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3.羲皇秘境(二十四):釜底抽薪,问尺苏醒......
没有人可以给出回答。
也许是最早得到壬水龙息,也许是被问尺传授《碧落生凋诀》那一刻的心动,也许是这几年惯然的对木法辅助为主,也可能这个心魔本不存在,只是那一刻,想要更好的贪念占据上风,于是风吹草长,欲妄无穷。
——人应当怎样同那些偶然蹦出来的脑海里的阴暗或贪欲作斗争?
傅长宁盘膝坐在天地之间,那些浓郁的青色雾气,再次侵蚀了她的身体。
这回,她没有用气血之力抵抗。
事前没有及时意识到,事后便只能承受后果。
这些青色雾气是极阴寒,甚至可以称得上阴毒的,它们并不止停留在体表或是皮肉,而是直直地往骨头缝里钻。
傅长宁早先打骨术已达玉骨境,又用朱离之火淬炼过身体,灵肉骨皮都已达到下一个境界,这雾气比起比起实际伤害,给她带来的更多是一种湿冷的疼痛感,如绵绵不断的冬雨。
身体像坠入冰窖,被人一锤子一锤子地敲击,且无法蜷缩取暖,只能任由骨头里冒出一茬茬的青色。
那些青色像丝线,从里往外溢,很快,将傅长宁包裹,变成一头看不清脸和手脚的青色僵尸。
傅长宁没有动,她的目光冷得像水,但是是凝了冰的水,乌黑瞳孔冷淡地注视着它继续往外缠绕,与整个迷宫连接,似要将她化为这青色迷宫的养分。
体内灵气在快速消逝,似有一个大口子,在不断抽取着身体里的木灵炁。灵台上的青鸟不安躁动地飞了飞,尾羽扬起,拂动了一旁的黑龙。黑龙跟着一块盘旋,发出低沉的吼。
傅长宁依旧没有动,但灵台发出了一片清澄柔和的光。青鸟和黑龙慢慢安静下来,伏回去,变回雕像。
这之后,世界就变得极寂静。
没有声音,也没有人走动,先前起起伏伏上下动个不停的迷宫,像变成了死人场。
死人场里埋葬着的唯一一只僵尸,将自己埋入了那堆草木里,与花草同葬。
如果是正常的同修为者,这一幕支撑不够半天,灵炁便会被吸干,接着就是灵台溃散。
傅长宁熬得足够久,三天过去,木灵炁也只是将将耗完,青鸟意象虚弱得像随时要溃散,黑龙却是一动不动,依旧如最开始那般凝实。
气海当中,原本玄青二色各占半边天的景象,变成了无边涌动的水灵炁。二色灵根树上,一场乌蒙蒙大雨即将来临。
失去木灵炁会是什么体验?
傅长宁无法体验,但这一刻,她知道了梦境里的一切,不可能成真。
灵台中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力量,属于水灵炁的黑龙意象,如流动的水,在气海中翻腾起来。
一个巨大的玄黑色空心圆环在半空成形。
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当抵达某个极致时,青色自然而然从中溢出,如太极阴阳的两面。
与此同时,傅长宁脸上、身上的青丝褪去,从僵尸变回人,她睁开眼,大步在迷宫中行走起来。
身侧,原本已经黯淡的木灵炁再次爆发出剧烈光彩,且因为青色雾气与迷宫中遍布的都是自身先前被吸走的灵炁,她周身青光越来越盛,与之交相呼应。
迷宫方块依旧在上下浮动,但动静弱了下来——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在与它争夺能量的源泉。
那青色雾气侵蚀人体,夺走的木灵炁,本就是为迷宫运转而服务,可能创造者也没有想到,会有人木灵炁已经被掠夺空了,却又凭空生造了出来,还要反过来和它抢。
不明明应该虚弱得不成样子,在灵台溃散、道体崩塌的边缘了吗?!
——按理来说是如此。
可惜,傅长宁是双灵炁同修,且为了能够充分发挥水木双修的特性,从一开始走的就是循环流转,生生不息的生发之道。
以水催木,以木生水,都是基本功。
眼见这招有效,傅长宁继续输出木灵炁,同时加速在迷宫中闯荡,迷宫运行的能量本就被她抢夺削走一部分,这下又要花更多能量维持运转,一时间,消耗更甚,左支右绌,动静明显不似之前。
傅长宁是想借机打破迷宫。
没错,既然正路走不通,被她先前自己给堵死了,那她不想玩了,想直接掀桌子。
谁说只有按照规则解才能破局。
但坚持了一段时间意识到她天真了,这一招釜底抽薪确实有用,但效果有限,她自恃的灵力如渊的优点,在对抗时确实有奇效,但想要反过来抽干迷宫却很难,除非她愿意在这里耽误个几年。
傅长宁自然没这个工夫,她一边继续削弱迷宫,一边想新的办法。
惊梦从她脸上看不出多少先前的低沉郁气,花帘有些好奇地从旁边戳了戳藤蔓,接了一小杯桃花灵露下来。
这是它和人修达成的约法三章。
虽然很早之前承诺过,不经过人修允许,它绝不会偷拿灵露喝,但这东西对它吸引力到底还是太大,也不能每次想喝都特意问一回。所以之后惊梦达成的协议是,它定期利用稀释的灵露和自制酒曲帮傅长宁酿酒,作为交换,每天可以悄咪咪昧下来三杯原材料。
正所谓,厨子不偷五谷不收嘛。
将灵露浇在根系,它很认真地想,所以人修算是振作起来了吗?
真快呀。
确定傅长宁暂且用不上它,惊梦便回去打理山洞了。
这些桃花灵露对傅长宁来说,如今作用已经称不上大,更多的是喝个口感。
确切地说,整个山洞秘境作用都没有曾经那么大,比起它的实际用途,这里更接近行走的家与独立的秘密天地,不似天河战场那么荒凉,遍布着修行以来的各类生活痕迹。
但正因为如此,才更需要精心打理。
惊梦敢担保,等下次问尺醒来,它绝对能让它半点儿认不出这是哪。
正要得意地哼唧,身侧忽而响起一阵咳嗽声。
惊梦猛地一个起跳,花帘如汗毛炸开,等反应过来是谁,方才停下,无语道。
“醒就醒了,你一把尺子,搁这儿咳什么咳,吓死人了!”
“那你一朵花,在这说什么‘吓死人了’,吓死谁了?”问尺虚弱的灵识声在天河珠里响起。
一尺一花惯例斗了几句嘴,惊梦方才泄露出话里的几分欣喜,刚才的事一骨碌就给漏出来给问尺听了。
说起来,其实距离问尺陷入昏睡还不到十天,并不久,但它回忆起来总觉得过去很久了,这些天它好像操心了很多事,累都累死了。
问尺在山洞秘境里飞了一圈,有法天紫炁在,它这次恢复比想象中快,也察觉了布局的部分改变,但它此刻更在意惊梦说的话。
长宁身上,发生了什么?
它看向珠外的人,她并没有屏蔽它们的动静,但方才听了它醒了,也只是短暂停了一下,便继续在迷宫中行走,至今还没有同它说话。
换成以往,长宁不会这样。
可是,看轻木系,这怎么可能?
不同于惊梦一知半解,只知道傅长宁大概是在修炼方向的选择上产生了一点问题,问尺听完,就知道了这件事的关键,与傅长宁的心结所在。
她是绝不可能嫌弃看不上木系生长之术的,如若当真如此,当初就应该跟照月道君走,也不必在后续拜师中,一再强调水木一体,一个也不能放弃。
她们后续了解过,照月道君修炼的功法很特殊,对灵力纯粹度要求极高,但与此同时,这门功法威能强,潜力无限。要是这么追求杀伤力,当初直接同意不是更好?
可傅长宁既然一直没妥协,自然有原因。
——她就是偏爱木法。
人很多时候都想一碗水端平,但大部分时候,是端不平的。
修炼之初接触的就是木系,从有意识以来,便心心念念琢磨着木系法术的人,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偏私?
可就是那一念之差,似乎偏偏验证了,她本质是嫌弃自己目前走的道路的,想走一条更宽敞的坦途。
这对以木为本心,以木系生长为根底,同时也秉性骄傲的傅长宁来说,无疑是个不小的打击。
惊梦只看出来表面她恢复了。
问尺理解听到它们对话的傅长宁可能根本不想回答,但它此刻却必须把一些话问出口。
“是《碧落生凋诀》影响了你吗?”
不是因为它的威力更加看重木系,而是见过碧玉心经,有了衡量的尺度,更容易对已有的心态失衡。
“如果是,我同你道歉。但你要知道,即便《碧落生凋诀》,也是碧落道君金丹后期才初具雏形,元婴后才彻底完善的。这世上没有一蹴而就的路,你不能因为看过更远的山,便想着一步越过去,长宁,再天才,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没有得到回答,它说。
“当然这些道理你肯定都明白,我相信你这几天,脑海里已经把这些事琢磨过无数遍,可能当时就只是一念之差。这没什么要紧的,也称不上心魔。”
是的。
傅长宁很清楚这一点。
问尺说得一针见血,甚至可能无心,却最精准地戳破了她梦境中最不堪,关于碧落生凋诀与自我修行之道比较的念头。
问尺只见到,一份放着法天紫炁的小白瓶忽而向它飞来。
它一愣,才反应过来,这是傅长宁想让它恢复到最佳状态。但它此刻其实不急着再用,便只是把白瓶子收起。
它必须严肃地同傅长宁再谈谈这个问题。
“以及,你对于灵炁修炼究竟是怎么想的,是有了什么新想法吗,说实话我觉得,真的改也不是不可以,你修炼速度快,底子好,就算真的想修炼什么更强大的出路,难道是一种错吗?但你得先给我说说。”
傅长宁没有说,但手心忽而浮现了一股苍凉的寒水之气。
问尺一愣,感受到龙族气息,但又不是之前的壬水龙息,过了会儿才辨别出应当是某种冰龙,从记忆里扒拉了一下,“冰夷?
傅长宁点头。
问尺一下回忆起先前那封冻住傅长宁的气息,追问了一番,果然是它。
了解完九姮的事,它久久未语,同时也明白了傅长宁为什么那一刻会动摇。
六种灵炁变化,说实话,谁不动摇?
“所以你是想好了往那个方向发展?那目前的,确实没必要留着。
生长之于木系,是一个基础且必备能力,就算灵炁变化里没有,也不影响傅长宁发挥。
相反,用它占了这个坑,还怪浪费的。只是此前为了调和水木,不得已而为之。
问尺立场转变得很丝滑。
这回,反而是傅长宁没接话了,但它观察了一会儿,见她似乎也不是还在憋气,或者闹别扭——傅长宁也不是这样的人。而是面上有种很奇异的色彩,不过话又说回来,奇异……?
她似乎思虑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开口。
“问尺你觉得,灵炁变化,一定得是某种变化吗?
问尺:“?
它没听懂。
“我曾经想过一个问题,灵炁三变,会不会本质不是所吸收灵炁的变化,而是自身‘灵’的三变,这才是脱凡入仙的奥义所在。师父他当时没正面回答我,但如果我的想法是真的,那会不会其实有一种可能,灵炁三变,并不只执着于,寻找灵炁的特点?
“它是一个可以融入,打造,改变的一种有关自身灵性的特定阶段。
“比如我刚刚在逛这个迷宫,我就在想,如果,我也在我的灵炁变化里,打造这样一个迷宫,会怎么样?
她轻易说出了这样石破天惊,击穿了问尺乃至惊梦思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