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绵上翁
(紫妆:以紫色的粉拂面而成。紫粉最初多用米粉、胡粉掺落葵子汁调和,呈浅紫色。相传为魏宫人段巧笑始作。晋崔豹《古今注》载:“魏文帝宫人绝所宠者,有莫琼树、薛夜来、田尚衣、段巧笑四人,日夕在侧。……巧笑始以锦衣丝履,作紫粉拂面。”以现代化妆的经验来看,黄脸者多以紫色粉底打底,已是调节肤色的基本常识,或许段巧笑便是此妙方的创始人。)
少姝肃然起敬:“老店家说得真好,您这里的妆品都取自天然植萃,精工细作,女子们用了这些点缀,成妆也会美如自然,总而言之,正是最漂亮的风貌!”
(漂亮的风貌:美学家李泽厚先生说过,表现魏晋风华的《世说新语》,“重点展示的是内在的智慧、高超的精神、脱俗的言行、漂亮的风貌;而所谓漂亮,就是以美如自然景物的外观,体现出人的内在的智慧和品格。”)
“说的是呢,不论什么妆形,只要透着自然而然的清秀,秀骨清像,看起来就会格外地顺眼舒服。”少妍不觉想起了之前和妹妹关于妆容的小争论,那时两人各执己见,谁也不肯让步,想来仍有几分好笑。还别说,那番争执对她多少有了些启发,渐渐对清秀之态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关注——可能出现在不同的五官体态之上,或男或女,或老或少,若有似无,却总在牵引着的目光,拥有它的人似在传达着某种内在的品格,那是一种无言的清明峭拔,显现出其人生动超脱的气韵,令她心下为之懔懔,恍惚若对神明。
(“秀骨清像”一词:源自唐代张怀瓘在《画断》中对陆探微绘画的评语:“陆公参灵酌妙,动与神会,笔迹劲利,如锥刀。秀骨清像,似觉生动,令人懔懔若对神明。”陆探微绘画的“秀骨清像”既表现人物清秀瘦削的体貌,也传达了精神层面的理想人格,以至让人产生产生“懔懔若对神明”的感觉。这正与当时所推崇的魏晋风度极其吻合。同之前提到的“骨”字类似,“清”“秀”二字在魏晋人物品藻中同样比比皆是,王羲之“风骨清举”,嵇康“风姿特秀”,洛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谢道韫“神清散朗,固有林下风气”……这种追求“标俊清彻”(《晋书》)、“风姿特秀”(《世说新语》)的风尚,一定也影响了彼时的审美,使人们在容止间呈现出一种充满了仙气灵动的飘逸轻盈。)
“姐姐说得没错。”
见这回妹妹也无异议,少妍不由得意,塞给她一盒紫粉:“没错的话就送你了,回头自个儿慢慢琢磨着用吧?”
且连带给少婵少嫆的一并选好,少妍拿出荷包来结账。
老店家笑纳,且不忘提醒:“满意的话,两位姑娘记得再来哦!”
“一定一定,祝您老发财!”
这时又有人掀开帘子进来,见到她们先打起招呼来:“少妍姑娘,少姝姑娘,好巧啊!”
见是贾县令府上的书童阿真,两人客气回礼。
“阿真怎么在这里,莫非也是来买……”少姝扬起手上的脂粉。
阿真扑哧一乐:“今天不用陪公子上学,来替我们家夫人取预订好的脂粉!”
说话间,老店家早把县令夫人订的东西取了来。
少妍了眼包袱上的标签,有了发现:“咦,同我前几天送给阿婆的一样样的”
姐妹俩相视而笑,看来县令夫人的品味也已入乡随俗。
三人一同走到街上,只少姝在前面一蹦一跳的,阿真很难不注意到,他嘴角一歪,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
“没想到,少姝姑娘也爱这些花呀粉呀的。”
少妍不大乐意:“怎么不喜欢呀,我们家少姝又不是假小子。”
“不是,少妍姑娘,我没那个意思……以往见她几次,都觉得她在穿着打扮上啥心思都没有,一副天真无邪的作派。”阿真忙着一通辩解,见对方爱搭不理,才明白自己越辩越黑,不如闭嘴算了。
“歇下来了,你们家公子一般做什么呀?”
“可不是我夸口,我们家公子自打入馆以来,可就剩勤奋用功了,除了吃饭睡觉,恨不得天天头悬梁锥刺股,一准儿还钉在书房里,寸步不离!”
“那真不错,”少妍的眼珠儿俏皮地一转,不晓得信了多少,“如此说来,县令和夫人一定倍感欣慰。”
阿真笑着指指自己腮帮子:“可不是,夫人的嘴都咧到这儿来啦!”
“也不能学得太闷,有空还是得出来散淡散淡,这城里哪里有好玩儿,好吃的,要说数你最清楚呢。”
“好玩的地方啊,对了,我们家公子在‘道家地’工地那边转过几次,尤其着迷那些工匠们搭建呀描漆呀镂刻呀等等各种各样的手法,每回去了还要缠着师傅们打听上大半天哩。”
少姝在路边买了些果子回来,用裹着的帕子擦了擦,给他们一人一个:“刚好我也打算去道家地,瞅瞅珐花他们忙什么?”
“那不正好嘛,”阿真指指前方,“西街上往北拐,很快就到庙底巷了。”
“你不是还有事?”少姝指指他胳膊
“哦,夫人吩咐我中饭前捎回去就行了,”阿真却甘当护花使者,三两口吃完了果子,又机灵地将两人的包袱也接过手来,“东西都交给我来拿,姑娘们只管好好逛便是。”
“有劳阿真,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少妍高兴地冲他眨巴眨巴眼,阿真一喜,劲头就更大了。
繁忙的工地沐浴在晃眼的春阳下,各司其职的匠人们或低头做活,或来往穿梭,对于时时来参观进度的三两群众已不以为意。
少姝更小的时候跟着兄姐们来过,虽说还未全部修葺竣工,也觉各处庙宇占地更加开阔了,已不是原来印象中的样子。
来到了后土庙正殿的方位,姐妹俩正自好奇地东张西望,几辆装满了沙石的推车从他们身旁轰隆隆而过,阿真介绍说:“这些搬搬抬抬的人都是附近来服庸役的村民,据说免了田里一年租税;那此有专长的手艺人都是县衙雇来的,和珐花家他们一样。”
(后土庙正殿:据介休《重修后土庙碑记》记载,南朝宋孝武帝大明元年(457年)及梁武帝大同二年(536年)皆重修之。于是有推测,早在1600多年前的南北朝时或更早介休就有了后土庙,如今庙宇的格局是明正德十一年(公元1516年)重修时所置,而后不断扩建形成的。后土正殿内,奉祀后土娘娘,东朵殿为真武殿,西朵殿为三官祠。后土娘娘在道教中尊为“四御”之一,为掌管阴阳生育,万物之美与大地山河之秀的女神,之前序篇中也有提及,本书采用了地母后土即传说中的女娲这一观点。)
她们一路随着阿真行去,看到木匠手持锯子,精准地切割着木材,动作熟练有力;石匠雕刻加工着石栏,锤子和凿子在空中舞动,发出清脆的敲击声;泥瓦匠手中的泥刀在砖石间游走,将每一块砖石都安置得稳稳当当;还有画匠在用彩漆涂抹门窗,比先前旧貌更显华丽……工程的一切井然有序。
“照此情形,完工之日还不知道有多富丽!”少妍赞不绝口,又四下里环顾了一圈,忽问,“少姝,怎么还不见珐花的人影?”
旁边的匠人问他们寻的可是洪山陶窑的珐花。
众人称是,得到的回答是珐花跟他父亲去拉琉璃釉件了,也许过半日才回得来。
阿真也想起来了:“我听说窑工们的陶窑都盖在南门外了,来回确有点费时,姑娘们还要等吗,还是先留个口信儿?”
少姝颇为犹疑的当儿,忽听远处起来一阵阵儿吆喝声。
阿真手搭凉棚一看:“是钟楼那边,好像这几天刚完工,应该是又把大钟请回来了。”
他们兴冲冲地赶了过去,钟楼已经给好事的人们围住了两三层。
当中的几个大汗已给累得脸红脖子粗,他们刚从推车上将黝黑的大钟卸将下来,这会儿正犯难,卸下来已属不易,又如何将这么个大家伙吊上楼呢?
这几人时而面面相觑,时而伸长脖子在人群中搜寻,忧心忡忡的脸上还带着几分期待。
少姝他们刚挤进去,就觉他们仿佛在焦急地等着什么人,周围的一众人也陪着似的,乖乖地一起等。
少姝按捺不住,问起了旁人:“请问兄台,大家伙这是在等谁吗?”
“姑娘不知道?我们一早来了,单等看绵上翁的绝技!”
“绵上翁是谁?什么绝技?”
“你果然没听说,就是上回把这口大钟自楼上取下来的老人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