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喻司亭:月考成绩汇总的表格还有两位老师没发给我,抽空写一下。]

    这是成绩下发后,高二(7)任课教师小群内的最后一条消息。

    初澄点开和他的私聊,把一条链接发过去。

    [喻司亭:已收到。]

    初澄犹豫片刻,打字询问。

    [喻老师,没有其他什么事情了吗?]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多少次试探大哥了。

    喻司亭稍有迟疑,然后发来答复。

    [这么急着结清账?]

    初澄一愣,这才发现对方是误会了,还没来得及解释,又一条消息发来。

    [喻司亭:看来骑车同行有些不愉快。]

    初澄忙回。

    [不是。]

    [我是想问,与月考成绩相关的事,我们需不需要聊聊?]

    [喻司亭:那个不急,等上班后再开个小会吧。]

    不急,等上班后。

    那就是确实有事要谈啊!

    短短一句话,无疑是给初澄戴上了痛苦面具。他想起第一天上班时,在教务处里被吐槽的场景。自己可是相当于在领导面前立了军令状的。

    [如果我能教好学生,喻老师当然不会再说什么,如果教不好,那他就没有说错。]

    现在想起之前的年轻气盛和大言不惭,初澄恨不得给那时的自己两耳光。

    怎么敢的呀!现在马上就要被拉出来鞭尸了吧。

    他会怎么说我?

    [看吧,我就说他不行。事实证明我的眼光没有错。]

    或者更嘲讽一些?

    [新人嘛,能力有限,能教好才怪了。]

    再恶劣一些?

    [这两年师大也是越来越回去了,什么人都培养得出来。]

    初澄的脑子里过了无数种情况,但没有任何一种能被他的骄傲所容许。

    心烦意乱下,他走出房间,去客厅冲咖啡,碰巧看到周瑾在厨台边泡麦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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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恩。”初澄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随后忽然想起来询问,“师兄,你的化学考得怎么样?”

    “第二。”周瑾在一块面包上涂了果酱,咬一口后补充,“仅次于你们班。”

    初澄小声评价:“那挺好的。”

    “是啊,我很满意。毕竟7班的学苗基础在那里,我再怎么使劲,也越不过硬件鸿沟。”周瑾说完自己,抬头反问,“你呢?”

    初澄只好面对现实:“第九。”

    但周瑾并不觉得差劲:“也可以啊。全校24个平行班,第九属于中上了。”

    “全年级、乃至全市校联体名列前茅的选手们,在我手里语文均分第九。最重要的是他们其他科目全都巨能打,太欺负人了……”初澄边说着,边脸朝下栽进沙发里哼哼,“喻司亭周一要找我谈话,我会被手撕掉的。”

    周瑾看着一旁“哭天喊地”的后辈,吃早餐的闲情逸致都被影响了。

    “哎哎哎哎哎,至于吗?不就是一个小月考吗?而且在我印象里听楠楠说过,7班本来就有一科是短板。什么学生能科科无敌啊?”

    “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们短什么都与我无关,就是不能短在语文上。就算是短,也不能短这么多呀~”初澄拖长声音,生无可恋地在软沙发里撞头哀叹,“……你第二,你理解不了我。”

    周瑾无奈一笑:“那你听好啦,第二是我教的不错,但第二十二也是我教的。”

    “啊?”初澄停下“自我摧残”的动作,从布艺沙发边撤开一些,掀着眼睑看他。

    周瑾忙道:“你别用那种奇怪的眼神。我发誓,我对这两个班级付出的耐心和热情是完全一样的。我问心无愧。只不过,结果不同而已。”

    初澄皱眉:“为什么会这样啊?”

    周瑾继续答: “因为拖后腿的偏科生实在太多。7班的情况应该也相近。那个叫谢什么的小子在我监考的考场,语文单选全涂b,作文题目叫《人间也许不值得》。你用鹿言加韩芮再加徐婉婉三个省优也带不动他吧?”

    初澄轻叹:“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可我怎么面对喻司亭啊……”

    “就算是喻老师,你让他去教十个班级,也无法并列第一吧?他也会

    教出第十名,但这不能说明他个人能力有问题。”

    作为过来人,周瑾语重心长:“更何况,语文这个科目太看重天赋和能力了。你不要纠结一次两次的年级排名。这是职场误区,初老师。”

    “反正有错要认,挨打要立正就对了。”初澄发泄完了还要从沙发上爬起来,声音疲惫道,“我去写成绩分析了。”

    周瑾看他的背影,又同情又觉好笑:“你又不吃早餐了?”

    “胃堵得难受。”初澄背身摆了摆手,回自己房间闭关去了。

    十一剩余的三天假期,初澄都活在认真的自我剖析中。

    他把每一个学生的卷面都做了失分点分析,然后在一片忐忑中迎来了周一上班日。

    因为失眠精神不济,他没有去跟早自习,趴在语文组的办公桌上翻看教案。

    下早自习后,课代表韩芮来送作业,见他不太舒服的样子,也没说几句话。

    “大哥。”走到门边的韩芮迎面撞上班主任,被吓了一跳,喊了句人就溜走了。

    喻司亭理了理衬衫,稍有不满道:“怎么连课代表也冒冒失失的?”

    初澄闻声起身:“谁知道她。从月考之前就怪怪的,跟我说话也小心翼翼。”

    喻司亭只抬眸看了他一眼,没有搭茬。

    初澄却回过味来。

    等会儿,他刚才说“连”了吧?什么叫“连课代表也”……我什么时候冒失了?

    但初澄这会没有心思去计较对方的措辞。他看着喻司亭并不像是偶尔路过的样子,试探着问:“喻老师,找我有事?”

    喻老师定睛道:“我不是说了要和你开小会么,现在有时间吗?”

    初澄虽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没想到他会主动找到办公室来,迟疑着小声道:“你能,别在语文组吗?”

    “那楼上空教室。”喻司亭说完转身,走到门口又补了句,“你带份成绩单,我忘拿了。”

    “哟,你们这么早就主副班开会啦?27又卷我们。”同办公室的语文科班主任瞧见,并无恶意地开着玩笑。

    初澄慢腾腾地跟在身后,实在开心不起

    来,只勉强地笑笑。

    六楼是学校的小会议室,左右走廊的教室都闲置着。初澄连续向好几间内探头,才看到喻司亭坐在一张讲桌边。

    “别磨蹭啊,我一会儿有课呢,来。”他的语气平淡,未见波澜。

    看在他们俩几天前还一起出门骑行过的份上,大哥应该也不会太翻脸吧?

    “这屋隔音应该还不错。”初澄深吸一口气,索性关了门,径直走过去。

    你骂吧,骂吧。

    喻司亭竟然从自己的副班主任脸上看出了“视死如归”的表情。

    他蹙了蹙眉,思忖片刻后似乎想到了原因,没忍住偏开头笑了声。

    “一大早情绪这么低落,是因为年级排名吗?”喻司亭没高声斥责也没挖苦,低沉有厚度的嗓音实为好听。

    “难道还不值得低落吗?”

    初澄等了片刻,教室里依然静静的,鼓起勇气去看喻司亭的表情,刚好与他深沈的视线撞在一起。

    喻司亭说:“但这不是你的问题啊。”

    “啊?”初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说过了,他们的语文底子本来就差。高一的时候,因为某种原因还闹过罢课导致他们对语文这一科的积极性本就不高。换成尤老师以后也一直是这种排名情况,我不可能要求你立刻就逆转劣势。”

    喻司亭直了直身体,一本正经地解释完,唇角又微微上扬,染笑道:“而且客观上来说,还算是进步了一名,我恰好被堵住了嘴。”

    几天殚精竭虑寝食难安,换来虚惊一场,初澄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超负荷了,平复道:“那你为什么还一脸严肃地让我拿成绩单过来?”

    “因为我找你来开会,本来就是为了别的事情。”喻司亭拿起手机,转发了一条新的链接给初澄,切入了正题,“本周三有一场年级家长会。除了月考成绩阶段总结之外,主要用来公告艺术生的报名事项。”

    对于这件事,初澄在之前的全校教师会上已有耳闻。

    高二年级要在目前24平行+2竞赛的班型基础上,再分出空乘、绘画、传媒和体育四个艺术班。

    “虽然会有专门的老师向有意向的家长和学生答疑

    解惑,但主副班主任负责协助链接。这项工作之前我也没有接触过,所以到时候需要你的协助。”

    初澄点头:“明白。”

    “那我说几个学生的具体情况。班里需要走辅助路径的选手不多。比较能确定下来的是白小龙改走体育方向,除此之外还有个在犹豫的江之博,晚些我先去找他谈谈。”

    喻司亭对照着初澄带来的成绩单查看,在稍后排圈出几个名字:“空乘生应该是没有的,然后这个女生目前是传媒意向。至于美术方面……”

    初澄认真听着,忽然开口道:“应该会有张熙吧?”

    “你知道她?”

    张熙这个孩子性格非常内敛,平常基本听不到她说话,而且成绩不太理想。尤其是在7班这种几乎人人出类拔萃的集体环境里,很容易就成为了透明角色。

    所以当她第一个被初澄cue到时,喻司亭有些惊讶。

    初澄点头:“张熙在画画上很有天赋,语文笔记背面随手的涂鸦就惊艳过我。后来有一次她上课走神被我拉去办公室谈话,顺带问了能不能走美术报考的事情。当时学校还没下达通知,所以我也没给答复。那这次,就由我负责她吧。”

    “恩……张熙的情况有些复杂。你可以先试着沟通,如果有问题的话,后期再交给我。”喻司亭做标注的动作稍顿,斟酌着开口。

    初澄有些不解地看他。

    “开家长会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喻司亭没有过多的解释,继续说起下一个同学。

    两个有备而来的人搭档在一起,效率显著。

    “目前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剩余的情况,等我们做完第一轮沟通后再仔细讨论。”他们快速对接完了班里全部艺术意向生的情况,然后各自收拾东西,准备回去工作。

    忽然,喻司亭注意到初澄垫在笔记本下的厚厚一摞手写材料,挑着尾音问:“都写检讨啦?”

    初澄脸上一热:“不是检讨,是试卷薄弱分析……”

    喻司亭切实感受到他对这次月考成绩的在意,恍然一叹:“学生成绩不好,老师有不可推托的责任。但其实,你不需要有太深的负疚感,因为根源并不在你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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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不过很难做到。大概这就是所有人都在说的嫩鸟情怀吧。

    喻司亭安静了几秒钟没有说话,看着他依旧低落的样子,忽然提议:“要不然这样吧。等上完今天的课,我们再来开一个月考追责会。毕竟写了这么多,得给你一个念出来的机会。”

    初澄翻了翻眼皮:“……”

    提前谢谢你的栽培哦。

    喻司亭站起身,朝着门口方向,边迈步边补充:“也不单单追责你一个人。平常学生一有空闲,我就安排他们钻研数理化,忽视了语文。在一点上我也有责任,到时候得先检讨。”

    初澄稍愣。

    这人说得实为坦诚,他一时间竟然分不清对方到底是出于抚慰心理,还是说认真的。

    已经走到门边的高挑身影却忽然回头,顶着优越的皮相,弯唇留一句:“开玩笑的,初老师。我今天五节课,可没那么多空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