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稚嫩
苏轻宛向来有成人之美的胸怀,她心里也清楚,陆首辅想见外孙,本是寻常事,若真想见,随时进宫也能见到,何必特意守在南风楼呢。稍作思忖,她轻轻点头应允。
驸马见此,暗暗松了口气,面上虽极力保持着沉稳,可心底那一丝紧张的情绪还是悄然消散了。
苏轻宛带着大皇子上了马车,大皇子坐在她身旁,兴奋得叽叽喳喳,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出宫游玩时遇到的各种趣事。
驸马为避嫌,独自骑马跟在马车外。苏轻宛对驸马并无好感,可她向来善于伪装情绪,此刻只是淡淡地坐在车内,静静听着大皇子说话,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驸马身为长公主的夫婿,也是念青名义上的父亲,然而念青本应是自己长兄的嫡长子,是淮南王府捧在掌心的嫡长孙啊,如今却认贼作父。
陆家,正是当年淮南惨案的元凶,是她复仇路上难以跨越的一座大山。氏族门阀在这朝堂之上,地位尊崇,堪比皇权,想要颠覆他们的势力,谈何容易。她苦心筹谋多年,好不容易才看到一丝复仇的曙光,怎能轻易放弃。
不多时,陆家到了。
大皇子身份尊贵无比,陆首辅虽未亲自出门迎接,但他的长子夫妇早已在门外恭敬等候,见到马车停下,立刻上前迎接,态度极为恭敬,尽显对皇家血脉的尊重。
苏轻宛依照礼数,与他们见礼后,便被迎进了陆家府邸。
一踏入陆家,便能感受到这里规矩森严,处处透着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息。只见府邸内奴仆们往来有序,个个神色恭敬,脚步沉稳,没有丝毫懈怠。
他们身着统一的服饰,动作整齐划一,仿佛训练有素的士兵。庭院中,假山怪石林立,错落有致。回廊曲折蜿蜒,雕梁画栋,每一处木雕、每一幅彩绘都精美绝伦,彰显着陆家的富贵与奢靡。
苏轻宛沿着回廊一路往前,突然,迎面走来一名身穿靛青色长衫、外罩黑色大氅的中年男子。此人眉目硬朗挺拔,右眼处有一道陈年旧疤痕,那疤痕犹如一条狰狞的蜈蚣,为他增添了几分威严与冷峻。苏轻宛心中一惊,瞬间认出,此人正是柳江!
柳江看到苏轻宛等人,立刻侧身退避到一旁,恭恭敬敬地行礼。
行礼完毕,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与苏轻宛的目光撞了个正着。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柳江,有一双极其锋利的眼睛,仿佛能洞察人心,所有人的伪装在他面前都如同薄纸一般,不堪一击,都会被他轻易碾碎。哪怕是再冷静、从容的人,面对这样一个煞气如此重的男人,都会忍不住心生畏惧。
苏轻宛被他这一眼,瞬间拉回到十几年前那个噩梦般的夜晚。
她躲在房梁之上,眼睁睁地看着柳江率领锦衣卫,如恶狼般冲进淮南王府,肆意屠杀她的亲人。那血腥的场景,至今仍历历在目,她做梦都忘不了柳江这双充满煞气的眼睛。
她心中恨意翻涌,这些年,晨风在京中四处追杀当年参与屠杀淮南王府的锦衣卫,几乎将他们杀尽,唯独漏了柳江。只因柳江身边高手如云,且他本人武艺高强,身手过人,晨风派出的几名死士前去暗杀,不仅没能伤到柳江分毫,反而白白葬送了性命。苏轻宛深知不能再这样以卵击石,便命令晨风停止暗杀行动。
她心想,只要淮南王府能够平反,柳江必定难逃一死,届时也不必再牺牲淮南王府的死士。
自从进京以来,她一直未曾与柳江碰面。
柳江因被皇上忌惮,又要避开陆璟的锋芒,已经称病在家大半年了。没想到今日,竟会在陆家与他狭路相逢。
“见过驸马,郡主!”柳江行礼时,仪态极为端正,不卑不亢,声音低沉而有力。
驸马微微点头,说了声“免礼”,随后又与他寒暄了几句。
苏轻宛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没有说半句话,眼神冰冷得如同腊月的寒霜。她心里清楚,自己戴着面具,柳江不可能认出她来。可那些午夜梦回时,被柳江追杀的场景,早已成为她挥之不去的梦魇。只要柳江靠近,她内心的恐惧便难以掩饰,心跳急速加快,仿佛要跳出嗓子眼,那种心悸的感觉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没能压制住本能的恐惧。
那一晚,柳江屠杀时的凶狠模样,淮南亲眷们流淌的鲜血,都如同恶魔一般,深深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成为她一生都摆脱不掉的噩梦。
柳江与驸马寒暄几句后,便转身离去。
驸马带着苏轻宛继续前往花厅。苏轻宛忍不住回身,望着柳江离去的背影,心中暗暗发誓:柳江,你的命是我的,我一定会亲手取下你的人头,祭奠我那些枉死的亲人。她强压住心中如翻江倒海般汹涌的仇恨,想起陆璟曾对她说过,会让她亲自报仇。她深吸一口气,默默告诉自己,再等等,属于她的复仇时刻终会到来。
大皇子被下人领去见陆家夫人,驸马则在花厅陪着苏轻宛喝茶。桌上摆放着的雨前龙井,热气腾腾,香气四溢,可苏轻宛却无心品茶。
一刻钟后,陆首辅来了。驸马察觉到苏轻宛对陆首辅的态度颇为冷淡,其实这也难怪,西南一脉与陆家在朝堂上本就是政敌,双方立场不同,自然没什么共同话题。陆首辅一到,驸马暗自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坐姿。
“郡主久等了,老夫早想见一见你,只是郡主身在深宫,难得一见,今天冒昧相邀,莫要见怪。”陆首辅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语气十分慈爱。
实际上,他早已位极人臣,身为文官之首,已经没有更高的晋升空间了。外孙是唯一的储君人选,按理说,陆家若足够聪明,早就该急流勇退,否则必定会引起皇上的忌惮。可人性就是如此,一旦站在权力的巅峰,便会对权力产生深深的眷恋,又怎能轻易说退就退呢。
“阁老言重了,您想见晚辈,说一声就好,晚辈自会来相见。”苏轻宛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在陆首辅眼中,她定是十分稚嫩。于是,她索性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轻声问道:“阁老请晚辈来,是有什么事要叮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