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劈甘蔗
汉口麻阳街牛家墩的犟颈,上次在四官殿卖西瓜,遇到了拆白大王周少贵,在估瓜的时候,被周少贵做了手脚,输了那场估瓜赌局,被周少贵骗走了西瓜摊子上所有的西瓜。犟颈输了瓜,心里不服,但又说不出道理,于是又气又恼,至今耿耿于怀。
那犟颈除了种西瓜,也种了一些甘蔗。他种的西瓜长得好,他种的甘蔗也不差,一棵棵甘蔗也是长得又长又粗又甜。那时,汉口一带主要生长青皮甘蔗,也少有一些红甘蔗,被称为江西甘蔗。
八月份,汉口的西瓜开始下桥,十月的中旬,甘蔗又开始成熟。
甘蔗的种植时间与西瓜差不多,但生长周期稍微长一点,一般是四月种植,十月收获。甘蔗刚收割时,一般不马上销售,一是新采收的甘蔗甜度不够,需窖藏转糖,二是这个季节人们忙于秋收,没多少闲人买着吃。所以当地人把甘蔗收获后,都挖一个大土坑,把甘蔗窖藏起来,等到农闲,特别是腊月和正月上市销售。
到了腊月,犟颈和媳妇忙着将甘蔗出窖时,媳妇警告说:“犟杂种,上回你卖的西瓜都被别人骗走了,这回卖甘蔗,别又做了苕事哟!这回若是甘蔗被人骗走了,那你人也别回来!”
犟颈傻笑着说:“不会的,老子再不缠那个拆白的就是了!”
甘蔗的上市时间长,不像西瓜要抢季节,所以卖甘蔗的小贩比较零散。犟颈和媳妇想到这时已是腊月,比较闲时,估计戏院和茶园的闲人多些,夫妻商量把甘蔗用牛车拉到长堤街的满春戏院和满春茶园去卖。
却说那唱楚剧的别秋愁在汉口待了一段时间,也见了一些世面,他知道汉口还有一种戏叫汉剧,就问周少贵:“先生,你看过汉剧吗?”
周少贵说:“看过。”
别秋愁又问:“先生,您说是楚剧好看?还是汉剧好看?”
周少贵道:“这好比西瓜和香瓜,他们都是瓜,但味道不同,你不能说哪好哪坏,只能说味道各有不同。楚剧的黄孝地方味多,汉剧综合性强,各有千秋。”
别秋愁满有兴趣的说:“先生,我想去汉剧院听一听,看一看。”
周少贵说:“长堤街那里有个满春戏院,是专唱汉剧的。离满春茶园不远。”
别秋愁说他路不熟,就请周少贵带他去。
周少贵犹豫时,别秋愁说:“学堂已经放假,先生去逛一逛,我请先生看戏、喝茶!”
周少贵欣然应允。
却说犟颈套好了牛车装好了一车甘蔗准备出发,媳妇一下子跳上了牛车说:“这回我跟你一起去,免得被骗。”
他们到了满春戏院附近,把牛车停在堤上,挑了两捆甘蔗到戏院门口,却没见戏院有多少人,但又听到戏院里有人在调嗓子,啊啊的叫。一问,看门的说,今天白天没戏,晚上才有,这调嗓子喊叫的人,是才招的学生在练戏。
犟颈就把甘蔗挑到满春茶园去卖。
满春茶园喝茶的人很多:从汉正街河边上岸的船客、商贾,沿堤走来的贩夫走卒,都可进园喝茶,或谈生意,或商家事,或无聊闲坐。
犟颈夫妻在茶园门口把甘蔗架成堆型,坐等生意。
周少贵把别秋愁带到满春戏院,一看门口的海报,才知今日白天并无演出,但戏院内有人在练唱。
看门的见他们有疑问,便解释道:“先生,这是新招的学徒在练唱功。”
别秋愁连忙问:“你们还招学徒吗?”
看门的说:“我一个看门的,哪能作主,你进去问师傅吧!”
周少贵带了别秋愁到了戏园内,一个中年师傅正在教徒弟,徒弟们从高到低站成一排,规规矩矩,纹丝不动。
那师傅见有人来,叫徒弟解散,各练各的,就问周少贵和别秋愁的来意。
周少贵道:“我家侄儿想学汉剧,欲拜师学艺!”
那师傅把别秋愁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笔着爽快地说:“这徒弟我收了。”
双方商定了拜师仪式的时间和繁文末节的事情,其它皆是后话,暂且不提。
周少贵和别秋愁走出戏院,别秋愁要请周少贵喝茶。
周少贵和别秋愁来到满春茶园门口,正要进去,犟颈的婆娘看有人经过,连忙喊道:“先生,先生吃甘蔗啦!又肥、又长、又甜!”
周少贵听有人喊,便停下脚步看时,有一男一女在卖甘蔗,那男的有些面熟,他正在回忆这是谁时,男的先认出了他,象见了鬼一样,满脸愤恨地说:“不卖给他吃,坚决不卖给他吃!”
犟颈的媳妇不明就里,以为他又在发犟,满脸疑惑又有些发烦,发脾气说:“你个犟苕!你管他是谁,只要把钱就卖!”
犟颈真发犟了,也不说原因,咬牙切齿地说:“老子今天就是不卖!”
周少贵看这男人发彪的苕相,已想起这人是上回估傻瓜的个犟颈,心想,你恨我是正常的,今天老子反正也不想吃甘蔗,你不卖就不卖,也不再答理犟颈,径直往茶园里走。
真所谓树欲静,却风不止,犟颈的婆娘看生意要黄,急忙一下子跳上前拉住周少贵说:“先生,这个伙计是个苕,又苕,又嘎,别听他的,他不卖,我卖!”
犟颈左右为难,又不想把上次估傻瓜的事旧事重提,免得在伤口上撒盐,心如刀绞。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也为了不让媳妇上当,只得瘪着嘴委屈地说:“老婆,我说了不再缠他的,他就是上回估瓜的个骗子!”
媳妇恍然大悟,一把揪住周少贵的衣服说:“你个婊子养的,为什么骗我家的西瓜?”
周少贵道:“你们卖西瓜时,时兴估瓜,你男人估输了,我估赢了,就这简单,怎么赢了的人就成了骗子?那以后你再卖西瓜,再来个估瓜游戏,谁还敢缠你?”
周少贵这样一说,犟颈的媳妇也不好再说什么,余下的争吵,不再激烈。
这时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公子哥走了过来,不屑地说:“估西瓜的季节早就过了,还谈什么估瓜,现在是卖甘蔗的季节,就谈劈甘蔗。”
犟颈看旧事说不清,道不明,不想再闹,就说:“是啊媳妇,现在只谈甘蔗,但不能卖给这个人就够了。”
周少贵也不想再扯皮,准备走。
那穿西服的年轻人,是汉口糖业大王唐后田的公子,因其喜欢声色犬马,每天穿着西服,耸着肩膀,在汉口闹市或拉着女人、或牵着狗子、或骑匹瘦马晃来晃去,招摇过市,人们都喊他唐晃晃。
这唐晃晃看茶园门口有卖甘蔗的,本来就准备在甘蔗摊子上劈甘蔗玩,听说周少贵先前估过瓜,他现在正找劈甘蔗的赌家,于是挑衅地说道:“伙计,看你们刚才扯皮的架势,你上回估瓜一定赢了不少,现在是卖甘蔗的时候,汉口时兴劈甘蔗,你知道不?”
周少贵看这年轻人说话轻狂,毫不收敛,周少贵不屑地说:“小鸡巴日的,老子在你还未出生的时候,就知道劈甘蔗的事了。但有一句说一句,老子还未劈过。”
犟颈看这年轻人跟周少贵杠上,心中狂喜,总算有人帮忙报仇了。犟颈卖过多年的甘蔗,劈甘蔗跟估瓜一样,也是个噱头,也是汉口人做买卖营销的特色。
劈甘蔗游戏就是:选择一根甘蔗,取一段四节以上的长度(具体长度由双方协商)稳稳地立在地上,统一用卖家的刀具,从上往下一刀劈下,若甘蔗整齐地一分为二,为赢;一刀劈下后,不能贯通,或斜切则算输。
一般情况下,劈甘蔗与估瓜是一样的个规矩,是摊主跟顾客之间的对赌,顾客赢了免费吃甘蔗,摊主赢了顾客也只是给个应付的甘蔗钱。也有顾客与顾客之间的对赌,赌注以双方约定为准。
唐晃晃一听说周少贵未曾劈过,就更加来了劲,心想,这个劈甘蔗的游戏,必须是要经验的,没搞过的人,绝无胜算。加上他经常在甘蔗摊子上劈甘蔗,有一定的把握,才有持无恐,进一步激将周少贵应战,故意挑战说:“你若敢与我劈甘蔗,我看你是个老杆(年纪大些),就是让你一刀,你也未必赢得了我!”
周少贵虽未曾劈过甘蔗,也想试着玩一玩,就同意与这年轻人劈一回。笑着说:“陪你个小屁伢玩一回。”
一直站在一边的别秋愁干涉道:“先生,我们不玩这劈甘蔗的事,我请您喝茶去。”
唐晃晃不依,好不容易找了个玩家,不能放走,就对别秋愁说:“小兄弟,这劈甘蔗的事快得狠,别打叉,让我们玩了再走不迟。”
周少贵问:“你想赌什么?”
唐晃晃不差钱,也就不谈赌钱,望着周少贵打量了半天,忽然高兴起来摇头晃脑地说:“今天就赌你戴的墨镜!”
周少贵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玩家,直指自已的痛处,如果输了,自已的残疾会暴露于生人面前,就推说墨镜不能赌,除此之外,其它都能赌。
那唐晃晃是街上混油了的玩家子,看周少贵不想赌眼镜,就越是要拣着眼镜说:“墨镜要得多少钱,象个宝贝似的!”
周少贵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事情已架上去了,只得硬着头皮上。他侥幸地想,也就是劈一下甘蔗。
周少贵问:“谁先劈?”
唐晃晃说:“你是老杆,你是哥,你先劈。”
周少贵就开始选甘蔗,他想选一根又粗又直的。
这时,犟颈对周少贵说:“选甘蔗的规矩是一顺拿,不能翻。”
周少贵只得随手拿了一根,结果又弯,又细。
犟颈看周少贵挑了一根细甘蔗,高兴坏了,心想,这下你输定了。他帮忙用刀去掉旁枝旁叶,取下一段四节的甘蔗,稳稳放在地上,把刀交给周少贵说:“你可以开始劈甘蔗了,好坏就是一刀。”
周少贵拿起刀瞄了半天,一刀下去时,却只劈掉了一点甘蔗皮。犟颈看了,高兴得毫不掩饰,一下子跳起来欢呼:“好!”
唐晃晃看了哈哈大笑,说:“老杆,你已经输了,看我的吧!”
犟颈特地在甘蔗堆里找了个又粗又直的甘蔗,他帮忙用刀去掉旁枝旁叶,也取下一段四节下来,稳稳放在地上,语重心长地把刀交给唐晃晃说:“你可以开始劈甘蔗了,一定要劈准啦!”
唐晃晃看了看地上站着的又粗又直的甘蔗,胸有成竹,轻松一刀下去,那甘蔗一分为二,齐齐的从中间劈开了。
那唐晃晃得意地把刀丢在地上,直接从周少贵的脸上摘下墨镜,瞬间惊呆了,口里不干不净地对周少贵说:“你瞎倒个B眼睛,还敢跟老子赌劈甘蔗?”说着把周少贵的墨镜丢在地上要走。
周少贵说:“明天再来,小B日的。”
唐晃晃答道:“奉陪!”
周少贵输了劈甘蔗,走进满春茶园喝茶时,心里一直在想这个事。别秋愁一边给他倒茶。一边安慰他。
今天是周少贵觉得很丢面子的事,他一生好强,这面子一定要挽回。三杯茶下肚,计策已有了眉目。
他走到茶园门外,看到犟颈夫妻两个还在那里卖甘蔗,就对他们说:“你这全部的甘蔗要多少钱?”
犟颈说:“若是你买,拿金子来都不卖。”
那婆娘以为周少贵买不了多少,本来有仇,也就不想理他。
周少贵说:“若是我把你的甘蔗都买了呢?”
那婆娘听周少贵说把甘蔗都买了,立即兴奋起来,心想,在这里守了了一整天都没卖出几根,要是他都买了,是天大的好事。
婆娘脸色转晴,面带笑容,数了数地上的几捆甘蔗说:“也就四百铜元,或给两块银元。”
周少贵随手给了那女人一块银元说:“这些甘蔗我花两块银元都买了,先给一半的钱,其它的明天再给。”
犟颈说:“你只给一半的钱,怎么把我的甘蔗能都买了?”
周少贵说:“这些甘蔗我一根都不拿,你照样拖回家,明天我跟那小斯赌完了劈甘蔗,就走人。不过如果你们配合我做一件事的话,另外加两块银元你们。算是夏天估瓜的损失补偿。”
听说还有两块银元,婆娘眼睛亮了起来,问道:“要我们做什么?”
周少贵说:“把圣麻穿到甘蔗的节巴底下。让那唐晃晃劈甘蔗时,劈不下,或偏刀。”
犟颈说:“骗别人的财,我们不能做。”
周少贵道:“我明天不跟他赌钱,只赌面子,没有任何财产损失。”
犟颈若有所悟,又说:“那圣麻怎么能穿到甘蔗里去呢?”
周少贵说:“有一种穿骨头牙刷的手摇钻,钻很小的孔,然后把圣麻用牙签把它穿进甘蔗,再用刨甘蔗的皮粉把洞堵住。”
周少贵借了个手摇钻,拿了一点圣麻,在河边做了一个试验,再用刀劈时,果然刀劈下来时,会改变方向或直接劈斜了口子。
犟颈夫妻看拿了周少贵的钱,往日的怨恨已然消失。犟颈还告诉周少贵:“劈甘蔗时,速度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要中等速度为宜,快了不好修正偏向,慢了力道不够。”
那婆娘插嘴说:“看在钱的份上,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们这把刀,中间部分和后面部分都不适合用来劈甘蔗,只有前面的三分之一部分可用。”
犟颈听了,鼓着眼睛说:“你个苕婆娘,把我们最后的秘密都告诉了别人!”
第二天,犟颈的夫妻两个先到了满春茶园门口,唐晃晃也早早的来了,还是穿的西服,打的领带,身边还挽了一个年轻女子,旁边还有个跟班的,架势不小。只有周少贵姗姗来迟,那唐晃晃调侃道:“独眼龙,昨天输怕了吧?”
周少贵道:“少废话,开始吧!”
唐晃晃问:“你今天准备赌什么?”
周少贵说:“昨天是你开的赌注,那今天由我来说赌什么?”
唐晃晃说:“随便,无所谓!”
周少贵说:“那好,今天搞三局两胜为赢,输了脱掉全身衣服,赤身裸体,在长堤街走个来回。”
唐晃晃想了想,大笑说:“好好好,不能反悔,要写字据。”
没想到唐晃晃的跟班马上拿出了文房四宝,要写字据。看样子是有备而来。
双方签字画押。
唐晃晃以为今天必赢,又叫了一些人来看热闹。
而周少贵也有丐帮的三猴子带了人,拿了铜锣来助威。
一时间,满春茶园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犟颈宣布劈甘蔗正式开始。
谁先谁后以抽签的方式进行。
周少贵抽到了先劈。
因为昨天练习了一晚,又有些暗套路在里面,所以周少贵不慌。
卖甘蔗的犟颈作为中人,唐晃晃没有意见,因他知道犟颈为估瓜的事,与周少贵有仇,绝不会从中放水。
犟颈拿了一根甘蔗,他帮忙用刀去掉旁枝旁叶,取下一段四节甘蔗,稳稳放在地上,把刀交给周少贵说:“你可以开始了。”
周少贵手起刀落,那甘蔗瞬间一分为二,被完整地劈开。如此三根,都是如此。唐晃晃大惊失色。轮到自已劈甘蔗时,第一次慌了起来。
犟颈照例拿了一根甘蔗,他帮忙用刀去掉旁枝旁叶,同样取下一段四节甘蔗,稳稳放在地上,把刀交给唐晃晃说:“你可以开始了。”
唐晃晃举起刀,用力往甘蔗一劈,刀从甘蔗旁边歪着跑了出去。
按照三局两胜的规矩,这第一局已输,直接进入第二局。第二局周少贵又是完美收官。这一下唐晃晃害怕了,
不满地说:“独眼龙,你昨天故意装怂,故意输给我,为的是今天要玩我吧!”
说着手抖动得很厉害,就把刀交给跟班说:“下面的赌局由你来完成,搞砸了,跟老子滚蛋!”
跟班接过刀,抖得更厉害,下刀时,不巧的是,那站着的甘蔗倒了,向唐晃晃的裆部倒去,跟班怕失去饭碗,拚命追着甘蔗,向唐晃晃的裆部劈去,甘蔗没劈到,唐晃晃的西裤被劈破了一个长口子,险些伤到肉。
跟班吓得跪在地上。这时,人们哄的一下喊了起来:“三打两胜,唐晃晃输了,脱衣服打条跨(赤身),游长堤街哟!”
唐晃晃想不脱,丐帮的三猴子一下子冲上前,把他那已被刀劈破的裤子猛地一撕,下半身已裸露,黄瓜也吊在在外面。三猴子开始敲锣,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人群中有人看他的上衣未脱,就抗议道:“要讲规矩,脱就脱光!”
人们附和:“脱光脱光!”
街上有恨唐晃晃的人为了趁机报复,撸起袖子上来剥他的衣服,然后架着唐晃晃赤条条地上了长堤街。
陪唐晃晃一起来的女人,原本是受邀来看周少贵的笑话,没想到事情反转过来,在众人的吼声中,她吓得惊叫着跑了。
那跟班哪敢留下,也趁乱逃走,另寻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