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8章 陈春华（二）......

“我媳妇对我可好了。”陈春华似乎想极了媳妇,逮着个能说话的，也不计较卫厄刚刚偷他月饼的事了。一门心思给卫厄讲他家里的事。

陈春华家里穷，他们镇子一镇子人都穷。偏偏陈春华家,穷得最厉害。原本家里还点儿薄地的，一场暴雨把镇子外的地淹烂了，这两年种什么什么都种不好。眼见着媳妇、孩子、还有老娘都快饿死了。

陈春华到处找打工赚钱的机会。

可他没文化，又是乡下人,不会来事。城里的铺子招人都不招他们这种。码头当工人吧,人家又说招工招满了。实在没处讨生活,只能跟其他同样没生路的人，一起跟“客头”上了下南洋的船。

下南洋也是条生路，比他们赖在家乡、镇城找不到赚钱的活计好。

而且，汕头一带,这些年过番去南洋赚钱的人越来越多,洋人的铁皮船嘟嘟嘟一开，去了南洋，隔几个月就能给家里寄实打实的钱回来。赚得好的，都能在村子里盖新房子。

按照陈春华的说法，去南洋毕竟是要出国,远着呢，也不知道过去那边是什么样子。

他们这些打工仔都是同乡几十个人一伙，一块儿结伴去的。

“我们和‘客头’画押了的，一到那边，立刻可以去矿上干活。马上就可以开始赚钱。”陈春华朝着船舱上头指了指,示意带他们去南洋的客头，就住在上边。

“客头”就是去陈春华他们城里镇上招打工仔的人。在陈春华口中，他们的“客头”王瘤子是个好人。陈春华他们这些打工仔,交不起贵顺号的船票钱，客头王瘤子做主这钱，可以先赊着。

相当于让陈春华他们白坐船，不用出船票钱，就到南洋去。

等到了南洋，在矿上做工领工钱了，矿主再将一半的船钱，先付到“客头”王瘤子的手里，由他交给船主。另外一半再发给陈春华他们这些打工仔。

要是没有“客头”的担保，陈春华他们到了南洋也没办法直接找到工作，更别提凑出钱上贵顺号这种好船，大船了。

正因为，陈春华他们能到南洋赚钱，都是多亏了客头和贵顺号经理们发善心，给他们一条赚钱的生路。所以，陈春华他们上船后，就都必须老老实实、安分守己。

不过，因为打工仔都是穷人。

穷人穷，心眼多，怕他们这些打工仔在到南洋前，在贵顺号的船舱里闹事了。他们这些打工仔，挤在船舱的走廊里，贵顺号的打手是每天都要来巡的。要是有人乱吵乱叫，还打架闹事。

不管谁先惹事的，谁被打的，都统统会被拖走，扔海里去。

“年轻仔，你也别怕。”陈春华讲了自己的事，反过来安慰卫厄，“船上的规矩也不多，每天还有白米饭吃了。隔两天还安排我们去洗澡。贵顺集团对我们这些人，管得好着。到地儿就好了。”

——这是把卫厄也当做“打工仔”了。

不过，此时此刻的卫厄，也的确像个打工仔，手臂干瘦发青，指节粗糙。

陈春华一边说话，一边扒米饭时，卫厄往自己的面板上轻微地扫了一眼。

【临时身份卡：打工仔“金生”】

【状态：饥饿】

【抢食：0/3】

【携带物品：阿娘的压棺钱（惩罚状态，无法使用），破烂的背包（惩罚状态，无法使用），贵顺号船票（惩罚状态，无法使用）矿工契约（惩罚状态，无法使用）】

和这个临时身份卡相对应的是——出现在船廊中的卫厄，长相、衣着已经完成被替换了。属于阿顺假天师的铅灰色长衫、法器、铜钱全部不见了。卫厄仿佛被一下子投放到了一个叫“金生”的打工仔壳子里。

陈春华穿着老式的黑布鞋、土布衣服、腰间还系着很有年代感的布包裹。

卫厄获得的临时身份卡“金生”打扮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卫厄把面前的白米饭让给陈春华的缘故，副本提示，玩家需要尽快找到新的食物。

卫厄的视线在临时身份携带物品中的“阿娘的压棺钱”和“矿工契约”上，轻微地停了一下。客头，便是下南洋时期，给不懂南洋语言的打工仔们带路，安排诸向事宜的人。客头往往不仅非常熟悉运客的船只，还很熟悉南洋那边的雇主情况。他们往往是两头吃拿。

一边拿了南洋雇主的人，约定给拉多少多少工人过去，一边拿了家乡这头打工仔的钱，给他们介绍到南洋那边的工作。

如果“陈春华”、“王二田”、“陈牛”他们这批打工仔，是以签契约的方式，免船票费上船去南洋的。那么他们后来会在南洋的矿里被绞断双手就说得通了——拉拢他们去南洋的“客头”，一定是暗中和贵顺集团串通好了，替贵顺集团拉来了足够的人手。

他们也不说话，

只是每经过一名打工仔，就挥起棍子，朝打工仔的头上、肩膀上，胡乱抽一棍子，像是在点人头数。

陈春华、王二田、陈牛他们这些打工仔，似乎对自己的待遇习以为常了。

棍子抽来时，他们只蹲坐在船廊两边，象征性低一低头，把自己的身体缩小一些。棍子打到卫厄这边时，卫厄也学着陈春华的样子，把头偏了偏，让棍子抽在自己的肩头。

“俩王八羔子。”一直等到打工仔离开，陈春华才压低声，骂了两句。

卫厄没有跟着骂，他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就在巡逻的打手们经过后不久，摆在打工仔们面前的米饭碗筷，凭空消失了。没有人收碗，打工仔们自己也没有把碗筷藏起来，那些碗和筷子却都不见了。

陈春华和船廊中的其他打工仔们，却像是没有发现这一幕，只在船廊中不时轻微地挪动挪动身子。他们被恶劣的航运条件、枯燥的海上生活折磨得几乎没有多少多余的力气。陈春华揣着自己的发霉月饼，和卫厄讲家里的事。

忽然，陈春华停下话头，脸转向另外一边。

卫厄和直播间跟着陈春华的目光看去：

两道人影，从船廊的另外一头下来了！

那两道人影，衣着打扮，卫厄都很熟悉。卫厄和直播间一下子就认了出来，那是女学生装的林佩珮和洋人长衫的杨霖。

林佩珮和杨霖的五官都是正常的，两人胳膊挽胳膊，从船廊那头匆匆走过。直播间瞬间想起了，女鬼林佩珮曾经说的，他们刚刚私奔去南洋时，是先住的中下等舱。后面盘缠丢失，林佩珮不得已暴露自己的身份，去找了贵顺号经理，这才换到了上等舱去。

没想到，

猛鬼房109中的“林佩珮”上船时，猛鬼房105的人肢——王二田、陈牛、陈春华他们这些打工仔，也在船上。

林佩珮、杨霖没往左右的打工仔多看一眼，陈春华却在女学生林佩珮和杨霖出现后，变得有些坐立不安。陈春华的手一个劲儿地直往自己的包袱上摩挲，显得越发佝偻，不安。最终，在林佩珮经过时，陈春华把头使劲儿地往下低。

直到林佩珮、杨霖，两人一块儿消失后，陈春华才稍微地抬起了些头。

卫厄就在陈春华附近，陈春华的这些异常，没有逃过卫厄的眼。

卫厄的视线在陈春华的包袱上扫了一圈，冷不丁开口：“你偷了那小姐的盘缠？”

厉诡林佩珮的旧信和女鬼林佩珮，全提到过——他们的盘缠，在上船后丢了。

陈春华被卫厄冷不丁的一问，吓得手一个哆嗦，差点把包袱掉在地上。

“我？我，我哪里有？”陈春华惊惶不安，脸先是一白，随即涨得通红，脖子的筋脉都有些往外蹦。陈春华急了眼，和卫厄这个年轻仔较劲，“我哪里有偷过人东西，你不要乱讲话，这种话，是能随便说的？”

“我……我是看那小姐，要出事！”

陈春华压着声，带着不安。

“我看见，她跟着的那男人，把她的东西偷了。”

原来，两天前，陈春华就看见，和女学生小姐在一块儿的文人，在挽着女学生走的时候，把她身上的玉佩给拿走了。

陈春华过后还看到那男人，私底下把玉佩给了下来底层的贵顺号经理。

那块玉，一看就是好玉，值大钱。

陈春华原本是想跟学生女说的，但他是跟“客头”签了打工契，不出船票钱上船的。他们这些打工仔，在上贵顺号前，就被做中间人的客头叮嘱过——上了贵顺号，全把头低些，眼珠子不要乱瞟，话也不要乱讲。

不然，人直接被扔进海里也没有人管。

陈春华家里还有人，还有媳妇小孩，他要是被扔到海里了，家里的媳妇、孩子、老娘岂不是都要饿死？

陈春华不敢惹事啊。

可那女学生一看就要出事。陈春华觉得和她在一起的文人，不是好人。打工仔坐在船廊的两边，大半夜也只能在船廊中挤着睡觉。也就是在半夜里——陈春华看见，和女学生在一起的男的悄摸出门！

那男的背后，跟着一个滴血的女吊死鬼！

被怨魂缠身，能是什么好人？

陈春华一面怕那男的背后的女吊死鬼，一面坐立难安，每天女学生和男的出来，陈春华都得低着头，当做没看见。

“一条人命啊……也都是家里的父母好生生养出来的，”陈春华在老家是听说过被女鬼缠身的人，都是什么人的。他这两天一直在想，怎么提醒一下那女学生。他没读书，脑子也笨，又不敢违反贵顺号的规矩。

但白白看着，不帮忙，陈春华一颗心又过意不去。

因为，他就是靠无意间的好心，讨上媳妇的——他媳妇的老父亲，背柴去卖的时候，累昏在路边。陈春华那会儿正在旁边，就给拉了一把。后来才发现，他老丈人栽倒的地方，刚好有个水洼。

老丈人的脸栽在水洼里，喘不过气，人还是有意识的，却只能一点点窒息。

被拉一把救过来后，老人的女儿，也就是陈春华的媳妇自个走几十里路，过来给他送谢礼。后面就嫁给了他。

媳妇说他这人好，她跟人好的过日子，不怕他穷。

陈春华靠人好才有了媳妇孩子，越发不敢把媳妇喜欢的“人好”这点给丢了。

陈春华想要把媳妇喜欢的“人好”给维持住。

“我不知道咋告诉那女学生。”陈春华压着声，怕被别人听着了，“那男的，肯定是要害她。我媳妇指定儿想我在外头，也当个好人的……这可咋办？”

【女学生“林佩珮”遇害的时候，原来有打工仔想要救她的】

【！！！是没救成吗？还是林佩珮没相信陈春华的话？】

直播间的弹幕在陈春华小声说话时，便沸腾了。同一时间，卫厄的面板上弹出了副本提示——

【叮咚，玩家“卫厄”触发特殊关卡支线任务：‘协助救人’】

【陈春华其实不觉得自己是多好的人。可有人觉得他是好人，一心一意地喜欢着他，把他当大好人，大英雄的时候，平凡的陈春华也想要在那个相信他的媳妇心里，一直一直做个好人。】

【陈春华决定在保住打工仔工作时，不惹事的同时，帮助被盯上的“女学生”。】

【幸运的玩家，请你帮陈春华想出个可靠的办法吧！】

【提示：特殊关卡的剧情对贵顺号的猛鬼房恶灵有一定影响。】

副本文本结束的一刹，卫厄所在的船只船廊，光线仿佛又黯淡了一分。卫厄身边的陈春华，干瘪土气的脸庞，仿佛带上了一丝奇怪的阴灰。陈春华没有察觉年轻仔的变化，他一心一意有些不安地瞅着船廊另一头，林佩珮、杨霖的房间。

卫厄的目光从最后一行副本提示上扫过。

特殊关卡的剧情对贵顺号的猛鬼房恶灵有一定影响。

这个提示非常模糊，隐有深意。

陈春华的特殊关卡，涉及到了林佩珮、杨霖，也就是说，这这个特殊关卡的剧情发展，可以同时影响到猛鬼房105【人肢】和猛鬼房109的林佩珮。

从支线任务看，陈春华在发现林佩珮被杨霖、贵顺号上盯上后，陈春华是决定为了媳妇的信任，再当一回好人，帮助林佩珮的。但林佩珮在真正的贵顺号里，还是已经死了……所以，陈春华的帮助，其实是失败了？

几个念头一闪而过，卫厄面上没有露出任何端倪。

他只极快地重新审视了一下所处的环境。

陈春华想要提醒女学生林佩珮，难度果然很大。

一个是船只走廊里定时会有巡逻的打手，靠契约工身份上船的打工仔们，不能轻易活动，只能跟沙丁鱼一样挤着。如果自己随便站起来走动，就会挨打手们的毒打。还有可能被当杀鸡儆猴的靶子，丢到海里去。

一个是女学生林佩珮有基础的防备意识，船上都是陌生人，学生林佩珮只信任同行的杨霖。要么待在船房里不敢出来，要么，一出来就和杨霖绑定同行。

陈春华一个打工仔，不能在杨霖面前暴露自己想提醒林佩珮的心思。

那么，一个打工仔，要怎么样，才能提醒到上船的女学生林佩珮？

陈春华自己显然没有什么想法，只能在船廊里着急。卫厄却问起一件事——他前头说，打工仔们在船上，每隔两天，可以洗一次澡，是怎么回事？

陈春华一愣，像是终于想到了法子。

————

贵顺号让打工仔们每隔两天洗一次澡，不是出于心善做的决定。而是因为贵顺号不是一艘单纯只运打工仔的游轮，它除了捎带打工仔外，还有上等舱的有钱客人的舱层。有钱客人里还有一些洋人和商人。有钱人么，都是讲究卫生的，受新科学影响，连带着也讲究空气质量。

下等舱的打工仔们塞在密集封闭的船舱中，人数又多，要是一连好些天都不洗澡，臭味能熏到上边的舱层去。

为了避免上等舱的客人，嗅闻到太重的异味，底层当货拉的打工仔们会被安排着，隔一段时间简单洗个澡，去去味道。

但打工仔的人数太多，不可能一块儿洗。只能十几个人，十几个人，轮流着被叫到船舱的另外一边去。

陈春华想的就是借他们这边的人，轮到他们去洗澡的时候，从林佩珮的房间门口经过，悄悄地给那女学生传个消息。

原本陈春华一个人干这事，只能想办法用暗号，用沾血的东西给女学生传消息。但有了卫厄扮演的“金生”后，陈春华就用不着这么麻烦了——假的‘金生’会写字，可以写张布条，从房间门口塞进去。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布条，如何传得只有林佩珮看见，杨霖看不见？

陈春华为这事发起愁，卫厄的注意却在另外一件事上——

‘无魄之人’关卡里，船廊的光线昏暗，似乎是在靠近傍晚的时候。贵顺号的晚上，都比白天更危险，一到晚上，活人只有待在房间里才是安全的。在林佩珮时期，贵顺号上便已经出现了猛鬼房。

那么，陈春华他们打工仔，在夜晚的时候，也只能留在船舱里。

他们是怎么从旧贵顺号的夜晚活下来的？

思念急转间，贵顺号的光线迅速变暗。

整条船廊一下变得阴乌，刚刚还在跟卫厄压低声商量怎么帮人的“陈春华 忽然没了声。卫厄的身体左右两侧，气息一下变得阴寒。

——坐在他左边的陈春华，以及右边不远处的另外一名打工仔，在变暗的船廊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白、僵冷。

脸颊凹陷，眼窝漆黑，活死人特有的寒气从它们身上扩散出来。

卫厄的临时身份卡“金生 出现了同样的变化。

也就是在这一刻，铛……铛……铛……让人莫名发毛的法铃声，打船舱的另外一头幽幽传来。一道周围有扭曲斓光、深黄法袍的人影缓缓出现了。

——人良法师！

同样的法袍，同样诡异可怕的气息。

几乎是在法铃声响起、人影出现的一瞬间，卫厄便立刻微微低下头，和周围的众多“打工仔 们一样，在船廊两侧一动不动，避开一切可能发生的目光接触——诡法师怪异恐怖，哪怕是“陈春华 时间点的人良法师，也不能轻易去试探对方。

法铃声一阵一阵，伴随着法器的响动，深黄法袍的人影不发出一点儿脚步声，便已经直接从船廊的尽头，出现到了船廊的中间。

卫厄扮演的“金生 皮肤青白，眼窝漆黑，身体僵木，和周围的所有打工仔们没有任何差别。卫厄的反应同样快得出奇。

然而，“人良法师 似乎直觉到它们这边有什么不对劲。

深黄的法师袍停在卫厄附近的船廊中。

人良法师的影子长长地垂在卫厄、陈春华前的地面。一只发青的长手里攥着一个系红带的法器。有若实质的审视，在卫厄、陈春华它们这边来回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