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八十一章 淮王谒仙(月初求月票,二合一)

水母大放光芒,半亮小屋,龙灵绡光影变化,蓝猫褐鼠绕柱而行,喧闹热烈,却不知不觉间没了声音,变成默剧。

 

左右没人认真看,獭獭开打个哈欠,两爪一抛,挺个肚皮靠住毛毯。

 

一百两,最多唱一宿,反正没人看,还不让獭偷懒不成?

 

侍女垂头丧气。

 

她听不懂仙人和淮王的对话,现在连个布影也看不到。

 

“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圣皇琢磨。

 

梁渠暗暗高兴,他看着仙人从躺着到靠着,从靠着到坐直身子,再到端正握笔姿势,对他的功法草稿认真思考。

 

有用!

 

应付写和认真写的东西质量能一样?效果能一样?让仙人坐起来就不算白费口舌,不说出点真东西来,仙人绝不会如此认真。

 

赚了。

 

搜肠刮肚,使劲把自己政治课学的那点东西吐出来咀嚼咀嚼。

 

他大致猜到为什么仙人会问自己这个,修行到溶炉境界,拥有的一切早就到达顶点,这种状态下,越是想实现点什么,就越会关注些有的没的,思考人生,思考社会,思考未来。

 

总而言之,闲的。

 

“是有意思。”仙人一心二用,“只是要筛到何时是个头?你让他们入武馆有七八年,依旧这般,需到什么时候?再十年?二十年?届时会有改变。”

 

“会有影响,但不会改变。”

 

“不改何筛?”

 

“昔日去江淮,我问楚王为何不投降,楚王说,三岁看老,一个人遇事如何行为、是人生前十年,二十年经历造就,往后再几百年都不会变,深以为然,一个抠搜妇人即便儿孙发迹,也不会大手大脚。”梁渠躬身,“所以,仙人,我说的筛,不是个人的筛,而是历史的筛。”

 

“历史的筛?”

 

“性善、性恶,都只是一种外在的表现形式,是对物质世界的反馈,就象蚂蚁看到糖会蜂拥而上,但人能做到克制。这种行为,应该理解为人的丰富、人独特的精彩,而不是好坏,所谓的好坏论证,实际都剥离了这种丰富度,意图进行抽象的先验概括和理解,并非人性的根本。”

 

“人性并非根本,何为根本?既然俱为反馈,同一件事,为何能衍生出好坏两种?”

 

“歙!”梁渠眼前一亮,“仙人说的好啊,好坏两种,是啊,为什么有两种?”

 

“为什么?”圣皇代替问。

 

“因为所谓善恶,都是针对他人的,是社会的,你帮人敬人助人,为善;你害人犯人奸人,为恶,故而是好是坏的定义,本就具有社会性!

 

人,没有本质,只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人性,是在社会之中被构造出来的。是在社会中,在实践中构成了个体,想要人性进步,就要社会进步,历史进步。

 

所以梁某寒心不多,亦没必要心寒。义兴镇内有人出来阻止勾销,已然是现状教育下的极限。”布影蓝猫猛地蹦跳,默声尖叫。

 

幽蓝的光照到脸上,圣皇头皮麻了一下,象是冰水淌过。

 

同仙人见面次数不多,南疆有的担忧,大顺自然亦有,担心仙人愈久远、愈生分,平日里言谈无不小心再小心,此行直接询问性善、性恶更是提心吊胆。

 

生怕仙人厌恶“凡尘”,厌恶“凡人”,哪怕只是一丝,都有可能在数百年后的某一天,造成某次对大顺的置之不理。

 

处理不好,这次说不定会成为他登基以来的“污点”。

 

结果

 

此番言论属实惊骇。

 

千古来贤人的讨论全被抛开。

 

这当真是梁渠能说出来的话?

 

徜若有人记录,千百年后,今日淮王谒仙,所言所谈,说不得能成为传世典故!

 

仙人收回记录如何培育自体位果的小册子,递出另外一本更薄的,其后将梁渠带来的草稿放置在桌案上,要来两张白纸,重新归纳。

 

仙人问:“这些东西,是你想出来的?”

 

“我学的。”

 

“学?”

 

圣皇侧目,上湖书院还教这个?是不是该把致仕的赵山长擢回内阁?

 

“圯上敬履,太公传书,学的也不多,刚刚好够回答仙人问题,再多就打肿脸充胖子,漏了怯,私也以为仙人没必要同凡人置气,这是凡人的局限性,知道他们为何局限,自然不会失望。”

 

啪!

 

鼻涕泡炸裂,獭獭开揉一揉惺忪的眼,抬起头,见还在讨论,翻身打呼。

 

仙人颔首:“馀今日有所得。”

 

所有人瞳孔一缩,看仙人,再看淮王。

 

梁渠躬敬一拜,其后搓搓手:“仙人有所得,自然荣幸之至,只是我这功法”

 

仙人舞动狼毫,执笔舔墨,洋洋洒洒,间或停顿琢磨。

 

“哈呼,哈呼”

 

獭獭开睡了三场,蓝猫褐鼠重头放映,足一个多时辰。

 

两张写满小字的纸张飘落面前。

 

“拿去吧,应当能解决你的问题。”

 

得嘞。

 

唾沫星子没白喷。

 

“万谢仙人!祝仙人天天开心!日日有所得!”

 

离开小屋,梁渠跟在圣皇后面,偷偷伸脚,踹一记獭獭开屁股,獭獭开伸个懒腰,砸吧砸吧嘴,看明白状况,扫一眼布影画面,正好接续上天神来时画面,掐住嗓子,音画同步。

 

“哦吼吼!”

 

乘辇回宫。

 

积水潭上白莲朵朵,湖光潋滟,盛夏扑面而来。

 

六月封王大典,昭告黎民百姓;七月谒庙告祖,昭告天地先人。

 

梁渠这个淮王,彻底把屁股坐上王座,坐实,十三个口岸,亦彻底成为他的个人领地!

 

官、勋、爵,都已经达到极致。

 

放眼望去,群山寥寥。

 

高处不胜寒呐。

 

扫视两眼,高高兴兴将功法和册子贴身收好,梁渠兴冲冲问询圣皇:“陛下,臣今日表现如何?可有得罪仙人?仙人如此郑重,重写功法,应当满意吧?”

 

溶炉重编的《阴阳灵种功》,特别版位果蕴养法。

 

赚了。

 

“出乎意料,谒见仙人不在少数,无有今日你这般。”圣皇回忆一番,觉得那番话说下来,应当是好事,“义兴镇那般作为,你真觉得寻常?”

 

“陛下,您看不看话本?”

 

圣皇想了想:“闲暇放松之馀,偶尔。”

 

“有的话本里,正道就是正道,邪道就是邪道,大侠打死土匪,这种写腻了,就又物极必反,会写主流正道其实蝇营狗苟,被排挤的邪道其实豪情万丈。”

 

圣皇点头:“确有。”

 

“我以为,这就有些自大,没有去理解,团结多的就是正,能团结多的,自然是大家适合生存的,欠债勾销,手里多握一点粮,这就是适合生存的,自然是寻常的。

 

若是因为有臣当榜样,教育了数年,一群村民就成了看见大好便宜都个个忍住不占的大好人,不这样就生气,这也是一种自大。”

 

“你说仙人自大?”

 

“咳,没有没有,臣只是觉得,会生气会愤怒,都是置身高位,从上俯瞰;若是能置身其中,平视出去,就不会有这些情绪,陛下,仙人其实喜欢和人打成一片。

 

“你又如何知晓?”

 

圣皇饶有兴致,他今日忽然发现,梁渠不止是能掏些灵巧东西,想法上居然一样有不错的启发性。“无聊的人都这样,任何人都有自己的须求,而劳动是人的第一须求,只是不曾找对方法,显得仙人不愿插手凡俗。”

 

圣皇思量:“何谓对的方法?”

 

“不知道。”

 

“你说的言之凿凿,你不知道?”

 

“臣只会纸上谈兵,论真本事,哪里比得上内阁大臣们半分,自然不知道。”梁渠爱说实话。“哈哈,好一个纸上谈兵,能谈到仙人有所得?”

 

“运气好,仙人非要问,我又正好会那两句,把式功夫。”

 

“陛下,望月楼到了。”内侍在外呼唤。

 

圣皇挑开帘子:“不知道法子,朕就不送你上楼了。”

 

“不用送,陛下您歇着!边关战事刚歇,臣岂敢耽搁国事。”

 

梁渠跳落车辇,目送圣皇离去。

 

话本上说仙人都喜欢红尘历练,渡劫炼心,整得挺玄乎,说白了,不就是参与“社会实践”吗?只是真参与进来,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再回头。

 

乌泱泱的人在望月楼下排队。

 

白天的望月楼比晚上热闹的多,尤其七月,丙火日将近,又一次日辉月华修行室的抢夺战,恨不得把帐篷搭在门囗。

 

“淮王!”

 

“淮王!”

 

“拜见淮王!”

 

来抢修行室的多是年轻人,满目热诚。

 

梁渠颔首,穿过人群,唤来主簿,查询自己当前全部大功。

 

“两千五、两千、功法二百一十二、馀下的十、十,年终”

 

“这二十个是哪来的?”

 

“稍等。”主薄查阅文档,“按记录,是水河巡抚苏龟山苏大人为您申请的,是金刚明王的坐镇奖,头一年十个,往后每年五个,今年正好是第三年整,就是二十个。”

 

梁渠一愣,兀得浮起许多久远思绪。

 

三年,不短了,一个少年可能到青年,一个青年可能到中年。

 

失笑。

 

“好,一共呢?”

 

“您账目上预支过一千,实际”主簿搏动算盘,算出一个咋舌的数目,“三千七百三十六个大功。”

 

册页上一面至多记录一百个大功,这三千七百多个,要三十多页,厚厚一叠。

 

“还有。”梁渠搬出另外一本册页。

 

盘峒是“白猿”和崇王一起干的,只是给了“梁渠”部分“连络”功劳。

 

“十,十个不世功?”主簿望着册页上迥异于金纹的紫金纹,瞠目结舌。

 

“都换成造化宝药,还有我的三千七百大功,全换,有馀留,又不够造化宝药,就换成寿宝大药。”“全全换?”主薄怀疑自己听错。

 

“有问题?”

 

“没。”

 

“要多久?”

 

“如此巨额数目,非同小可,光调度和审批,至少半个月。”

 

“搞快点。”

 

“是!”

 

豪爽挥霍。

 

梁渠一点不快乐,反而有些心痛。

 

这次大功变成宝药,陪伴的不是他。

 

远的不说,靠老蛤蟆赚了二十缕长气,要支付一半。

 

玄黄牌的价值无法衡量,受朝廷管控,就算整体三十大功,给老蛤蟆一半就是三百的量,他拿到的长气里,还有许多价值在玄黄之上的。

 

老蛤蟆可不是吃亏的主。

 

“得早点安排个职位。”

 

让老蛤蟆彻底变成自己蛙,把龙宫宝库变成蛙公宝库,它就心痛了。

 

宝物出门转一圈还在自己家。

 

还完贷款指日可待。

 

梁渠不走楼梯,踏虚而行,再引羡慕。

 

武圣风采!

 

梁渠已经把握住了踏虚而行的奥妙,叩开天关,自身的“本”超出一“角”,触向天地,就象一个钉子,凿入无形的天地之间,天地之大,去哪都脚踏“实地”,风吹不动,绝不是单单能飞行的问题。跨过中央楼层,喧嚣一静,至三十楼。

 

“爱妃!”

 

“淮王!”

 

龙娥英还没反应,谈亦风和廖澜清率先起身,目露期待。

 

“哈!二位莫急,莫急。”梁渠怀中掏出功法,“且看此书。”

 

“《乾坤灵种功》?”

 

“原本功法和咱们钻研一月的草稿都给仙人看了,仙人亲自编篡,高屋建瓴,二位待我修行一番,再看效果!”

 

谈亦风和廖澜清目光火热。

 

接下来的时间,梁渠俱是望月楼内修行功法,其后帝都内宴请亲朋。

 

师父杨东雄天舶楼惯例包场,干娘许氏再来一场,众师兄合凑一场,其后苏龟山也包一场,徐文烛亦包,灯火十天不歇,烟火不歇,好不热闹。

 

不到年节,烟火全包圆,端是奇景。

 

寻常武圣封王,哪还能有那么多长辈庆贺?

 

帝都百姓每日醒来,闻到的不是积水潭里的荷花香,而是炮仗的硫磺味,浑似年节。

 

参加天舶年中拍卖,同师门登高,陪娥英划船,帝都内外美景看个饱,京城繁华体验个遍,看鳞次栉比的上街,再同舅爷品尝美食,到天羽卫“切磋指教”,更听什么丝竹大家入京弹奏,梁渠只觉得普普通通,好似一场大梦。

 

想去哪就去哪。

 

戏剧开了场再进去,一样是最好的位置。

 

不接外客的私家园林,一样抢着送上请帖。

 

花多少银子,不知道。

 

总有人抢着付,连个名字都不留。

 

收多少贺帖,不细数。

 

满案朱漆金笺,八方道贺、九州同钦。

 

饮多少玉液,不觉沉醉。

 

望多少楼台,不记其名。

 

象是行走在锦绣堆,满城灯火皆为自己而明,万家笙歌皆为自己而奏。朱楼绮户,雕鞍宝马世界瞩目,众人开路,这等奇特的关注感,梁渠只在曾经高考时的三天体会过那么一丝丝,象是全世界都期待自己,所有人时刻准备替他解决困难,但是高考完的下午梦会醒,这场梦会一直继续。朝廷官员登上船只,赶往十三个散装封地,重新界定法理县域。

 

造化宝药调动、封地范围确认、功法修行。

 

一桩桩一件件。

 

丙火日出。

 

两个太阳高悬空中。

 

【获赤气一缕,若与一万水泽精华汇融,生得灵鱼一条,可升华垂青。】

 

八月。

 

空荡荡的泽鼎内,再升一缕赤红长气。

 

九月。

 

根海之内,一株桃树郁郁葱葱,根系繁复,相比一月前,更显勃勃生机。

 

“哢嚓。”

 

一根生机盎然的树枝折断,变成一点金光,缓缓导出,入琉璃小瓶中。

 

“试试。”梁渠睁眼。

 

谈亦风小心翼翼地拿起琉璃小瓶,看着和灵种无二的光点,有些忐忑,盘膝运功。

 

半日一晃。

 

一棵绿芽自谈亦风的气海中长出,其后变成一棵小树苗。

 

谈亦风瞪大眼睛。

 

“成了?”梁渠问。

 

“成了!”谈亦风激动无比。

 

《阴阳灵种功》好处极多,导入本源,全无境界升高弱化的影响,唯一也是最麻烦的地方无疑是养一次时间长,用一次从头再攒,中间旦有交织,前功尽弃,同样从头再来。

 

如今变成《乾坤灵种功》,有这棵树苗

 

梁渠看向龙娥英,龙娥英垂下眼睑,耳根泛红。

 

梁渠转头笑:“还不算成功,要试一试才知道,还有,能不能乾坤共用。”

 

“那就是长功夫了,淮王您也该就任封地了吧?”

 

“是啊,真有几分舍不得,以后可不能想来就来喽。”

 

梁渠起身,抹去云雾,俯瞰京城繁华。

 

六月到九月,给他养的慵懒,帝都待得够久,师门也不全是闲人,宝药已经全部审批,是时候启程去看看封地。

 

封王后第一次离京,圣皇让他不能快,只许慢,先从北到南,再从东往西,亦是让天下见证,逛完一圈起码得是两月,时至深秋初冬。

 

义兴县上的王府也要建设,水兽、龙人、龙鲟要奖赏,江淮要清扫,好多事情都在后头等着。积水潭上,荷花落败,来时初开,走时凋零,象是热闹终有停歇,大小翻了一倍的造化宝船更显宽阔。獭獭开划下桅杆,解开绳索。

 

哗啦。

 

大帆鼓动。

 

“且慢!且慢!”

 

岸上载来喊喝,水兽呼啦啦全探头。

 

梁渠登临甲板惊讶:“刘叔?”

 

“承蒙淮王看得起老儿,可惜,今日淮王喊得起,老儿受不起。”刘叔哈哈大笑,捧起手中的犀皮箱子,打开锁扣,黝黑的弓身油光发亮,正是渊木。

 

“您这是”

 

“我老了,家中后辈不成器,没有承载得起它的人,哪天家道中落,子孙们定会把我这大弓卖了,左右都要给人,为什么不给淮王您呢?这三个月,我也过了瘾,跟认识的朋友都吹嘘一遍,今后就把它留在您身边吧,留给您的后辈,亦或者哪天想拉弓狩猎,就拿它出来。”

 

梁渠一时说不出话。

 

半晌。

 

“您的全名叫什么?”

 

周围同僚全叫刘叔刘叔,上次帝都见面,梁渠也跟着项方素他们喊刘叔,不好直问长辈姓名,真不知道“刘叔”全名。

 

刘叔一愣,道:“刘天翊,天地天,翅膀的翊。”

 

闻罢。

 

梁渠指腹摩挲,凭武圣意志,不使其生长修复,吹散弓臂木屑,刘天翊的姓名镌刻其上。

 

“这”

 

“刘叔,弓我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