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借鸡生蛋
“多少,你说多少?”
“回皇上,一千……一千零七十八万又四千五百三十二两。”冯保硬着头皮又重复了一遍。
“……复算过了吗?”朱载坖咬着牙问。
“是,复算了三遍……”冯保迟疑道,“要不奴婢再命人算一遍,兴许……真有多算的也说不一定。”
朱载坖自然明白冯保的弦外之音,摇头叹道:“不必了,传旨宝钞提举司,速速再印价值三百万两的银钞,去吧。”
“奴婢遵旨,奴婢这就去办。”冯保知道皇帝的心情糟糕透了,匆匆行了个礼,便要告退。
“等一下。”
冯保立时止步。
朱载坖提笔蘸墨,龙飞凤舞的写下一张字条,又盖上印玺,闷声说道:
“传朕旨意,再印价值一千万两的大明宝钞。”
不应该是圣旨吗?冯保满心狐疑地躬身上前,双手接过,不经意迎上皇帝的眼神,冯保这才明悟。
——不能声张!
“知道怎么做了吗?”
“奴婢明白!”冯保恭声道,“宝钞未入内帑之前,绝不会传到外廷耳中,一个宝钞提举司,东厂要还看不住,也没存在的必要了。”
“明白便好。”朱载坖心累地挥了挥手,“去吧。”
“是。”
冯保匆匆告退。
朱载坖长吁短叹一阵儿,扬声道:“来人,传陆炳……”
陆炳受召而来时,朱载坖的中旨已经拟好了。
这次,朱载坖没有拐弯抹角,直接了当道:“朕只要结果!”
陆炳又瞧了眼中旨内容,迟疑道:“皇上,臣没办法保证不会有人……詈骂君父。”
“这就是朕的事了。”朱载坖决然道,“朕的事朕自已扛,不过锦衣卫绝不能怂,明白?”
陆炳严肃道:“臣定不负皇上。”
“嗯,去吧。”
“是!”
陆炳一礼,告退离去。
朱载坖眉头紧皱,又是一阵盘算,接着又传召高拱觐见。
对高拱,朱载坖有着无与伦比的信任。
修建铁路的花销,扩张宝钞货币的举动,推行继承者税的国策……没有任何隐瞒的说与了高拱。
事实证明,朱载坖的真心并未被辜负,高拱完全站在他这边,且表示会为皇帝分担一部分压力。
同时,还对铁路税进行了‘优化’……
大明财政几乎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高拱这个次内阁辅兼吏部天官,也早已养成了能省则省,能捞多捞的性格。
不然,当初俞大猷也不会亲热的问候他全家了……
君臣相谈甚欢,这一番下来,朱载坖苦闷的心情也大为缓解,同时,思路也打开了。
“高先生,经你这么一说,朕愈发觉得这铁路的价值被低估了,这将是源源不断的创收啊……唉,只可惜朝廷财力不足。”
高拱也是一叹,随即道:“臣倒是有一计,只是……不太光彩。”
“哦?”朱载坖精神一振,催促道,“财政已然如此,先生直言便是,难道对朕还不能推心置腹?”
高拱叹了口气,道:“李家有钱!”
“……朝廷虽然支付的是银券,可归根结底与真金白银无异,只要李家兑换,朝廷只能兑换,否则银券信用必定崩盘,一崩……可就全崩了啊。”
朱载坖苦笑道,“李家是有钱,可这类的工程花费着实不小,且李家的家产也分出去了大半,总不能……断了李家的现金流吧?”
“皇上仁德。”高拱恭维了句,继而干笑道,“让李家修铁路,再以银券结算,一次还好,一而再……确实不太仁道,不过,若是用真金白银的钱呢?”
朱载坖笑容更苦,无奈道:“没钱啊。”
高拱迟疑了下,说道:“税也是钱啊。”
“税也是钱……你的意思是用税抵?亦或说……”朱载坖惊道,“李家修路,李家收税?”
“是!”高拱深吸一口气,道,“皇上,臣有狂悖之语,皇上可愿一听?”
这也就是高拱了,换了别人,要么没这个胆子说,要么皇帝没这个忍耐度。
“说!”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若真是如此,历朝历代,乃至我大明,都无法完全杜绝土地兼并?又怎会是千年田八百主?”高拱诚挚道,“皇上,秦六合一统,弃分封改郡县,今时看来无比正确,可在当时呢?世官,世爵,还有府兵制……何以更为忠心?正是因为享受到了‘公器私有’带来的利益。
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利益永远是第一驱动力!
……”
高拱滔滔不绝。
朱载坖脸都黑了。
虽然他也很心动,虽然他也明白这样做能带来不小的创收,可他没办法接受。
“朕只问你,如此朝廷体面何在?”
高拱恭声道:“皇上说的是,朝廷体面不能不顾,臣也不是主张出售公器,只是以折中的方式……这就好比地主,地主的田也是要交税的,可地主的田也可以租出去,包括最底层的农户……田是国家的,也是个人的,铁路……亦可如此。”
朱载坖有些听明白了,神色缓和了许多,沉吟道:
“你的意思是,朝廷还是要收税的,就好比耕地,朝廷只取田地收成的极小一部分,更多的收成归耕作者所有?”
“圣明无过皇上。”高拱松了口气,干笑道,“打个不甚恰当的比喻——朝廷自已出资修建的铁路相当于皇庄,民间出资修建的铁路相当于民田。”
这个比喻更通俗易懂,朱载坖彻底搞清楚了高拱的用意,不过,却还是犹豫……
“呵呵,不过城外千余亩良田,你们这些人,总要有事儿没事儿提一嘴。”
“……臣言语无状,请皇上恕罪。”
“呼……这件事朕要好好考虑一下。”
高拱恭声称是,想了想,又道:“皇上,江南最是富庶,臣以为推行继承者税,可以用借助大明月报。”
“这一来呢,张太岳就在那边,于他而言也就是捎带手的事;这二来呢,仇富是百姓的普遍心理,这种‘热闹’自是喜闻乐见;这三来呢,商绅、地主……这些富绅大多都是官绅,要么本人做官,要么家族有人做官,民间舆情一起,这些人也就不太敢公然反对了。”
高拱干笑道:“官场之上,没人不爱惜羽毛,没人不在意个人名声。”
朱载坖含笑颔首:“嗯,先生此计甚妙,朕稍后会传旨张居正,令他督办此事。”
“皇上圣明。”
……
大高玄殿。
朱厚熜与黄锦忆往昔,主仆二人正得趣儿呢,瞅见朱载坖到来,不由大感扫兴。
“这是又遇上什么事了?”朱厚熜语气充满无奈。
黄锦则是行了个礼,知趣儿地退了出去。
朱载坖也见了个礼,接着,将高拱的谏策,一五一十是与了父皇……
朱厚熜蹙眉沉思。
许久,
“先不急,铁路开通之后,先收上两年税,对铁路的收支了如指掌,做到心中有数之后,再做打算!”
朱载坖讶然道:“父皇,您……不反对吗?”
朱厚熜哑然失笑:“高拱这一计策,直白来说就是借鸡生蛋,无本的买卖干嘛不做?至于你的顾虑……其实从来都不存在!”
“不存在?”
“是啊……不存在。”朱厚熜叹道,“皇帝坐拥天下不存在,皇帝予取予夺亦不存在,天下从不是皇帝一人的天下……所以啊,皇帝的包袱不要那么重,别觉得这样跌份儿。真要说……薅李家羊毛就不跌份儿了?”
顿了顿,“而且这也不是公器私有,投资的一方得到相应的回报之后,鸡也好,蛋也好,就全是朝廷的了。”
朱厚熜轻笑道:“不要这么拧巴,要是这样算出售公器,那运河南来北往的商船怎么算?算不算朝廷把运河这个公器,出售给了商绅?”
被父皇这么一说,朱载坖顿时好受多了,思及如此能为朝廷带来更多的财政收入,心情更是无比畅快。
“还是父皇英明!”
朱厚熜笑了笑,问道:“你还记得昔年海瑞被槛送京师,父皇与他在大牢里的谈话吗?”
“儿臣……还记得大部分内容。”
朱厚熜没有考问,只是道:“问题是解决不完的,更没可能一下子解决所有问题,问题之后还是问题,且问题还会越来越严重,越来越难解决……事要一件一件做,不要为太遥远的问题吓到。”
“儿臣只是……只是基于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的心理。”朱载坖讪讪找补。
“这本不为错,不过你太多愁善感了,一味着眼于此,只会让你徒增内耗,其实大可不必。”
“儿臣……就这么不堪吗?”
“呵呵……父皇不是打击你,也非是觉得你不堪。”朱厚熜笑着说,“只是因为可能轮不到你来解决,而且你认为的问题,可能就不是问题,还有就是……问题它是会变的,甚至千变万化,即便今日的你想到了解法,未来多半也用不上。”
朱载坖缓缓点头:“谢父皇教诲,儿臣记住了。”
“打起精神来!”朱厚熜没好气道,“挺胸,抬头,直起腰,年纪轻轻,却一股子暮气,哪里有个年轻人的样子?去去去,哪怕是去睡女人,也比整日愁容、唉声叹气来的强。”
“哎,是,儿臣告退。”朱载坖悻悻然,灰溜溜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