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8章 明倭战争 15
又是一年岁末,外海的战争已有一年了。
京师的年味渐渐浓了起来,坊市间开始张灯结彩,透着一股顽强的生机。
朝鲜的战事、海上的交锋、乃至倭国本土的硝烟,对于这座帝国的中枢而言,似乎都成了塘报上冰冷的数字和远方模糊的回响,并未能过多扰动其深宫禁苑的节奏,也改变不了北方百姓的生活状态。
西苑的太液池已结了厚厚一层冰,宛如一面巨大的琉璃镜,倒映着冬日的晴空和远处琼华岛的亭台楼阁。
枯柳枝条上挂着霜凌,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点。
广阔的演武场上,积雪被打扫干净,露出枯黄的草皮和硬实的土地。
两骑骏马一前一后,小跑在演武场的跑道上。
前面一匹神骏的黑色战马上,端坐着正是朱翊钧。
他身着利落的骑射服,外罩一件玄色狐裘大氅,面他控马娴熟,身姿挺拔,目光沉静地望向前方。
紧随其后的,是一匹温顺的枣红色小马,马上的少年约莫十二三岁年纪,眉眼间与朱翊钧颇有几分相似,正是皇六子朱常澍。
他同样穿着骑射装,小脸冻得微红,一双眼睛却明亮有神,紧紧跟着父亲的马迹,努力模仿着御马的姿态,虽略显稚嫩,却已有板有眼。
他的皮肤也同样透着健康的小麦色,这是常年跟随父亲奔走于宫外、接触田野和阳光的印记……
朱翊钧稍稍放缓了马速,回头看向儿子,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笑意:“常澍,控缰的手要再松一些,勿要较劲。人马一体,在于顺势而为。”
“是,父皇!”朱常澍大声应道,努力调整着手上的力道,小马似乎感到舒适了些,步伐越发轻快。
父子二人并辔缓行,马蹄踏在冻土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打破了苑中的寂静……
“时光倥偬,转眼又是一年。”朱翊钧望着远处冰封的湖面,似有感喟,“第一次带你去宛平县看那处新开的蒙学,那些娃娃们见到你,还怯生生的不敢说话。今年再去,已能围着朕,叽叽喳喳地背千字文了。”
朱常澍用力点头,眼中闪着光:“父皇,儿臣记得!那个叫虎头的小子,今年还拍着胸脯说,他以后要考秀才,当青天大老爷呢!”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认真,“儿臣跟着父皇走了这么多地方,看了蒙学,看了学田,才知道……才知道书本外的天下,原来是这样的。百姓们盼着好收成,娃娃们盼着有好先生,和宫里……很不一样。”
朱翊钧欣慰地看了儿子一眼。
他刻意将朱常澍在身边,并非仅仅出于父子之情,说实话,若是说父子之情的话,老大朱常洛可能在他心里面更高一点。
即便朱常洛看起来不太出色,但朱翊钧并未过多的苛责于他,甚至,内心深处总是不受控制的觉得自己这大儿子有个性。
因为是第一个儿子,朱翊钧对他的看法,很不一样,会比其他的孩子稍稍重视一些,这是人性,他改变不了,可他却能克制……
这一年多来,朱翊钧都是把老六带在身边,让他亲眼看看这帝国真实的面貌,听听泥土的声音,感受民间的脉搏……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坐在宫中,看到的奏疏是死的,走出去,看到的百姓才是活的。”
朱翊钧语气平和却深邃:“为君者,心中若没有这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的鲜活气象,便容易困于权术数字,失了根本。朕带你去看的,便是这大明的根。你要记住这些景象,记住那些人的脸。”朱常澍似懂非懂,但却郑重地点头:“儿臣记住了。父皇,开春后,我们还去瞧学田的春耕吗?”
“去,自然要去。”朱翊钧笑道,“不仅要看,或许还要让你试着扶一扶犁,体会一下‘汗滴禾下土’的滋味。你可知,你如今能安坐马背,锦衣玉食,天下万千孩童能有望入学读书,边疆将士能安心御侮,靠的是什么?便是这天下田亩中所出的粒粒稻粟,便是这看似寻常的春耕秋收。”
少年皇子望着父亲,眼神清澈而专注,将这番话深深记在心里。
父子二人又骑行了一段,气氛宁静而融洽。
远处,已有宦官小心翼翼地点起了宫灯,预备着迎接夜幕降临。
朱翊钧勒住马,望着紫禁城方向渐渐亮起的灯火,缓缓道:“常澍,你看这北京城,一年一年,似乎总是这般模样。但每一年,又都不同。”
“有人老了,有人大了,有新生,也有逝去。朝廷之事,亦是如此。”
“是父皇,这个儿子读过,就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说完这话后,朱常澍欲言又止的小表情被朱翊钧尽收眼底。
“说吧,咱们父子间还有什么事情不能直接说出口呢。”
“父皇,儿臣听说南方在打仗,朝鲜也在打仗,可父皇从未在儿臣面前提过,难道父皇不担心吗?”
朱翊钧闻言笑了笑:“东海那边的战事,眼下看是僵持,是消耗,但每一天的僵持,都在改变着彼此的力量。我们急不得,也乱不得。”
“要像这种田,像这育人,得尊重其时节,顺应其规律。该施肥时施肥,该除草时除草,该等待时,便耐心等待。只要根脉不绝,方向不偏,收获总会来的,只是早晚而已。”
他的话语平静,却蕴含着一种基于强大自信和长远眼光的定力。
他并非不关注战争,而是将战争置于整个帝国运转和大明未来的宏大棋局中考量……
或者说,越是在外部有战争的时候,他便越发的关注民生。
朱常澍努力理解着父亲话语中的深意,小脸上满是认真。
“儿臣明白了。”他轻声道:“就像父皇推行官立蒙学,现在看似乎艰难,但再过十年二十年,一定会开出最美的花,结出最甜的果。”
朱翊钧闻言,看了一眼朱常澍,心中也有几分惆怅。
一转眼间,自己竟然到了父皇的年龄了。
此番给这朱常澍在这说话,解惑,让他也想到了自己的老爹。
不过,老爹的嘴巴明显比自己笨上不少,教的大道理,可没有自己给儿子讲的那么中听,受用……
想到于此,朱翊钧朗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西苑中传得很远。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得好!朕希望如此!走吧,天色晚了,你母后该等急了。回去尝尝尚膳监新做的饴糖,也算是过年的滋味了。”
说罢,他一抖缰绳,骏马轻嘶一声,迈开步子。
朱常澍赶紧催动小马,紧紧跟上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