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7.金丹道会(上):罐中世界,九霄虹脉......
傅长宁再站定时,面前是三个正聚众斗蟋蟀的中年人,两男一女,席地而坐,面前一深红,釉面发亮的陶罐,里边三只蟋蟀将军,斗得好不威风。
没有人注意到她来,也可能注意到了,但并不在意,傅长宁安静地没出声,回头望去,见谢师兄还有田师姐他们,也被投去了不同的地方,四人位于彩色河流的不同位置,彼此只能遥遥望见一抹衣影。
傅长宁再回头时,发现世界忽而变大了,蟋蟀与陶罐有如山高,旁边三张顶天立地的巨人像。
她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变小了。
且还出现在了陶罐之上,眼前就是那三只巨大天坑里的蟋蟀,它们原本毫无存在感的牙齿和蟋蟀须,变得显眼起来,每一次碰撞,陶罐内部都传来轻微地动的声响。
傅长宁抬目,在陶罐边缘发现了其他和她一样大的小人,都是些筑基练气弟子,大家神色都有些慌乱,不过也都很快沉下气,有人出声,恭敬地问三位真人,这是发生了什么,可是有什么事要他们做,无人理会。
半晌,有人见蟋蟀差点冲将上来,来个贴脸杀,没沉住气,转身跳了下去。
就在他跳下陶罐那一刻,身躯骤然变大,紧接着,身影消失,在彩色河流中远去,被送去了另一头。
留下的人惊愕非常,有转头观察陶罐中景象的,也有自认实在接受不了的,跟着跳了下去。
变小实在是一件很没安全感的事,法力和法术都下降数十倍,会让人有失控和遭受威胁的不安躁动感。
遑论面前三只这么大的蟋蟀在搏斗。
还不能出手,只能躲。
也有权衡一番,选择留下,静观其变的。
傅长宁和两边都不太相同,她自发现自己出现在陶罐上后,就坐了下来,在认真看斗蟋蟀。
盘膝的动作,青色衣裙与坠带令牌垂在深红色陶罐边缘。
就是偶尔抬目,看见陶罐周围三张巨人的脸,会有种似人形又不像人的恐怖感。
他们并不说话,只是盘膝静静坐在那里,双目清明,没半点斗蟋蟀的趣味,或是想象中玩这个的中年人的玩性,就像这场斗蟋蟀不是他们发起的一样。
每位真人手中都维持着一个掐诀的姿态,各不相同。
傅长宁试着模仿了其中一人的掐诀动作,面前忽而扑来一团黑影,傅长宁侧身一闪,灵力气罩恰到好处一挡,没伤着蟋蟀,但将它弹了回去。
扑脸杀失败的蟋蟀将军,重新和它的同类厮杀起来。
这一举动,叫其他人注意到这边,有人认出来她,神情里带着点激动,想要打招呼。
还有人似乎想过来,或试图传音,询问她接下来做什么,而后发现变小后,传音也变得困难了许多。
傅长宁比了个摇头的动作,重新盘膝坐下,效法三位真人之一的掐诀动作。
见状,其他人一愣神,也纷纷效仿。
十来个弟子,身处陶罐之上,便如同上边的十几处斑点,又或者十几尊小人偶。
聚气凝神,身如法相。
渐渐的,每个人额头发热,金丝流过,都感受到,视野间发生了变化,那是三只蟋蟀吗?分明是三位正在斗法的,顶天地立的真人!
一人擅长火法,两人擅长水法,现下正在二打一。
擅长水法的一个手中拿着的是不断放水的葫芦,一个拿的是一根海边渔民常用的鱼叉,擅长火法的瞳孔是金红色,整个人如身处烈焰当中的火人。
炽烈的高温与恐怖海水的压力同步而来,有练气当场被冲击出去,从陶罐上消失。
筑基坚持得更久一些,但也大多满头大汗,不到半个时辰,陶罐上已经只剩下三人。
傅长宁同样能感受到可怕的威压,可她更能察觉,身处陶罐之上的她们,面临的压力已经被削弱了不知多少倍。
可以说,没有这罐中天地,她们根本没机会隔这么近观看这场赛事。
她拼命地去记住两位擅长水法的真人的出手方式,也试图感受其中的神韵,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流逝,直至半日后,她被甩出,三人打斗仍未结束。
蟋蟀斗将,同样未曾终止。
傅长宁已经不知道后续了,她又被投到了彩色河流的另一端,位于上游的几位真人身旁。
这几位真人同样未曾理会她,他们正在树下谈论一桩趣事。
这树同样是彩色河流形状的灵力凝聚而成,上边纷纷扬扬洒落下来透明的彩色叶子,落在真人们的衣袍身旁,伴随着一桩邻人偷斧的后日谈。
傅长宁自然清楚疑邻偷斧的典故,但在这个故事里,一切是截然不一样的。
邻人儿子疑似当真偷斧。
失斧者因在土坑里挖出一斧,不再怀疑。
两家交好多年后,邻人入狱,失斧者忆起昔年事,加之年老,旧斧已多年用不上,心生惭愧,欲融斧筹钱。
铁匠铺中,与邻人儿子正面撞见。
铁匠铺老板坚持宣称,邻人儿子手中那把,才是昔年自己锻造的,另一把为劣铁,不值钱。
邻人儿子不认,失斧者更不认。
故事的最后,三人闹得鸡飞狗跳,第四人出场,真斧留给铁匠融了,送去赎邻人的牢狱之灾,劣斧为第四人低价买去,钱留给失斧者。
皆大欢喜。
傅长宁安静听完了这则新编寓言,身边忽而冒出一道年轻的疑问声音。
“失斧者为什么不怀疑邻居儿子呢?”
傅长宁退后了一步,才发现,声音不是从空无一人的旁边传来的,而是从树上那些彩色叶子里。
并且叶子还在不断哗啦啦响。
“铁匠会不会说谎了,他说的就一定对吗?”
“第四人到底是和事佬,还是捡了便宜?若他与铁匠合伙诓骗呢?”
“算来算去,失斧者最亏。其他人最多收亏持平。”
傅长宁起初以为是其他弟子,但观察了一会儿实在不像,她一边听这些叶子的话,一边看着真人们含笑交谈,他们并不讨论这个故事谁对谁错,谁真谁假,也不探究什么道理,好似真的只是分享这样一桩见闻。
很快又有人分享起了别的,不过她已经被拉走了,再出现时,是一个巨大的炼丹炉旁边。
足足一丈高的炼丹炉,宽约有一丈五,若人进去沐浴,洗十几个人也足够。
底下燃烧着熊熊的紫色烈火,身旁没有炼丹人,只有两个满头大汗的药童。
以及一群站得远远的围观者。
傅长宁同样在围观者当中,这是她第一次在围观的人里看见金丹真人,充当场外人的他们看起来多了几丝活人气息,有一个还盯着她瞧了一会儿。
有了先前第一回的经验,瞧见这边人多,傅长宁是做了简单伪装的。她想了一会,才想起来,是她和朱满那场比赛的裁判,当即上前,行了一礼:“多谢真人当时救我。”
又为当时神通带来的麻烦道歉。
裁判真人这会儿看起来春风满面,并不在意那些:“你能学会神通,是你的本事。倒是今日来这,是那【心血诛】的伤势已经好了?可有学到多少?”
“服用了一些丹药,还在慢慢调养。”傅长宁道,对后一个问题,则是摇头。
裁判真人被她这直白的反应,弄得一愣,“虽然道会门槛是比较高,但你能学会神通,想来百分之一二,还是能看懂的。”
“可是什么叫看懂呢?”面前弟子道,她摇头,“弟子不明白,如何转看见为所得。”
裁判真人听明白了,他笑道:“那你看这场如何?”
他指向两个烧火童子,两童子手中各持一大扇,正在四面不断添火减火。
“这是药宗紫阳真人要练的丹,等会儿不止这一炉,还有数位真人会借此丹引成之刻,炼自己的丹药,你若感兴趣,也可练一炉,只要不怕丹药被其他人冲坏。”
傅长宁在听见紫阳真人的名字时微微一顿,再抬头看这紫色丹火,竟当中从中看出了几分和自己那紫红色丹火相似的神韵,面上则道。
“真人知道弟子学过炼丹?”
裁判真人大笑:“你若不会丹,九霄虹脉如何会送你过来呢?从来金丹往下,来虹脉之上是没有选择的。”
他取出一个丹炉来,信手往当中添起药材。
“但也莫以为此地都是丹修就是了,至少我不是,只是漫长金丹生涯,符阵丹器总得学一两个,打发辰光。”
同他一样取出丹炉的,不在少数。
同时,傅长宁注意到,还有许多练气筑基弟子,跟着取出了丹炉。
她看了会儿,发现应该大多是药宗的弟子。药宗在此次群英大会中,并没有什么存在感,排名最好的弟子也不过前三百,外界很少讨论他们,他们也不在意,自练着自己的丹。
今日居然是出现人数最多的一次。
可就算旁观金丹真人炼丹的机会难能一遇,在自家宗门里,总也比外边高吧,如何要这般郑重其事来金丹道会中走这一遭?
这九霄虹脉究竟有什么特殊,先前的蟋蟀场,邻人偷斧,又各自代表着什么,傅长宁心中的疑惑积累得越发多,面色反而坦然了,也取出来一个丹炉。
这是她唯一一件下品法器丹炉,得自龙宫秘境,自在羲皇秘境,打定主意回来自个儿炼丹后,那三年里,傅长宁便有意识开始炼化这丹炉,如今已经可以使用。
不过正经用它来炼丹,还是头一回。
本打算筑基后拿来用的紫阳丹火倒是被她收了起来,依旧用从前的青牛灵火。
丹炉热意渐升起的那一刻,旁边巨大的炼丹炉里,紫色火焰冲天而起,不少炼丹到一半的弟子,炉中材料被冲击成了黑灰,无人气馁,赶紧抓紧时间,重新再炼。
傅长宁的丹炉同样被灼烧了下,温度迅速达到甚至超过了她想要的状态,傅长宁蹙眉,先挪了下位置,和那些药宗弟子们待在一块,随后从药纽中一样一样翻她想要的药材。
三品丹药,辟谷丹。
辟谷丹丹方已经到手许多年,但受限于修为,傅长宁从前一直没练成过,顶多出来一两颗半成品,筑基后也没来得及尝试,而今就把它当成第一种三品丹药来炼了。
步骤大体上都有印象,第一回炼崩了,傅长宁也没在意,赶紧换第二轮。
第二轮倒是没出错,但随着紫阳真人的丹炉再次膨胀,她,连带着周围的药宗弟子,一下失败了三分之二。
迅速第三轮,第四轮,第五轮……
渐渐的,傅长宁有些忘记了时间,同时不得不承认,比起前边两回,这次能够亲身参与进去的体验,要好很多。
哪怕还不明白,在紫阳真人的丹炉旁边炼丹和观看,到底有什么好处,单是这一次次的尝试,已经是经验和手感的积累。
她也学会了怎么去防止受影响,在紫阳真人的丹炉大火弥漫开来之前,要学会预判,迅速加火,将丹炉包裹,形成对冲,同时内部要加几样材料,防止药材本身被过度融合。
这种手感和思路被慢慢找回来的感觉,对傅长宁而言是一种放松,她控着火,操控着丹液停留在未凝结那一刻,不断圆融、碰撞,等待紫阳真人这一炉丹成。
和她一样等待的,很多。
在大概又过去半个时辰后,所有人精神一振。
傅长宁同样抬头望去,见这彩色河流当中,紫色丹火熊熊燃烧,将丹炉变幻出一阵迷离的琉璃色彩。
两个烧火童子不知何时已经不见,转而是一个中年男子,出现在了丹炉一侧。
当他抬手时,无数云气在他掌心汇聚,连彩色河流仿佛被被他抽取一截,一并融入了这丹炉当中。
傅长宁感觉自己看见了极其奇幻的一幕,她仿佛看见了丹炉内部的情形,那些药材从还完整时,到一步步凝成丹液,再到眼下一颗颗如白金色发光体。
那些控火的时机、炼丹的手法,以及之后童子操纵的数个时辰的等待,直至此刻,即将成丹。
丹炉开始剧烈响动起来,火焰滚滚,紫阳真人凌空而立,这巨大的丹炉在他操纵下,不断旋转。
直至某一刻,炉盖大开。
所有人同步动作,傅长宁也迅速跟上,开始凝丹。
三颗闪闪发亮、金光四射的丹药,从紫阳真人的丹炉中飞出来。
傅长宁能感受到 一股奇特的丹气 在这一刻从周边涌现 而她原本操纵得不算特别完美的手法和丹火 在这一刻福至心灵般 懂了怎么去控制 丹液圆融且圆满地融在一起。
十息后 丹成。
总共八颗 一颗上品 五颗中品 两颗下品。
这个初次炼的成丹率和丹药级别 已经远远超出傅长宁的意料 然而此刻停留在她心中的 更多是方才那一瞬间涌上来的 对于凝丹的完美把握 久久不能忘怀。
她用力记住了那种感觉 一直到傍晚同乙崖真人离开时 依旧在回味。
另外三人也都若有所思 或在出神。
他们今日一整天 便没怎么碰过面。
乙崖真人此刻便笑问:“看了一天了 感想如何?”
田子君最先开口 迟疑道:“弟子总共被送去了两个地方 两边各待了半天 但说实话 不是很能明白在做什么。”
顿了顿 补充了一句 “也不是不明白 就是 看起来都看得懂 但也只是看得懂 除此之外就没有了。”
她去的两个地方 一处只有一个真人在跳舞 当真就只是跳舞 跳了半日的舞 田子君丝毫不嫌枯燥 坚持看了半日 但确实没学会什么。
另一处倒是有四五位在论道 但论的道她听不懂 他们在讨论坐井观天的青蛙 给那只青蛙编了一堆故事 但从不解释和给理由、立场。
田子君半日下来 听了几十个版本 人都要糊涂了。
但要说毫无收获似乎也不是 只是说 介于有无之间。
乙崖真人听完 并不意外的样子。
“小玺呢?”
宁玺抿了抿唇 道:“我和师姐差不多。”
区别在于还多围观了一场打斗 但是是群殴 六打一 宁玺什么也没学会 唯一学会了一件事 逃跑要快 脚底抹油
还有 不要嘴贱。
因为原本似乎是三打四的。
“子寅师侄。”
乙崖真人目光又一转。
谢子寅笑容浅浅 和另外两人形成鲜明对比 正当大家以为他有什么收获时 他说 “我今日只看了一场 应该是东洲御兽宗的真人 我看他喂了一天的灵兽。”
四人:“……”
乙崖真人嘴角有疑似要笑的痕迹 但很快 为人师表的他克制住了 轻咳一声。
“长宁师侄。”
傅长宁原本以为 自己今日已经够糊涂了 但对比起另外三人 似乎又还好。好歹她运气好 遇到了那位裁判真人 指点她学了一场炼丹。
沉默片刻 答非所问道 “弟子可以先问问 九霄虹脉和宗内藏书阁中 文曲照心路的关系吗?”
田子君和宁玺侧目。
微垂眼眸 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谢子寅同样投来目光。
乙崖真人也是一怔 “谁同你说这个了吗?”
九霄虹脉这个名字 来之前他是提过的 但除此之外 没有说其他相关信息。
此刻见另外三弟子也都好奇 答道。
“两个确实有关系 文曲照心与九霄虹脉 曾并称修仙界两大道脉。”
“只是文曲照心数万年前出了问题 后被镇压于本宗藏书阁下 当做文脉 照亮后世一代代弟子的观书之途。”
“而九霄虹脉一直好好的 传承至今 是一位老道君的知名法宝兼天上道场 只有每回金丹道会 才会出借 供一众金丹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