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晋大苹果

第六百五十章 平反

九月十七,大晋朝廷下达了为庾氏平反的圣旨。此旨一下,上下哗然。

在数月之前,谢玄曾同李徽上过一道请求为庾氏平反的折子。这道奏折最终无声无息。因为谢安考虑到大局,不肯让桓氏生出不满,故而没有同意。

谢安不同意,司马曜自然犯不着去触霉头。只是谢玄和李徽上奏,两位彭城之战的攻城上奏,司马曜自然不能不力。谢安反对,那是谢安的事,可不是他司马曜不肯。

这件事谢玄之前来淮阴宣旨嘉奖时也向李徽做了说明。

朝中知道此事的人都以为,这件事恐怕从此再也不可能被提及。可谁料想,徐州刺史在八月底再一次上奏,请求为庾氏平反。当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绝不可能成功的时候,谁料到,司马曜居然同意了,而且谢安居然也同意了。

这件事确实有些波折。李徽的奏折递上去的时候,司马曜便叫来谢安询问,此事该如何处置。其实便是将球踢给谢安,意思是:你瞧瞧,他又上奏此事了。

谢安的态度很简单,压下此事不予理会。谢安的理由很简单,一切以大局为重,不能再这种时候在内部造成分裂和不满。倘若为庾氏平反,其实便等于说当初桓大司马的行为是非法的,而间接的便要扯到废立之事的对错上来。这会引发极大的反应。如今桓氏依旧是大晋的中坚,实力依旧雄厚,这么做的后果必然是糟糕的。

谢安不知道李徽为何要执着于此,他对李徽有些失望。也许李徽是出于对庾氏的同情,认为公义还是必须得到伸张的。但是他这么做,显然是考虑不周,对大局不利的举动。按理说,以李徽的才智,当不至于如此才是。

事情本以为会再次平息下来,可没几天,司马曜又请谢安进宫,谈及此事。这一次司马曜得态度大变。之前司马曜对这件事可是不置可否的,但这一次司马曜明确表示,庾氏必须平反。

“谢公,朕认为,为庾氏平反是对大局有利之事。是向天下百姓表明我大晋朝廷勇于纠错,绝不文过饰非的决心,彰显公道之举。当初桓大司马对庾氏的指控本就有诸多不当之处,这没什么好说的,谢公心里也明白。我们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为庾氏平反,也是弘扬朝廷正气,得人心之举。谢公说大战在即,需要上下团结,朕认为,为庾氏平反,恰可凝聚人心,令百姓知道我大晋朝廷勇于纠错的决心,是件好事。”

谢安很恼火,司马曜得自以为是不是第一次了,好了伤疤忘了疼,又来指手画脚了。但他是皇上,谢安也不能无视他的意见。

“可陛下考虑过桓氏的感受么?考虑过桓冲桓石虔等一干人等的感受么?我大晋还要靠着他们守荆州,守住建康上游呢。臣从未说过这件事不可为,但此刻确实不是时候。”谢安耐心的解释道。

“谢公,朕明白你的意思。既要为庾氏平反彰显公道,凝聚民心。又不能让桓氏不高兴。那么你看,这样可好?朕下旨为庾氏平反,便说当初桓大司马之所以做此决定,是受郗超蛊惑。郗超此人,行事奸邪,怂恿蛊惑,心怀不轨。利用了桓大司马对他的信任,操控了此事。且此人为家族所不容,其父郗愔去世之前,便同他断绝了父子关系。郗超也已经死了,郗氏也已没落,那么这件事就让他来背着便是。反正,反正朕知道,对于郗氏,你们其实都是瞧不起的。毕竟郗鉴当年乃流民帅出身……”司马曜说道。

谢安惊呆了。司马曜居然想出了这么个办法来。按理说,司马曜不具备这样的智慧才是。这个办法,可不是他能想出来的办法。还别说,这个办法倒是可行的,其实也没冤枉郗超。

郗超当年作为桓温的谋主,在废立等一系列事件上必是做了谋划了的。此事归咎于他,确实没有冤枉他。

只不过,谢安不明白,司马曜为何会执着于此事。明明可以暂时不用理会的事情。联想到李徽也两次上奏此事,谢安似乎感觉到了些什么。难道说……

谢安做了一番劝解,但是司马曜坚持如此。谢安见难以说服司马曜,又觉得这个办法确实是可行的,所以最终妥协了。

谢安是善于妥协的人,他并不想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强势的形象。司马曜是皇帝,他想做些事情是可以理解的。只要这件事不至于影响大局,不至于太荒唐,谢安都不会反对。

况且,这件事明显里边有些蹊跷。司马曜坚持,李徽的坚持,都有些奇怪。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反对,便已然不是顾全大局了。桓氏不能得罪,难道司马曜便能得罪么?难道李徽便能得罪么?

那个李徽,已经上奏两次了。若是被他知道,他的奏议两次都是被自己而否定,他会怎么想?他已经离自己很远了,自己并不想推开他。

哎,还是的顾全大局啊。

旨意下达之后,引发了一系列的后果。庾氏平反,则当初被灭族的十几名官员也同时平反。此事反响热烈。

私人场合里,许多人都在议论此事。得出的结论中的其中一条是:徐州刺史李徽的地位已然不容小觑,在朝廷心目之中,已经到了甘冒惹恼桓氏的危险而准其奏议的地

步了。

当然,谢安做事稳妥,在圣旨发布之前,派人专程去了荆州一趟送信,解释此事。并且告知桓冲等人,朝廷不会对桓大司马有任何贬言,请桓氏众人不必心存疑虑云云。

桓冲没有说什么,倒是桓石虔桓石民二人为此专程赶到荆州,向桓冲询问对策,怀疑这是对桓氏的羞辱。表示要上奏朝廷,表明立场,反对朝廷的决定。这是对桓大司马的污名化和清算。

桓冲制止了两位侄儿。

“你们听好了,汉中之败,襄阳之失,朝廷没有追究,已然是给足了我桓氏颜面。如今我桓氏实力衰弱已是事实,再不复从前了。眼下我们只求自保,保住荆州,我桓氏便可不倒。其他的一切,都不必理会。况谢安亲自派人来解释,此事绝非针对我桓氏。你们记住,除非朝廷要夺我荆州,否则,那都不是你们口中的清算。二兄当初就是太冲动,不够冷静,才招致了灾祸。难道你们也要步你们的阿爷的后尘么?若你们真为桓氏声誉所想,便当好好的想想,怎样挽回我桓氏的犯下的错误。什么时候一举夺回襄阳,大败秦军,则可扬眉吐气。否则,没有愤怒的资格。”

桓冲的一番话让桓石虔桓石民两人哑口无言。桓石虔临走之时留下一句狠话:“那徐州小儿,一时得志。借打压我桓氏而博威名。我桓石虔将来必叫这小儿知道我桓氏惹不得。这笔账,给他记下了。”

……

消息传到徐州,李徽第一时间向周澈告知了这个好消息。

很快,庾冰柔和弟弟庾冲便得知了此事。姐弟二人抱头痛哭,当即烧钱焚香,告慰庾氏亡故众人,情绪激动之极。

随即,在周澈的陪同下,姐弟二人来到李徽家中,见到李徽和张彤云便跪地磕头,涕泪横流的感谢。慌得李徽连忙让张彤云将已经怀孕七个月的庾冰柔搀扶起来。

“阿嫂折煞我了,这件事本应该早就要做了。兄长和我情同手足,你们的事本就是我的事。况且,你家中叔伯众人本就冤死的,朝廷理当平反。快快请起。”

张彤云也道:“是啊。当心身子才是。眼下应该高兴才是。这下好了,冰柔从此不必躲躲藏藏,可以光明正大的告诉别人,你是颍川庾氏的女郎了。真为你们感到高兴。”

庾冰柔这才抹着泪起身,一时间众人尽皆欢喜。

李徽设宴庆贺此事,谢道韫也赶来道贺。席上,李徽表示,他将正式举荐周澈为徐州都督府副都督,加东府军参军司马,告诉朝廷,李光便是周澈。要为周澈正名。

闻此言,庾冰柔又是一番磕头道谢。周澈自然是高兴之极。庾氏都能平反,自己正名之事必然无碍。席间庾冰柔决定让庾冲先回京城觐见谢恩。同时,庾氏大量的田产房舍被抄没,这次全部即将发还,庾冲要回去接受打理。另外,庾氏族人散落四方,大量女眷充为奴婢。此番要一个个的找回来,接回来。

庾冰柔本想着亲自去处置,但怀孕七个月,实在不便,便只能让庾冲先去。当晚,周澈喝的大醉,笑声不绝。他和庾冰柔夫妻感情甚笃,妻家庾氏终于得以平反昭雪,自然是高兴不已。

在送谢道韫回家的路上,谢道韫也是颇为感叹。

“没想到这件事居然成功了。真是为冰柔感到高兴。哎,还得是郎君有办法。我枉自作为冰柔的朋友,知道冰柔之痛,却不能为她做些什么。真是惭愧之极。我谢家做不到的事,你却做到了。”

李徽笑着回答道:“你救了她一命,这还不是帮么?阿姐,现在你知道努力发展实力的意义何在了吧?若是以前的李徽,恐怕根本做不到这一点。但现在,我却能做到想做的事情。今晚周兄的笑声,庾冰柔和庾冲的眼泪和笑容,便是对我最大的褒奖。能够保护身边人,为他们做些什么,这便是我一直苦苦前行的动力所在。一切的努力,便也有了意义。”

谢道韫叹息连声,深以为然。

第六五三张 入冬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又是一年冬天到来。

随着寒流一波波的来袭,秋老虎也败退而走,到了十月中,淮阴的气温已经颇为寒冷。

如之前所预料,硝田在天气变冷之后的生产便已经停滞。事实上九月里产量便已经锐减。硝化细菌喜欢的温度在二十五度左右,它的食物也需要在温度较高的环境下分解成氨,这二者都需要高温的支持。所以,气温一旦降低,产量自然便停滞。

李正有些着急,跑来找李徽询问办法。他提出,是否可以将硝田周围围建起来,然后在其中烧柴火升温,以继续生产。

但李徽制止了他这种疯狂的想法。

硝田已经建造了六座,面积巨大无比。想要通过烧火的方式升温,首先要将整座硝田全部密封起来,那是一个相当大的工程,也需要大量的柴草不断地加温方可。耗费颇为巨大。

关键是,这么做未必会成功。几乎可以断定产量不会高。因为硝化细菌喜欢的条件可不止是温度,还需要通风富氧的环境。密封生火,不但不能通风,反而会让整个硝田里氧气浓度降低,抑制硝化

细菌的增殖。

这么做即便有产量,也必然是产出和成本相比是极为不划算的。建造硝田的目的是可以稳定且便宜的产出火硝,倘若生产出来的火硝极为昂贵,那是不可接受的。

更何况,经过几个月的生产,火硝已经生产了三万多斤。制作了四万斤火药用去了两万八千斤之外,还有三千斤的库存。这些库存是李徽特意留下,准备在冬麦和过冬旱田作物上进行试验,看看增肥的效果如何,对麦子的产量有无较大的提高。

四万斤火药,就目前而言是够用了的。所以大可不必如此着急。

所以李徽建议李正,不如利用冬闲时间,将剩下的四座硝田建造起来。完善提炼的设施,修缮补缺,为明年春天开始的制硝做准备。今年仓促上马,许多设施和流程是不完善的。硝田乃长久之计,不必急于一时。

李正接受了建议。他上任之后确实尽责,心中一心想提高产量,这给他也带来了一些焦虑。开解之后,心里好多了。

十月中,谢道韫前来辞行。谢安和谢玄写了多封信前来,请她回京城居住。谢道韫一直不肯回京城,因为她知道,回去京城要面对的是什么。

直到几天前谢瑶拖着病体冒着寒冷来到淮阴见谢道韫,说谢安入冬后身子抱恙,卧病在床多日。他很想见谢道韫,希望谢道韫能回京探望。如此一来,谢道韫自然不得不回京城了。毕竟谢道韫对谢安可是有感情的,谢安在她心目中便如父亲一般,谢安生了病,她心中自然着急慌乱。

李徽虽然不舍,但也只能让谢道韫回京。虽然心中有些怀疑谢安是在诓骗谢道韫回京,但很快便打消了这个想法。谢安的人品是没什么可挑剔的,他也不必用这样的伎俩来骗谢道韫回京。谢瑶亲自前来传话,那定然不会有假。

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多疑,这确实有些不太应该了。总是把事情往坏处想,这是不好的。

谢道韫临走之时,李徽托她带去一些淮阴的土特产,特地从北边弄了一件上等的裘皮衣服带去。请她代为问候谢安,要保重身体。

近来自己和谢家之间的关系有些微妙。之前因为对谢安的作为有些不满,所以书信来往并没有太频繁。而在谢玄来淮阴发现了自己和谢道韫的关系后,双方的关系更是处在一个尴尬的境地。

以前尽管和谢安有些隔阂,但和谢玄之间却是推心置腹的。但那件事后,李徽写了多次信件同谢玄沟通,皆无音讯。谢玄一个字也没回,根本不予理会。李徽觉得,谢玄正在气头上,不如冷静冷静,于是近来也不再写信了。

不过,北府军和东府军之间的联系还是不间断的,北府军的消息也不断传来。短短几个月时间,北府军的兵力已经扩充到了六万多人。刘牢之驻守彭城之后,北府军前军在彭城募兵,数月便增万人,实力进一步的壮大。

两军之间的交流也不断。入冬之前,双方在清水湖展开了一场水军的联合演训,效果颇佳。两军将领互派人员去参观对方军容训练,取长补短,互相学习的事情也一直没有中断。李徽和谢玄还接见了对方将领,给予妥善的接待。

只不过,这些行动都是通过将领之间的交流。东府军这边是周澈李荣等人安排这些事情。而北府军也是军中参军将领来安排。谢玄始终没有再同李徽有直接的交流,但他承诺的军资粮草却也还是如数到达。

李徽知道,谢玄骨子里其实是个高傲的人。自己和谢道韫的事情确实让他非常生气,一时半会儿怕是不能原谅自己了。此事只能慢慢来。起码到目前为止,谢玄还没有告知谢安,也没有兴师问罪。这说明,他心中还是有回旋余地的。

谢道韫自然知道这些,所以她决定从广陵经过,去看看谢玄。和他好好的谈一谈。希望谢玄能够理解自己,能够不要再为这件事介怀。

十月底,赶在第一场冬雪下来之前,李徽决定对庄田的冬麦进行第一次追肥。

特别选取了几块相邻的山地,都是下等旱田,明显不够肥沃的几块地,经过丈量登记之后,开始了对比实验。

鉴于自己对于种地施肥这方面的知识确实不够,李徽不敢贸然行事。第一次施肥,只敢以少量火硝施肥,以防发生烧苗烧根的情形。如果一切正常,那么第二次追肥的时候便可以适量加量。

施肥的方式也采用了三种对比,这也是李徽所知道的三种方式。一种是将火硝洒在麦苗根部表土,利用雨雪融化渗入。第二种则是溶水之后在叶面喷撒。第三种则是刨坑撒入根部覆土。

李徽想知道的是,这三种施肥的方式哪一种最合适,对冬麦的施肥效果最好。毕竟实践出真知,自己完全不掌握这方面的知识,只能通过这种对比实验来验证。

对于整个过程,李徽命人全程记录下来。哪种施肥方式,施肥的量多少,都做到尽量的详尽。这样的过程极为繁琐,难得他有如此耐心。

不过有一个人倒是和李徽一样有耐心,不但不觉得枯燥,反而饶有兴致的跟着李徽忙活,帮着记录数据,大冷天的也一点不在乎。那便是顾青宁。

顾青宁对什么草药,什么茶农,制硝的事情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这段时间,和葛元也混的很熟,跟着葛元开始学炼丹。在女子之中,倒是个特例。

在忙碌之时,顾青宁不免也有些疑惑。于是向李徽询问。

“李家哥哥为何要记录的如此详细?对此事如此认真?这件事让别人来做也是可以的。偏偏自己来做。”

李徽给她的回答是:“农事不可马虎,以火硝为肥料,这是破天荒第一遭。倘若施肥不当,导致颗粒无收,百姓们一年的生计便没有了。那可是天大的事情。所以,我们必须要有详尽的数据,令人信服的结果方可推广。现在我们做的便是摸索出施肥的用量和方式,对比出结果来。只有确定完全没有问题,才能推而广之,让百姓放心的施肥增产。在这件事上,不得马虎,必须精心细作,越是详尽越是心里有底。”

顾青宁听了深以为然,发出感叹道:“这世上还有谁比李家哥哥懂的还多么?李家哥哥当真是当世奇才。文也文得,武也武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李徽哈哈大笑道:“你这么天天夸我,岂不是要宠坏了我。我确实样样都懂,但样样稀松。否则我也不会在这里当老农,验证结果了。本事都是实践练出来的呢。”

顾青宁道:“反正,反正你最厉害。”

李徽挤着眼低声道:“哪儿厉害?床上么?”

顾青宁红着脸道:“床上也厉害。”

……

十一月初的一场薄雪落了下来,李徽的施肥正是时候。雪盖麦苗,剩下的便是看结果了。明年开春再施一次肥,然后就等四月里麦子成熟之后的收成的对比了。

初雪落下来,天气也骤然变冷。李徽陪着家中妻妾的时间也多了起来。严冬季节,没有什么比烘着炭火和妻儿待在一起闲聊更惬意了。

十一月初五晚间,李徽和众妻妾坐在小厅里欣赏李淮奶声奶气的背诵诗文。一首背完,掌声雷动之时,有婢女前来禀报,说有人前来拜访。

张彤云有些不快,皱眉道:“谁这么不长眼,这都是晚上了,还来拜访,是谁啊?”

那婢女呈上来一物,说道:“前面送进来的,拜访的人说,给主家瞧一眼这个,便知道了。”

阿珠瞧着那物啊了一声,李徽也站起身来,脸色沉了下来。

婢女呈上来的是一枚狼形玉佩,通体黄色,在烛火下熠熠生辉。和阿珠的青玉狼形玉佩不同,这是一枚黄玉狼形玉佩。

李徽心中咯噔一声,难道是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