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人老成精
陈循知道,他是时候该离开了。
根据他在朝堂上斗争几十年的经验来看。
也许他在贪图这个首辅位置,那么弹劾他的奏折,将会如雪花一样飘到皇帝的案子上。
只是他到如今,依旧不明白这问题出在什么地方,这是他不甘心的地方。
直到他看到自己最宠爱的小儿子,从外面赶回来。
他才隐隐约约感到哪里不妙。
“爹,听贵安说,您有事找儿子啊。”
“爹,这是儿子从吕宋,让人弄来的秘传的壮骨灵丹来孝敬您。”
他这个小儿子,依旧像以前那般讨好他。
“爹,绿茵,夏荷伺候您还可以吗?不行,儿子再给您换两个。”
陈循看着小儿子的眼神,逐渐变了。
“小六子,你告诉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爹?”
那陈六公子心中一惊,连忙掩饰道:“没有啊,爹,你知道我就做些买卖,喜爱享受而已。”
“爹,您是不是听到了些什么?”
他走过去,把老父亲从太师椅上,轻轻扶起。
“走,跟爹去花园转转。”
陈循再次看了他一眼,而后带着儿子去了后花园。
这凛冬季节,后院的那些奇花异草,已蛰伏起,静待来年。
曾经芳香四溢,争奇斗艳的花园,此时看起来颇为凄凉。
“六子,你给爹说实话,你现在有多少资产?”
“爹,儿子有多少您还不知道吗?”
陈循看着依旧嬉皮笑脸的小儿子,顿时瞪着眼气喘吁吁道:“六子,此事关系到我陈家生死存亡,你必须给爹说实话。”
“若有隐瞒,爹也救不了你。”
陈柳见父亲如此严肃,郑重,不由眼珠乱转,思虑着什么。
“知道爹为何带你来后花园吗?”
“因为这里没有锦衣卫。”
当听到锦衣卫三个字的时候,陈柳终于知道害怕了。
这半年了,经历一次又一次的大案,要案,锦衣卫再次重现昔日的辉煌。
虽还不至于让文武百官夜不能寐,但谈之色变还是有的。
“锦衣卫……”
他颤抖了一下,而后咬了咬牙,终于说出了实情。
当陈循听到小儿子的所累积的资产之后,眼前一黑,差点昏厥过去。
“爹,爹,您别吓儿子啊。”
陈六公子慌忙扶着老爹的后背,轻轻拍打,以便他能呼吸的畅快。
“六子,你这……...你这孽畜,这是要害死我陈家啊。”
陈循醒转过后,不敢大声怒斥,只能用通红的眼睛,瞪着儿子。
“孽子,孽子啊,我陈循怎么生了你这孽障啊。”
“也怪我对你太过溺爱,才让你如此有恃无恐酿成如此大祸。”
翌日,早朝。
令文武百官奇怪的是,一向早早赶到的首辅,直到皇帝驾临,都没能到。
这时,次辅商辂走了出来,向众人道。
“诸位,陈首辅昨日身体抱恙,卧病在榻,不能……”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殿外就响起一声熟悉的声音。
“罪臣陈循,前来请罪。”
话音刚落,白发苍苍,神色憔悴,脸色苍白的陈循,手捧着乌纱,步履蹒跚,进入了大殿。
一进来,立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如此一幕,让大殿上众文武,皆是呆愣当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甚至,连朱祁钰都感到稍微的意外。
“首辅,您这是.…”
阁老商辂过去就想扶他起来,谁知,陈循却坚辞不起。
终于,还是朱祁钰说话了。
“陈卿,平身吧。”
“罪臣自知罪孽深重,请陛下责罚,以儆效尤。”
那陈循依旧跪伏在地,趴在那里,在大殿上显得格外的可怜。
谁能想到,昨日还是百官之首的内阁首辅,今日却是成为令人唏嘘不已可怜的老者。
朱祁钰心中却是感叹。
不愧是修炼数十年的老狐狸,主动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请罪,这一招简直妙极了。
正如朱祁钰所料那般。
昨天,得知小儿子的资产之后,陈循真想打死这个孽障。
但他也知道,已经晚了,若是处理不好,可能令整个家族遭殃。
思索了一夜,他终于想到了一个妙招,那就是主动坦白请罪。
当今圣上,那可是一代圣君,想用什么李代桃僵等方式,逃脱罪名,简直是愚蠢至极。
最好的方式,就是请罪。
看似把自己置于危险之地,其实未尝不是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
根据他对圣上的了解。
他虽杀伐果断,但却心怀仁义。
自己几十年来,对大明兢兢业业,为国为君为民,操持了一辈子。
陛下怎么也会念及于此,宽恕自己。
他不敢奢望还能保住首辅之位,他现在只想保住大儿子,四儿子的官位就行了。
只要他们还在,那么再加上自己的门生故吏,他们陈家就倒不了。
也就是说,他要牺牲自己和小儿子,保住他陈家不倒。
这就是他陈循的计划。
不得不说,他对陈循十分了解,甚至摸透了他的秉性。
朱祁钰当然也猜到了这老家伙的心思。
其实,他也是这个打算。
那陈六公子,仗着乃父其兄的威名,笼络不少官员,为其商业大开方便之门。
累积资产已达到上千万之巨,田产八万余亩。
庄园,府邸,店铺,更是不知凡几。
他就是想要杀鸡儆猴,让天下人看看,他绝对不允许,官僚子弟仗着家族的权威,大搞商业垄。
一经发现,他就会举起屠刀。
今天,那陈六子就是他要杀的一只小鸡崽子。
“既然陈卿,你想公开此案,那么朕就如你所愿。”
“大理寺,刑部,都察院,锦衣卫联合,彻查陈柳垄断商业,勾结官府,打击商户一案。”
朱祁钰既然想让全国都知道他的决心,那么就必须把这件事的影响,扩展到最大。
不过,如此一来,就要牺牲掉这陈循多年的名声了。
家中出现如此孽子,他想全身而退,也是不可能了。
这一天,整个南京城都震动了。
谁也没想到,皇上又举起了五十米长的大刀。
而这一次,竟还对准了他一直信赖,宠信的首辅。
三司会同锦衣卫,效率何等的高。
短短的两日时间,就抓获了所有牵扯其中的官员,豪绅,商户。
等到案情呈到朱祁钰的案前后,他发现这陈六公子,其实并非没有脑子。
比如,他搞垄断,却几乎都是游走在大明律例的边缘。
并没有欺行霸市,没有草菅人命,就是利用其雄厚的财力,背景,搞垮对手,让其退出竞争。
而且,他也没有行贿过任何的官员。
当然,作为内阁首辅的儿子,根本不用行贿。
只要这陈六子愿意,数不尽的官员,愿为他的马前卒。
这就是现实。
最终,三司所裁决的建议,对于所参与的官员削职为民,重者则为流放。
对于陈柳则是剥夺所积攒的所有财富,流放边境。
因为是关于商业的重大案子,所以,朱祁钰也不想大开杀戒,打击天下商人进取的积极性。
所以,也就恩准了三司的裁决。
最后一个令人棘手的人,三司则没敢决断,而是交给了皇上。
那就是对首辅的惩处。
这位首辅大人,不但为大明尽忠职守了数十年。
而且,在新君登基时,也拥有着从龙之功。
正是他和于谦等人的坚持,才迫使孙太后承认新君。
按理说,陈循如此尊崇的地位和功劳,是无人能够撼动的。
可惜,他没有栽在政敌的手里,却是栽倒在了小儿子的手里。
这未尝不是一种讽刺。
对于陈循的处理,朱祁钰也是一阵头大,立即召来了于谦,以及成敬。
这几日,成敬与妻儿团聚。
也逐渐解开了心结,气色大好,眉宇间也多了几分笑意。
这几日,是他这十年最开心,最幸福的时光了。
不过,终究皇帝的亲信,不能一直流连家中。
“成大伴。”
朱祁钰看着成敬,神色中满是笑意。
“多谢陛下。”
成敬神色中闪过一丝的羞愧,而后大礼参拜。
他这些年的心结,竟还是陛下给他解开了。
“好了,回来了就好,朕正好有件事需要你参详,想必你在家也听说此事了吧。”
朱祁钰无奈叹了口气。
“奴婢略有耳闻。”
“对了,以后你还是自称臣吧,不用奴婢奴婢的。”朱祁钰连忙道。
成敬听到这个旨意,眼眶顿时泛红。
其实,他骨子里终究是士大夫们的血气。
作为读书人,谁愿意用这种称呼,来称呼自己?
成敬当然又是一番大礼参拜感激。
“好了,说说你的意见吧。”
成敬平复了一下心情,而后缓缓道:“其实,陛下心中早已知道如何决断了,根据您的本心即可。”
朱祁钰看了看他,而后又看了看于谦。
这位于太保,则是露出罕见的笑容:“佩之说的极是。”
“哈哈,你们两个啊。”
朱祁钰指着他们笑了笑,而后向成敬道:“那成大伴就拟旨吧,内阁首辅陈循,虽没牵扯此案,但终归教子无方,允许辞官归乡颐养天年。”
“另,罚俸两年。”
“是。”成敬和于谦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相互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