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0章 莲溪剧团 【二】....
白衬衫少年蘸了油彩,提笔要往卫厄脸上画的一刹,卫厄闪电般伸手,扼住了诡少年的手腕。油彩笔悬停在离脸不远的半空,诡少年秀气的眼仁移动,转向了卫厄。细细的声儿自不动的唇中发出:
“阿顺哥哥,你不想登台么?”
“我们都签了演出契,不登台,要付违约钱的。”
在提及‘演出契’的一刹,
卫厄的长衫口袋微微一刺寒,借着眼角的余光,他像是看到了有什么纸样的黑物,放在自己的外衫口袋中。一丝灰白的气韵,从其上钻出,延伸向贵顺号船廊的某个方向。
再微微一转眸,
所有忙碌的莲溪剧团成员的口袋里,似乎都装着同样的污染物!
像贵顺号这种大公司,他们请剧团去南洋演出,的确会在剧团动身前就把合同签好。只是,从此时此刻的情况看,这些‘演出契’,似乎同样将莲溪剧团绑在了船上。一丝不祥的预感掠过。
白衬衫少年和卫厄这边的‘争执’,仿佛引起了房间内剧团班头的注意。
先前和贵顺经理谈话的那个黑戏装班头,开始朝他们这边走来。
“阿顺哥哥,”诡少年的话音只有卫厄和它能够听到,它像是有几分‘惶恐’,“班头脾气不好,让它瞧见我们不听话,要挨鞭子的。”
果然,黑戏装班头的腰间,挂着一柄往下滴血的马鞭。
旧社会的剧团班头对角儿远远称不上仁善。那一柄鞭子给卫厄一种极其不好的恶感。诡少年在这方面的提醒,似乎是好意的。在班头靠近之前,卫厄倏忽松手——两‘人’已经引起了班头的注意。
只是单纯放手,不足以打发剧团班头,
在诡少年重新给卫厄涂抹戏妆前,卫厄劲瘦有力的手指,转落到了白衬衫诡少年的衣领子上。
他的手指轻微抚过。
打剧团班头的角度看,就像是角儿‘阿顺’在给同伴整理衣服。
班头的怒气瞬间打消。
它那张就像用白粉画出的、精明刻薄的脸皮上出现了一丝极为明显的满意。
班头大摇大摆地过来,夸赞道:“……阿顺,花殢雪,你们俩是剧团最懂事的,现在已经搭对上了。再多亲近亲近,晚上唱夫妻时,拿出现在的亲热劲儿。”
“……”
略微的凝滞,被喊做‘花殢雪’的诡少年先一步反握住了卫厄的手腕。诡少年看似只有十几岁,阴冷的手指却出奇的有力,跟铸铁一样。诡少年花殢雪的细眉细唇微微地往上‘弯’,它笑盈盈地道:
“班头放心。”
“我和阿顺哥哥感情可好。”
箍在手腕上的诡指隐晦地收了收,压挤了下卫厄。
卫厄同样转头,似乎也带了几分真假不知的情意。
在昏暗的剧团套间里,一美少年,一浓颜银发青年,两张脸以奇异的方式相衬。一下子将整个剧团所有角儿的容光压了过去。且不提一人一诡的貌合神离,单单从长相看,戏班子里,只有它们俩能够凑成对。
班头的眼珠子在它们中间转来转去,
最后像是很满意似的,
它提点了几句贵顺公司某某董事是以前最先下南洋的中洲人后代,了解闽南这边的歌仔戏,最是挑剔。难音要唱得准一点。某某董事,是南洋马来那边的本土财团,听不懂唱词,中间歇息时要有点眼色去给人解释。
班头提点时,卫厄的视线转到了班头的腰间。
一个布褡包挂在那儿,里头装着的想必就是这次贵顺集团给‘莲溪剧团’开的演出费。
刚刚班头和贵顺经理谈话时,卫厄听到了一些。
贵顺公司给它们付钱,是按天付的。每一天发一部分。而这些钱,在到南洋之前,都收在班头的手里。
也就是说——莲溪剧团的所有角儿都签了演出契没错,但是演出的费用,其实还没真正分到每个戏班成员的身上。
钱还没到手,
剧团的‘人’和贵顺号的【演出契】,远没有打工仔诡、寻亲诡们的那么严苛!
……打工仔诡?寻亲诡?
这两个奇怪的词从脑海中划过,卫厄在冥冥之中,像是捕捉到了什么。他什么时候,知道船上有打工仔诡和寻亲诡了?然而,卫厄没有往下深思,一种说不出的直觉,让他迅速地将这两个模糊的念头压下。
花殢雪刚好在这时候转回脸,它阴冷的手指落到了卫厄的下巴上,帮卫厄把脸抬了抬。
剧团套间的大灯光,刚好照出了卫厄的整张脸。
花殢雪原本要下落的油彩笔在半空停了停。
它细长阴柔的眼珠在卫厄仿佛微微反光的浓颜五官上转动。——卫厄长得跟闽南本地人略微有些差异,鼻梁高,眼睛深,没那么秀气柔和,反而有些东北少数民族的浓艳。一滴混合过的油彩打落在他的眼皮底。
瞬间艳光逼人得像是时下的香江巨星海报。同一时间,卫厄的脑海中也掠过一些朦胧的画面,像是在莲溪县城里,有个长得跟花殢雪差不多的白衣少年,隔着街巷,看着县城上不受欢迎的怪胎‘卫厄’。
他们之间很熟悉。花殢雪在其他时候见过他。
“阿顺哥哥,你长得可真好。
那一刹的怪异氛围很快过去,花殢雪夸赞了一句,很快把沾满油彩的笔尖,落到了卫厄的脸上。
花殢雪动作很快,像是极其喜好亲手妆点剧团的同伴‘阿顺哥哥’。
深红粉白的油彩,转眼将卫厄的脸勾勒了出来。变得异乎寻常的雌雄莫辨。
妆面、换行头。
前后一个小时,莲溪剧团的人差不多都把自己收拾好了。一张张原本煞白煞白的脸庞,突然地有了种种不同的脸谱。直到此时,班头才领着人,要他们到贵顺号的上等舱大厅,给那儿的经理们先过过眼。
说是得在正式表演之前,让经理们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犯了贵顺号的忌讳。
卫厄跟着剧团的人——又或者说,跟着花殢雪穿过船廊,
在这时,他听到了一丝丝尖尖的笑声。
笑声响起时,卫厄的心头忽然一跳。他面上神色不改,余光则迅速地往旁侧一扫——只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船廊左右两侧的房间门开了。里头像是有一尊尊小小的闽南、汕头保家神像。
和一般的神像不同,这些神像,是被用线条系在阴暗的小龛里。神像的脸孔上,覆盖了一点点的油彩。那些油彩,像是正在把神像化妆成其他的东西!还有一些沥青状的东西,覆盖在神龛里头。小神像们怨恨地盯着经过的剧团。
——他进入了贵顺号保家神们,被腐蚀吞噬前的时间点。
贵顺号请戏班唱戏,是为了帮助某些东西,吞食掉这些不知道为什么上了贵顺号的沿海保家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