燕京,虽然民间早已如此称呼多年。

随着冀州进入平静,军队也在返回原本的驻地,朝中对此自然是支持,尤其蒋敬、李应两个甚至欢呼出声,也有军政司的人昼夜不停的核对着功绩,准备抚恤之金,以及用于赏赐的田宅银钱。

熙熙攘攘之中,早已停摆多时的商人走上官道,运送着来自天南海北之物去往其他郡县。

一时间道路时常能看着随在军队后面行走的商队,不少手中有余财的士卒在下营之后跑去后面购买心仪之物,也有拿出战利品贱卖的人,让跟着的商人开心不已,倒是有了一丝军民鱼水情的感觉。

而除去回转各地的兵马,向燕京而行的皇帝大军,最是引人注视。

战马奔跑在道路之上,最后方的一名狼骑马上系着长绳,一具拖得残缺不全的尸体在不平的地面上不时因石子颤动一下。

“……那是谁?看着这般凄惨。”

“可能是宋人的将领……”

“多大的恨,竟然一路拖拽到这边了,啧,真是……”

“噤声!拖尸而行定有缘由。”

挤在路边的行人在阻拦的骑兵走远后方才走去路中间,伸头看着远去的背影相互间轻声说着话,紧了紧身上的包裹的继续向着燕京而去。

有人背着包袱从前方走过来,正好听着他们的话:“你们没问啊?”

“啊?”

突然传来的声音令几个人停下脚步,看着迎面走来的人面上疑惑:“问什么?”

“那尸体咯。”赶路的人向后指了下:“我适才问了那些穿黑的,拖着的是平州的张觉,就是原来的辽兴军节度使,降了又叛,最后被宋人亲手送回给咱们,圣上他老人家说要拖毙于野,这才一路拉回来,啧啧,何苦来载。”

“是他啊。”

“怪不得。”

“嘿,要俺说,南朝人真够窝囊的……”

说话的人面上恍然,站在路中又各自吹嘘几句,方才心满意足的分开而走。

至于他们的谈话,一路回转燕京的吕布并不知官道中百姓的一路议论,出来时日不短,家中妻儿多日未见让他想念的紧。

兵马入城,无数燕京的百姓凑在街道两旁,穿戴整齐,手持铁尺的衙役官差站在前方用长绳将人隔绝在后。

看着“吕”字大旗过来,火红战马上那金甲身影的一刻,“万胜——”的欢呼声从人群中不知何处发出,带动的身旁百姓渐渐张口一同发出呼喊。

吕布坐在战马上扫视一眼四周的百姓,想了想,随即露出笑容,偶尔抬手向着人群挥动一下,引来更大的呼啸之声。

得胜而还的身影终有走到目的地的一刻,望见皇城的一瞬,吕布在赤兔上呼出一口气,揉一下笑得发僵的脸颊,策马加快速度。

燕京街边的风景在眼中掠过,骤然开朗之时,穿着黑红朝服的面孔进入视线。

吕布在武卫骑兵簇拥之中近前,两侧站着的文武纷纷下拜:“恭贺陛下得胜而归,大齐万胜——”

赤兔上的身影笑着挥手:“起来吧,大军胜利而回,也多赖诸卿协力。”

“谢陛下——”

带着笑意的文武站起身,吕布扫视之间,脸上的笑意陡然一滞,有些疑惑的开口:“萧海里呢?”

“陛下。”文臣间,乔冽上前一步拱手:“萧将军感染风寒,尚在府中静养,臣等已着御医看过,并无大碍,吃些药、躺几天就好。”

“这老家伙,竟然生病了,明日朕去看看他,非好生嘲笑一番不可。”

吕布笑呵呵的说了一句,看看身后余呈:“一会儿让府库送些将养的东西过去。”

“喏!”

视线再次从两旁文武的面上扫过,吕布伸手摸一下下巴:“行了,连日征战辛苦,朕今日也不想与尔等饮酒聊天,都给朕回去,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

众臣对视一眼,也都笑嘻嘻的对着自家皇帝行礼告退。

吕布一踢赤兔,这畜生立时蹿入皇宫,在青石砖上敲出一连串的蹄音,直到后宫门前。

那里,穿戴整齐的四个女人带着四个小人儿正笑吟吟的看着他。

“某回来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