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5.仙宫宴(六):各人道路,渐雨之约......

之后的宴席,鱼羽生粒米未沾。

身旁的段聂心知,师弟是被端起来喝水时,从杯中钻出,差点飞到他嘴里的黑蛇恶心到了,也不去劝,只同通宝商会的人低声交谈,莫要叫他们以为,是对这宴席有意见就好。

饭席在半个时辰后结束,之后是自由活动时间,想交际的可以去交际,或是赏赏这亭台楼榭的风景,也可参与通宝商会提供的一些小游戏,实在有事要忙的话,也可以预备着离场了。

冯耀和众人打了声招呼,就要离开,去寻高绍。

付婴之实在不解:“你跟着你哥也就罢了,为何也要凑在高绍后头?”

冯永今日没来,他和田子君、魏佶一样,已经过了百岁,并未参加这次的群英大会,自然也不来庆功宴。

冯耀叹了口气,见周围没其他人,随行之也离开了,难得说了句真心话:“各家情况是不一样的,我很羡慕殷雨道君不给你压力。”

殷雨道君,便是付婴之的养母兼师父。

这话换成旁人,听完可能要哑然,付婴之却不同:“照这么说,我也很羡慕你的修行天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掣肘困境,也有自己的优势,怎么选,不应该看自己的取舍,和旁的有什么关系。”

一时哑口无言的,变成了冯耀。

付婴之自然是有资格说这话的,她只是三灵根而已,哪怕在在场的人里,灵根都是最差的。

但她从小就不在意这个事,旁人也跟着很少提起,凭着枪修的本事,依旧闯出了天才的名号,没人不长眼去提什么灵不灵根。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从中听明白了,付婴之并非不懂家族出身的枷锁,才如此天真地发问,相反,她是很眼明心亮,洞悉了这一切,在提醒他,究竟想做出怎样的取舍抉择。

其他人目光都投来,有关切的,也有只静静倾听的,但都没开口。

冯耀陡然意识到一件事。

这些人都是明白的。

但他们不会开口提起,一个是疏不间亲,他们关系并未好到那个份上。

另一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擅自插手并非好事,可能还会讨人嫌。

只有付婴之性格如此,所以才会在此刻再次提醒,甚至显得有些“多管闲事”。

而他自己呢?

是愿意继续像这样下去,和这些天之骄子渐行渐远,被甩在后头,几十年后本就不深的情谊,彻底化为飞灰散去,付之一笑。

还是放下当前执着和在意的,冒着一定的风险和反抗,去走一条不一样的路。

起码,多关注自身修行,跟上他们的步伐一点?

冯耀坚定了十几年的脚步,一时竟有些踟躇了,最后他才道,“你说得对,我会留时间给自己慢慢想清楚。”

“但现在,我得过去了,你们好好玩,代我那份。”

他转身大步流星走了。

“热心之之。”一行人往外走,沈爱池扒拉着往她肩膀上靠,慢悠悠道,“怎么之前就是想不清自己的事。”

付婴之并未推开,言语上却不惯着她,“沈小池,不要说得你就想清了自己的路似的。”

又同钟离辞道:“我已经同宗门这次来的道君问过了,是可以去沉水宗学习几年的,明年很可能,我们就是同门了。”

钟离辞不善言辞,这时候也露出一点笑容来:“沉水宗欢迎你。”

一行人在廊亭间坐下,如沙踢飞了脚下的石头,望着外边骨碌碌冒着气泡和云雾的水池,“其实我们都有些没有想清楚未来的路吧,不单婴之、小池和冯耀。”

范晚晚没有开口,但心中是认同的。

她目光下意识转向一旁的傅长宁。

她那位好友,同宗的小何先前称有事,离开了一下,并未与他们一起,因此只有傅长宁一并过来了。

数年前羲皇秘境之事,如今回忆起来并不遥远,范晚晚最终也没找到寒炁源体,好在机缘巧合,折腾许久,最后三人还是拿到了两份飞仪之精。

那位周前辈最后一份也没要,飞仪之精拿回去,族中颇为惊喜,范晚晚的修为当时用不上,最后换成了旁的贵重奖励。

秘境中龃龉也被说开了,她那位姨母为在那奇怪时间幻境中的斥责,对她道歉。

其他人包括她母亲,也都劝她冰释前嫌,说到底,姨母也是护了她一路,且姨母想找的飞仪之精,最后当真拿到了,还多得了一份,说明姨母的决策是正确的。

反而是寒炁源体,并无着落,于是那些怠慢和不耗时间在上头,也成了明智之举。

母亲劝她想开一些,范晚晚没说的是,她并不对这些事生气。

她只是忽而很疑惑。

寒炁源体究竟是什么?

是,它是那般的珍贵、厉害,将族中那位金丹真人的修为和实力推到最高,人人心动。

家族决定倾力为她谋划,把这份资源和情报都投注在她身上,而非像多年前那样,趁她小,天赋尚未显露,差点给她定下联姻婚事。

这种转变,她理应惊喜。

可范晚晚心知肚明这是因为什么,因为她母亲不再势单力孤、可以忽略,因为她自身显露出了足够的天赋和价值,甚至与天生剑心沈爱池成了好友,同本时代最出众的一批天才,进行了名气捆绑。

因为知道底气何来,所以范晚晚并不惊喜,只是迷惑。

寒炁源体当真是适合她的吗?

或者更直白一点,如此刻如沙所说,她真的想好未来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了吗?

范晚晚不清楚,因此,她决定听一下其他人的答案。

很意外的是,其他人竟都似陷入了沉吟,只有钟离辞,几次欲言又止。

如沙鼓励他,“钟离道友,你想说就说,不必等其他人先开口。”

如沙竟然意外地懂他在犹豫什么。

钟离辞斟酌片刻,道:“体修的未来,其实是很明确的。我们只有一条路。”

不成功,则成仁。

金丹于一般法修,是重要的结丹关卡,成则口呼真人,金丹无极,败轻则修为后退,重则损伤根基,走火入魔。

于沉水宗体修,则是生死关。

不过则死,没有退路。

他没有把后边那些话说出来,只听见安静片刻后,沈爱池开口:“其实剑修也一样。”

“但我不是个合格的剑修,所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白沙那几年,给了她很多教训和磨砺,但还不够。

天生剑心,说自己不是个合格剑修,说出去大概要哗然一片,但在场的,都隐隐能理解她的意思。

沈爱池性格其实不似剑修,她是名门大小姐,秉性骄傲,虽不至于吃不了苦,但也绝非过的苦行僧日子。

从小的重视与优待越多,她的路便越是飘忽不定,看似鲜花着锦,实则云里踏空。

只有傅长宁和沈爱池自己知道,她这话下边更深的意味。

傅长宁紧随其后开的口,却不是提自己,而是道。

“你们应当都知道了,百界战场的事。”

范晚晚第一个,目光朝她射来。

其他人则是在短暂的愣怔后,点头,包括如沙也是。

付婴之看起来有点疑惑:“知道是知道,但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她确实听师父提过了,归元界入选了下一次的百界战场的事,但首先,那是金丹真人的赛场,其次,还不是随随便便哪个金丹,是人境万妖境加起来,五百岁以下,最厉害的那批金丹老资历。

但那点疑惑,在看到傅长宁沉静的神情时,慢慢消弭,付婴之心中冒出了一个大胆且惊人的想法。

“长宁,你你你!你莫非……”

她怀疑自己想错了,要知道,她们当中最大的,到时候也不到一百二十岁啊。

掐指一算,傅长宁更是只有一百零六岁。

确定这么勇的吗?

傅长宁听出她误解了,扶额,“我说的不是争取百界战场的名额,而是赛后会的名额,这个应该简单一些。”

百界战场本就不是给年轻人闯荡的,那代表的是为整个界域而战,傅长宁野心虽大,却不至于往天方夜谭想。

但赛后会是给年轻天骄举办的,限制的是两百岁以下,这个确认无疑。

付婴之一愣,“详细说说?”

其他人也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连一直没出声的谢逢春,都微微凑近了一些。

傅长宁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个事,上一次百界战场已经是千年前的事了,许多事传到今天来,只剩下一个尾巴。

事实上若非有问尺和惊梦,她也不会了解这些内情。

于是将赛后会简单解释了一下,并说了千年前,姬天河正是在赛后会上得了机缘,这才一举结婴。

沈爱池感觉有什么东西,迷迷糊糊穿破了迷雾,叫她将线索串联起来,“原来是为了这个吗?”

谢逢春和钟离辞也露出深思之色。

原来几人都有隐隐察觉到,这些年培养的特殊,包括宗门内异于平常的看重和审视,但去问一般只会得到语焉不详的解答,如谢逢春和钟离辞,更是只是自己私下里想想。

沈爱池知道的稍微多一些,但也只是清楚未来有一场选拔,具体是针对什么的,并不了解,上边似乎有意不同她们说,此刻简直恍然大悟。

傅长宁道:“修行之事比较私人,我只能说,我也是走一步看一步,随时调整中。法修的灵活之处,可能也正在于此。但对于这个目标,我是不变的。”

“未来的路,就是修炼、变强,剩下的,等结婴再说。”

省去了心头那些疑云和阴影,她如此笑着开口。

范晚晚方才提起和绷紧的精神和注意力,慢慢落了回去:“这样挺好的。”

如沙则是开口,轻声道。

“你会实现自己的目标的。”傅长宁的话,不止阐明了自己的目标,也为这一行人,都带来了新的目标和思考。

五百岁太远,但两百岁,不是不可以一争,不过前提是,他们得能够做到在这之前结丹。

大宗门的优秀天才弟子,多是在百岁到两百岁之间结丹,像归元宗这边,鸿蒙榜前十,除去越惊风和杨涉芙没满百岁,剩下的都在这个区间,也都预备着结丹了。

而这已经是修仙界最出众的一批弟子。

只有比这更加优秀和出众的顶级天才,才能做到在百岁之前,比如目前的最高纪录,姬天河,八十二岁。

他们相对宽松一些,在百界战场到来之前就行,也就是一百一十来岁,但这样仅仅是拥有争取的资格而已,压力还是有的。

但有压力,更有动力,因为并非毫无希望。

一行人认真想了很久,最后道。

“祝你目标达成,也祝我们自己。”

“如果有一个特殊的节点,可以作为见证就好了。”付婴之道,她已经变出自己的红缨枪,面上忍不住带出点兴奋的潮红。

廊亭旁,连通整个仙宫的湖水莲叶间,忽而响起一阵清悦动听的笛声。

是之前在宴上听到的,众人回头,见一个只可承载一人的小舟,慢慢在莲叶间荡漾,一人坐在其中,分明能坐的区域极为狭隘,却慢悠悠,神情专注吹着笛声。

眼见他要划过,往旁的地方去,傅长宁想了想,叫住他。

“李道友,你还想要编你那套剑舞吗?”

李求乐抬头,瞧见亭中是他们时,面目平淡,却也停下了吹笛。

“自然,只是我需要花更多时间去改编,你那日的剑,对我很有启发,我预备之后往剑宗去一趟,花几十年,慢慢完善。”

“那你可愿意,到时候成品由在场的两位剑修先展示一次?”

这是傅长宁第一次,对外承认自己是剑修,其他人闻言都一愣。

想起那日飞升宴上的玩笑之言,一时间,竟隐隐猜到她这话的意图,也不知道该期待还是紧张起来。

李求乐也一愣,看见她和沈爱池,道:“自然乐意!”

他毕生所求,就是寻常剑舞太过绵软,只有真正的剑修,才能表达出那种剑意与美感形神皆备之韵味。

“那便这么说定了,到时候,我们来找你,只是编曲也得麻烦你了,演奏我们自己来。”

“这个自然!”李求乐道,他还不放心别人的审美。

能够将自己凝尽神魂所创的乐曲和剑舞 由这个时代最优秀的天才展示到极致 是他此前从来想也不敢想的。

李求乐船也不划了 直接上岸来同他们讨论 要加什么乐器。

他自己的笛 箜篌 萧 琵琶 埙 鼓 还有琴——如果冯耀也参与的话。

顺便还能借来渐雨楼 李求乐心心念念的便是这个。

他拍板:“就这么说定了!”

虽不知这群人为何突发奇想 不妨碍他此刻激动。

而在场其他人 更明白傅长宁的意思。

度过一开始的思考和权衡后 他们语气缓慢而坚定。

“那便这么说定了。”

结丹之后 赛后会前

若目标皆达成 渐雨楼之约 如期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