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烟火4

李润叶抬头看了一圈,这才看向西屋:“妈,我想要织布机。”

纺线车,织布机是家中的重要生产工具。能做这个的木匠不多,请了木匠师傅做,得管饭,得给工钱,家里要是有这个,能传几代人。

自家这个也不是分家分来的,是金镇家两口子分家单过之后另外添置的。布匹在现在来说,是十分短缺的物资。家里的女人很忙,忙在哪里了?就忙在这里了。

下地、干活,操持一家子的吃就算了,关键是穿。纺线、织布、自己染,然后裁剪,手工缝制。总说人穿的埋汰,这做不出来,可不得埋汰着。

农村大部分是这样的,当然了,有公职的另外算。厂子里大多数有工装,没工装的也有布匹定量供应。农村嘛,一是你弄不到指标,二是有票都没钱。

所以,家中有这两样很重要,家中的女人能纺线能织布,这也是衡量一个女人能不能干的一个标准。

这个东西,老二媳妇说想要织布机。织布机比纺线车贵——且贵多了。

桐桐就说:“可以!织布机给你,家里的小铁锅和新菜刀就得给老大家,这么着公平。”

李润叶:“……”她也想要那个小铁锅,“妈,那分了家,我们咋开火?做不了饭了。”

“找你男人,你俩商量着办!要不然,错开做饭时间,厨房的大锅总是能给你用的。”

李润叶:“……”她就又说:“妈,那笼屉呢?笼屉总该分给我们吧。”

“笼屉是可着大锅定做的,你先拿了笼屉,再按照笼屉的尺寸定做锅?”再说了,农村这笼屉,高粱杆就能编出来,争这个干什么?咋寻思的?

李润叶就不说话了,沉默着表示她的不满意。

金禄瞪了媳妇一眼,忙说:“妈,我自己想办法。”

牡丹几乎同时开口,说:“妈,要不,小锅给老二家!我跟您错开时间……”

两人一起开口,说了这个话。

金禄还没推辞,润叶就赶紧道:“那就谢谢大嫂了!我做饭墨迹,一块用锅,怕耽搁爸妈吃饭。还有小意他们上学,回来得按时吃饭!”

桐桐就说金寿:“那你写个证明,都来签字。算是我跟你爹分家的时候欠了你大哥一个大锅。”

本身织布机老大就吃亏了,再把补偿给的小锅让给老二家,那就折算成大锅吧。

金福不干了,这不是平白增加爹娘的负担吗?“妈,就这样吧!我自己想办法。”

金禄不言语,拉着李润叶就出堂屋:“妈,我俩商量商量,等我几分钟。”

商量吧,看你俩想咋。

金禄拉着润叶去后院,低声道:“那小锅都快烧的糊底了,争那个干啥?”

“那咱拿啥做饭呀?”

金禄看了润叶一眼,“你傻呀!咱这一分家,你娘家不来暖屋?来总不能空手吧。好的咱也不能要,但孬的也行呀!我瞧见你家后院的柴火垛上有一口破锅,咱家有个破油勺,有这两样,咱去换个新锅,小是小了点,但就咱两口子吃饭,够用了。”

“旧换新还要加工费呢!”咱哪有钱?

“你爸妈手里没有?你不想办法要,最后落到谁手里了?你姐可比你精,我上次去你家,你姐大包小包的拎回去了……咱先借点,等以后有了,肯定能还。”再说了,“我家给你家的彩礼可不少,你都带过来了?”

没有!

“那你说这彩礼,留给谁了?我宁肯叫你拿那个钱买肉吃,也不想叫你嫂子贴补了她娘家……你妈肯定给你说,彩礼要是都给你,过来你还得补贴婆家。现在分家了,咱的钱归你管,我不花一分,你想咋花就咋花……你寻思寻思!”这钱是你自己拿,还是你爸妈拿,补贴给你哥,你哥再补贴他老丈人。

润叶:“……得找我爸我妈张嘴,咋张得了口?”

“跟我爸我妈张嘴,你不是挺好意思嘛!你也看了,我妈这人公道,到最后啥也没多得,还叫人不喜欢。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润叶问说:“锅回来之前,咋做饭?”

“上你娘家住两天,省的做饭。”

两口子商量了几分钟回来,金禄蔫焉的坐着去了,润叶说:“妈,小锅我不要了!家里那破油勺给我,我娘家有个破锅,我俩拿这些去换个小锅。”新的!

桐桐:“……”行吧,“你紧着你的时间去做饭。”错开时间。

“我们先回我娘家住两天……”润叶说完了,就看了看在座的人,“等锅换好了,我们就回来。”

王翠枝气的脸都变色了,这不够丢人的,不知道的以为我金家过不下去了!她白了大儿媳一眼,说孙媳妇:“我那边有个锅,给你们送来。”

罗宝琴斜了婆婆一眼,到底没敢言语。桐桐没言语,看了儿媳妇一眼:这个可以要!老人家补贴孙子,你做晚辈的觉得能拿你就拿,不妨碍啥。她乐意补贴哪个孙子都行,顺着老人嘛!

况且,当初分家,大房可是吃了亏的。

润叶接到婆婆的眼神,立马道:“奶给的,我得要!”说着就往出走,“在哪放着呢,我去取。”

罗宝琴这个做二婶的气的够呛:大房分家,从叔叔家占便宜,上哪说理去?

她跟着往出走:“给你说你也找不见,我去给你拿。”

润叶搀扶着二婶就走:“我以后常去,去的多了,啥都能摸到!以后我有时间就给我奶烧炕……家里有啥活干不过来,您也喊我。”

罗宝琴嘴上应着,这个侄儿媳妇就是长了一张好嘴,啥实在的都没有。

她就说:“……你婆婆太娇惯三个小的了,金寿念书都念到十六了。谁家十六不是家里的壮劳力?就金寿,这么个年岁了,还在念书。不过想想,你婆婆大概觉得她是城里面的,憋着劲儿要把子女往城里里送,供儿子咱还能想的通。你说就小意,一个丫头,横竖都是别人家的人,这花钱供念书,图啥?”

润叶跟着点头:“我一个做媳妇的,能说啥?”

“上学费钱着呢。”

“可不就是!”润叶就说:“半月前,我说妈,咱把那小萝卜腌上,你给我钱,我买二斤粗盐去。可就巧了,润叶没笔没本子了,要买笔和本子。我妈把钱给小意了,跟我说,腌菜太早了,怕坏,等等再腌菜。”

罗宝琴‘啧’了一声,“我家的萝卜片都腌入味了。”

“您看!这不就耽搁了。”

婶婶侄媳两人一路絮叨,到家里的时候,二房的小闺女金花正在屋里纺线。金花是一天学没上过,一个字都不识,还是个小脚,解放后放脚了,但还是习惯于缠着穿小鞋。一天到晚盘腿坐在炕上做针线活。

“二嫂子来了?”

润叶就笑:“看看,看看咱金花养的多精细。”

罗宝琴拎了锅来,递过去:“这锅其实是新的……”

谁家新的这么放着?润叶只笑:“不管好歹,这是我奶疼我们,补贴我们呢。”东西拿了,她并不多留,拎着锅就走,心里盘算着,加上家里的破漏勺,再加上娘家的破锅,连同这个锅一起,能去换一个大的新锅回来。

所以,今儿还是得回娘家一趟,跟自家妈要彩礼钱,再顺便住两天。

到家得时候,粮食都分完了。家里的油盐酱油醋,一块都给分了。菜窖里的菜也一并分了,就连菜地里那些盖在苞谷杆子下面的耐寒的香菜啥的,也是用尺子量好,用草木灰划线,从哪里到哪里是谁家的,吃菜各从各那一片拔。

真的分的特别公道,分家文书一写,这就成了。

金大发提醒:“还没写奉养……”

桐桐拦了:“不用写,有心就行。”这东西不能拿尺子量。

于是,还算是消停的把家给分了。

队长姓叶,叫叶贵阳,四十来岁的年纪。他是很少跟金镇家这个婆娘打交道的,这个婆娘是常年生病,谁能有印象?这一家不管有啥事都是金镇出面的。谁知道男人猛地倒下了,人家这婆娘立起来了。

日子不好过,是非就多。

自家也是给老大结了婚之后,再给其他孩子不管干啥,都得看老大媳妇的脸色。姑娘大了,做身衣裳吧,儿媳妇不乐意。这都叫啥事?

那就不如干脆给分开,他们的日子他们自己过去!人家小两口挣了自己花,要不然,就得两口子挣钱养一家,人家媳妇不乐意呢。

金镇家婆娘说的对,人家媳妇就是不乐意,也没啥不对!凭啥人家累死累活的,挣下点口粮分给别人吃?

桐桐说:“劳烦了,这就做饭,吃顿饭再走。”

家里还有人伤成那样了,吃啥饭?这就走了。

人家走了,桐桐就把家里晒的萝卜干,叫金喜给叶队长家送去,又给大房金大发家送了一份。就自家菜园子大,家里也只有这个能拿的出手了。一家一碗,别管贵贱,是个意思。

中午的时候,叶队长家得嫂子,这人姓戴,叫丑女,家里当小名叫的,也没个正经的名字。

“嫂子,快来。”

“我来瞧瞧,今儿好多了?”

“好多了!”

戴丑女把碗还回来了,里面盛放着一碗冒尖的豆腐渣:“我娘家侄儿送来的,他在豆腐坊,拿来你尝尝。”

算是个人情往来。一会子金大发家得大儿媳妇,金顺的媳妇也来了,拎着个篮子,篮子里有十个鸡蛋,“留着补身体。”

鸡蛋可以去换油盐酱醋的,这是可流通的,“这……多不好意思。”

“拿着!咱是外人么?”

行吧!拿着。原主原来也养着鸡鸭的,这不是前后给两个儿子结婚,把鸡鸭全都给卖了。昨儿吃的鸡蛋沫糊里的鸡蛋,还是牡丹出去从邻居家借的。

把这个送走了,乡邻好些都来看望。或是两根萝卜,或是一捆子干萝卜樱子,或是一把花生,是个意思就得了。

等人都走了,桐桐取了一个鸡蛋,挑了最大个的,站在院子里喊牡丹:“你昨儿从谁借的,还给谁去。”

牡丹应着,拿着鸡蛋走了。

润叶一听见就趴在窗上看,见婆婆果然只给了老大家一个鸡蛋,这才坐回去:没偷着偏老大家就行。

再分家,最后一顿饭总要一起吃的。

今儿不出工,不干活,就不吃干的。就是蒸一锅红薯,一人一碗红薯汤,一盘子青盐腌的青辣椒。

这辣椒是霜降前摘下来的最后最后一茬。老的都红了,辣的火烧火燎;嫩的还没长成,没啥味道。

李润叶说:“大嫂,其实整根腌存的时间长。”

牡丹:“……”她‘哦’了一声,忙道:“也没有多的,剩下的不到一盆,三两天就吃完了。”

桐桐喝了一口汤,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啥都没有,谈啥好吃不好吃?为啥切开?因为最后一茬辣椒,肯定好些被虫吃了,她得细细的把被虫啃的单独放着,淘洗干净,舍不得扔呗。再就是老的老,嫩的嫩,还分开腌吗?哪有那么些盆碗放这个?

她就说牡丹:“做啥吃啥!日子穷,你精打细算的,不容易!”

牡丹端着碗,嘴一瘪,差点哭出来,把头埋的低低的。

金福看了看媳妇手里的细红薯,细红薯都是丝,不好吃!他今儿才注意到,媳妇都是拿最细的吃。

他把手里的红薯塞过去,拿了媳妇手里的细红薯。

牡丹急了:“……我吃这个就行……”

“吃你的饭!”

桐桐给金福夹了菜:语气虽然还不好,但能看见你媳妇的好,就值的鼓励。

李润叶吃的不高兴,吃完两口子回娘家去,在路上她就说:“你妈还是不喜欢我。”

“我妈叫你吃亏了?”

“没吃亏!但你妈就是喜欢你嫂子。”

“我嫂子愿意吃亏,你愿意吃亏?”

“我傻呀!我为啥要吃亏?!”

“那你怪谁?”

“你妈就是喜欢当牛做马的媳妇,我就是长的再好看,再机灵,你妈都喜欢!”

金禄哼笑了一声,“你当知我妈不喜欢你,你妈也不喜欢你,你姐你嫂子都不喜欢你。”

“说你妈就说你妈,你为啥要说我妈?”

“我不嫌弃你说我妈,你也别嫌弃我说你妈!你要不想叫我说你妈,你就少在背后说我妈!”

“金禄,这不是你想娶我的时候了?”

“谁想娶你,不是你天天在路口等我的?”金禄说完,撒丫子就跑了,把田润叶气的捡起土坷垃就扔他。

桐桐站在后墙里,听得见墙后的动静。这俩憨子,那条路得绕到自家后头去,墙外的动静墙里面听的清清楚楚的。

她正嘀咕呢,前面金福喊呢:“妈,我打听了,市里的医院好,咱上市里去吧,拉着我爸去,你也坐上,一块去看看。”

桐桐:“……”看!这能怪我总有偏心的冲动吗?儿子跟儿子是有差别的,媳妇跟媳妇也是有差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