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月色如水,连绵的青山笼罩在月辉之中,呈现出一片静谧美好的气氛。
一切看着都是如此的安宁祥和。
吴瘦子和葛衙役却无心欣赏这样的月夜之景,只觉得那片祥和的山头实则危机重重,像要吞噬他们的魔鬼。
只要想到,那山里头栖息着一群穷凶极恶的匪寇,觉得他们此行就是去送死。
还是非常愚蠢的主动去送死。
此时两人的心情都很沉重。
他们原本以为,她要去打匪寇也没什么,反正等他们抵达目的地,这天都亮了,天亮后不好行动,届时她应该明白其中的危险,肯定会主动返回,如此他们也不必跟着去涉险。
结果发现,他们将事情想得实在太简单了。
他们所设想的,是以普通人的脚程来算的,没有牛马骡子等代步,光靠着人的两条腿,就算一路跑过去,也要好几个时辰。
可她是普通人吗?
能拎着两个大男人一起翻墙,肯定不是什么普通人啊!
当时他们走了一会儿,她就嫌弃他们走得慢,只见她毫不犹豫地伸手,扯着他们的后衣领子,将他们当成货物一样拎起来就跑。
风在耳边呼呼地吹着,两人差点就睁不开眼睛。
由此可见她的速度有多快。
两人被攥着后衣领,领子紧紧地勒着脖子,差点就窒息。
她跑得有多快他们不知道,只知道一路上,他们只能痛苦地捂着被衣服勒紧的脖子,努力地张大嘴呼吸,连话都说不出来。
求生的意识让他们快要窒息,终于忍不住挣扎起来。
大概是他们挣扎得太厉害,她总算停下,松开了手让他们呼吸。等他们呼吸够了,她继续拎着他们跑,毫无愧疚,总之不死就行。
两人:“……”
等他们到达匪寇栖息的山头下,两人已经出气多入气少,瘫在地上大口地呼吸,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好不容易缓过来,便见她准备进山。
再看天空中的那轮十五的月亮,能判断现在也不过是四更之时,距离天亮还远着呢。
葛衙役实在没想到,她居然只花了不到两个时辰居然就来到这里。
怪不得她压根儿不担心天会亮呢。
“离、离老大。”
吴瘦子的酒意已经彻底地没了,整个人清醒得不行,只要想到等会儿要面对那些穷凶极恶的匪寇,就怕得不行。
三人就这么跑过来了,没有武器,他们怎么和那些匪寇打?
葛老大也是一样,别看他在县城里作威作福,那是因为他作威作福的对象是手无寸铁又温驯如绵羊的百姓,让他面对那些杀人如麻的匪寇,他屁都不敢放一个。
打匪寇这种事,他是拒绝的。
郁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好像终于意识到他们挺没用的,开口道:“你们在这里等着!”
“啊?”
两人愣住。
郁离没有管他们,直接往山里去了。
这次,他们没有被她拎着走,而是在山脚下望着她离去的身影,终于能看清楚她的速度有多快。
月色下,她的身影宛若鬼魅一般,在树林中穿梭,树影婆娑,不过须臾就不见踪影,只余月光下依然沉静安宁的山林。
两人暗暗吞咽了口唾沫。
葛衙役小声地问:“她、她不会是鬼吧?”
不然正常人,哪有这么快的速度,这么诡异的身法?特别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在月色之下,她的身影飘忽,一下就不见了,真的很有那种诡异的感觉。
吴瘦子最怕鬼了,瞬间打了个哆嗦,骂道:“别胡说啊!”
什么鬼不鬼的!他宁愿打交道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也不想是什么鬼怪,人鬼殊途,要是被鬼盯上,他们甭想活了。
听说鬼会吸食人的生气,和鬼相处久了,人也会渐渐地虚弱而死。
吴瘦子努力地佐证,“她肯定是人,她有影子,手也有温度,她打我们时,我们都能感觉到那火辣辣的温度……”
葛衙役说:“那不是你被打得火辣辣的吗?”他身上的那些伤,正火辣辣地痛着呢。
吴瘦子:“……”
吴瘦子终于恼羞成怒,骂道:“你再这么说,我就要告诉离老大了啊!”
葛衙役瞬间闭嘴。
管她是人是鬼,他们都打不过她,只能被她奴役,没什么差别啦。
两人不敢走,怕郁离去而复返,发现他们跑了,后果绝对不堪设想;但他们也不敢明晃晃地站在这里,怕等会儿她惊动那些匪寇,匪寇跑下来看到他们会杀过来。
两人决定先找个地方躲,观望一下情况。
他们左看右看,正要找个隐秘的地方躲起来,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脚步声。
两人悚然一惊,不会是匪寇来了吧?
两人急得不行,也顾不得什么,往旁边茂盛的荆棘草丛钻,忍住肌肤被荆棘刺破的疼痛,伏着身体蹲在那里。
刚蹲下,那边的人也到了。
“谁?”
来人十分敏锐,朝这边喝了一声。
两人怕得不行,死死地埋着头,希望对方没有发现他们。
然而他们这想法注定落空,因为他们很快就听到利刃出鞘的声音,来人拔出了刀,朝他们躲藏的方向走来。
那脚步声踩得很用力,似是故意让他们听到的。
“出来!”那人沉声说,大刀削向杂草丛。
两人终于躲不住,怕那刀就往他们所在的地方挥过来,只能害怕地从茂盛的荆棘草丛爬出来。
当他们出来时,就看到手持着一把大刀、凶神恶煞地站在前方的魁梧壮汉。
他背对着月光,脸庞隐没在月光之中,隐约能看到那脸上长满了浓密的落腮胡,配上那壮硕魁梧的身材,看着比土匪还像土匪。
两人怕得不行,身体抖得如筛糠,痛哭流涕地跪地求饶。
“好汉别杀我们,我们只是路过的,在这里迷了路!”
“我们马上就走!”
虽然知道眼前的是山里的匪寇,但他们还是本着好死不如赖活着的原则,没志气地求饶,只盼着对方放他们走。
这大半夜的跑到这种地方迷路,这借口听着就很勉强。
此时两人无比的希望郁离能去而复返,救他们一命,他们以后一定会像供奉菩萨一样供着她。
魁梧大汉盯着他们,目光在吴瘦子和葛老大那张痕迹未消的脸滑过,厉声问:“你们是这青崖山上的匪人?”
一个贼眉鼠眼,一个满脸鞭伤,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人。
两人顿时一呆,含着泪抬头看他。
“说!”那人持着把寒光湛湛的大刀,朝他们逼近。
大刀在月光下泛着寒意,两人都能感觉到那扑面而来的凶戾之气,这是一把杀过人、见过血的刀。
两人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他们连人都没杀过,平时更摸不到这等凶器。
惊吓之下,顿时哪里还敢说谎,颤声道:“我们不是匪人,我们是良民,是山平县的良民……”
“是的,我们是山平县的良民!真的只是迷路了!”
那大刀终于退离一些,魁梧大汉沉声问:“山平县的人?你们大半夜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我们、我们……”
“老实说,不然削了你们!”
随着这话落下,那把大刀再次朝他们逼近。
葛衙役哭丧着脸说:“我们是来剿匪的。”
吴瘦子抖得不行,十分绝望,觉得他们今天就要交待在这里。
“剿匪?”持刀的魁梧大汉神色一顿,“你们是官府的人?”
葛衙役哪敢说谎,对方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我、我是山平县的衙役,他不是……”
山平县的衙役?
魁梧大汉若有所思,然后又问:“你们来了多少人?”
“……只、只有三人。”
“……”
瞬间,在场一片平静。
这剿匪听着很不靠谱啊,谁家剿匪只来三个的?
这座山叫青崖山,离山平县很近,山上栖息着一群匪寇。
要去山平县,走陆路一般要经过这座山。也因此一般人都不太敢走这边,宁愿多花些钱坐船走水路,绕开这里。
因还有水路可行,所以官府明知道青崖山里有匪寇横行,暂时也没做什么。
当然,青崖山离山平县比较近,偶尔会趁机下山抢劫百姓,青崖山附近的百姓最怕的就是这些匪寇。
百姓不是没求助过官府,但官府不作为,他们也没法子,只好尽量搬离这边。
魁梧大汉还以为是官府派人来剿匪。
今天是中秋,就算是匪寇也想好好过个节的,趁着他们过节之时,毫无防备,正是下手剿灭的好时机。
若是官府选在这种时候剿匪,倒也不意外,哪知并不是。
这时,一道年轻的声音响起:“你们有三个人,另一个人呢?”
葛衙役和吴瘦子愣了下,这才发现,面前的“匪寇”还有同伴。
他们不敢多看,小声地说:“她、她进山了……”
现场再次一片沉默。
此时魁梧大汉等人都忍不住想,这剿匪怎么听着像玩儿似的?只来三个人能做什么?而且只有一个人上山,听着就儿戏。
看来确实不是山平县的官府要剿匪。
挡在葛衙役两人面前的魁梧大汉终于移开身体。
葛衙役和吴瘦子小心翼翼地看过去,发现这里果然不止一个人,不远处还有七八人,都是身材魁梧壮硕的大汉,看着像练家子。
他们穿着方便行动的衣服,簇拥着一个青年。
那青年的年纪应该不大,月光洒在他身上,让他看起来格外的英俊。
葛衙役也算是有些眼力,发现这些人身上的气息悍然,有些像军队里出来的,都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那种士兵。
反正就不像土匪。
这个发现让他蓦地松了口气,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不是匪寇就好。
那英俊的青年走过来,好奇地打量他们,问道:“既然不是官府派你们来剿匪的,你们怎么来了?”
这么不靠谱的事,听着匪夷所思。
他实在不懂,他们什么都不带,甚至连警觉性都那么低,连他们靠近都没反应过来,一看就是普通人,他们是怎么敢来剿匪的?就不怕被那些匪寇杀了吗?
听他这么问,葛衙役和吴瘦子真是委屈得不行。
是他们想来的吗?他们是被逼着来的,还被扯着衣领像死狗般被拖过来,好几次差点被勒死。
说出去都是满腹的心酸。
“快说!”拿着大刀的魁梧大汉不耐烦地喝了一声。
吴瘦子如丧考妣,“我们也没办法,是离老大想剿匪,她带我们来的。”
葛衙役一脸悲痛地点头。
众人都有些愣。
离老大?
难道是哪个看不惯匪寇作乱的义士,艺高胆大,为民除害?不过这义士能让一个衙役跟着一起来,想必对方应该很得人心吧?
要是两人知道他们的想法,绝对会暴哭。
离老大确实很得人心,因为她的人心是暴打出来的,只要被她暴打一顿,他们就归心了。
多管单的事啊!
青年听后,转头朝持着大刀的魁梧大没说:“屠叔,先将他们绑起来。”
不管他们是不是山平县的人,先绑了再说,以免影响到他们的计划。
屠老大二话不说,将两人绑起来。
两人不敢反抗,也没能力反抗,乖乖地被他们绑。
接着他们听到这群人商量进山的事,从哪里潜进去,从哪边下手,他们已经将山上的匪寨情况摸清楚,知道走哪条路能避开巡逻的匪寇……
听了会儿,两人脸上露出恍然之色,原来他们是来剿匪的。
等他们商量完,准备上山,葛衙役突然问:“请问,你们是府城那边派过来的吗?”
青年转头看他们,笑了下,“不是。”
“那……你们是军中的?”葛衙役小心翼翼地猜测,“是宣老将军让你们来剿匪的吗?”
这些人身上的气息像军中的士兵,这附近驻守的军队是宣老将军带领的镇南军。
这十年来,宣老将军时常派军队去剿匪,山平县这边的人都很感激宣老将军,觉得山平县能这么和平,多亏了老将军。
青年目光微闪,“是又如何?”
葛衙役大喜,赶紧道:“这位大人,您不用绑着我们,我们可以和你们一起进山剿匪的,离老大已经在山里,她很厉害,有她在,她能帮你们一起剿匪。”
“是吗?”青年有些好奇,“你们那离老大有多厉害?”
旁边的屠老大皱眉,不知是不是他比较敏感,听他们说“离老大”时,总想到郁离。
也不知道是哪个“离”?
和郁离的名字的离发音相同。
还没等葛衙役再说什么,突然山里响起一阵轰隆的响动,像是山崩,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所有人瞬间朝着山那边看过去。
可惜山中林木葱笼,压根儿就看不到什么,也不清楚山里头发生什么事。
当即那青年毫不犹豫地说:“走!”
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既然已经来了,肯定得去看看情况。
其他人果断地跟在他身后,迅速地跟着他一起上山。
被绑着的葛衙役跳起身,嘴里叫道:“大人,我们也去!”
这可是功劳啊!
如果先前他还担心郁离的行为会连累到他,那么现在他恨不得跟着一起进山捞功劳,毕竟连军中的人都来了,这一趟肯定稳了。
屠老大看他们一眼,手中的大刀将绑着他们手脚的绳子削断。
两人将手脚上的断绳扯下来,然后葛老大毫不犹豫地跟上。
吴瘦子犹豫了下,也决定跟过去,主要是他不敢一个人留在这里,怕山里的匪寇跑下来,自己一个人直面那些匪寇,不如和这些看着很厉害的人一起行动。
一群人迅速地往山里跑。
随着他们靠近,能听到山上传来的喧哗声,那动静闹得很大。
这让他们不由想到葛衙役两人嘴里的“离老大”,不会是这离老大做了什么吧?只是他们不太明白,只有一个人,对方做了什么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等他们终于抵达匪寨那边,动静已经结束了。
匪寨静悄悄的,没有人声。
众人心中微惊,摸不清情况,是那“离老大”被匪寇杀了,匪寇知道他们要来,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他们得到消息,青崖山这边栖息的匪寇约莫有四五十人,都是一群亡命之徒,这几年他们聚在青崖山中,抢劫路过的商队和周围的百姓,十分不好惹。
那“离老大”一个人进来,不敌也是正常。
虽然情况不明,然而都已经来了,没有返回的道理。
众人小心翼翼地靠近匪寨。
匪寨灯火通明,四周点着火把,加上今晚的月光太亮,能让他们一眼就看清楚匪寨里的景象。
当他们看清楚匪寨里的一幕,顿时傻在那里。
没什么阴谋诡计,那些匪寇也不是知道他们要来。
只见进门处的那片空地上,尸横遍地,空气中能闻到浓郁的血腥味儿,像是被屠了整个匪寨。
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直到一道痛苦的呻、吟声响起,他们这才发现,原来这些不是尸体,其实都还活着,只是受了不轻的伤,暂时失去了行动力,不少人都昏死过去。
除了葛衙役和吴瘦子没见过这种场面,有些受不住外,其他人都接受良好。
就算是为首的英俊青年,也能面色不改地看着这些受伤的匪寇。
在战场上,死人和残肢断体他们都看多了,这些匪寇四肢都完好,有什么吓人的?只要想到他们是一群穷凶极恶的匪寇,杀人不眨眼,不知道多少百姓受他们迫害,便觉得他们死不足惜。
没人会去同情这些匪寇的下场。
要是同情他们,那些被他们祸害得丧命的百姓,谁去同情?
青年带着众人走进匪寨。
既然山里的匪寇看着都躺在这里,证明此地安全,不用再躲躲藏藏的。
屠老大心细,注意到匪寨里有好几栋倒塌的房子,突然有些明白后头又听到的那些崩塌声是怎么来的,应该是房子塌了吧?
只是他有些不太明白,好端端的,房子咋塌了?
正想着,一道喝斥声响起:“何人在那里?!!”
屠老大心头一惊,迅速地护在青年面前,横刀戒备。
这时,那名喝斥的侍卫指着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所有人望过去,看到树顶上坐着的人。
那人坐在树冠上,迎着月光而坐。
就像是沐浴在月华下的山中精怪,正在拜月。
那树很高,也很茂盛,距离有些远,他们看不清楚她的容貌,只能看出应该是一个女子。
这一幕太过诡异,让屠老大等人心里都有些发毛。
他们不会是遇到什么山中的精怪了吧?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葛衙役和吴瘦子惊喜地大叫。
“离老大!”
只见他们朝那树跑过去,站在大树前,望着树上的人。
坐在树顶的人扭过头,看向树下的两人。
两人一脸高兴,吴瘦子叫道:“离老大,你在上面做什么?”
树上的人很有礼貌地回答,“看风景。”
这声音听着脆生生的,有女子特有的圆润柔和,声线很干净清爽。
屠老大听到这声音,瞬间怔在当场。
这时,青年走过去,饶有兴趣地看着树上的人,问道:“这些匪寇是你解决的吗?”
树上的人慢吞吞地嗯一声。
青年高兴不已,“你是哪里人?你怎么解决他们的?刚才的崩塌声是怎么回事?”
树上的人抬起手,朝前指了指。
众人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前方崩塌的山体。
匪寨位于山中一处易守难攻的谷地,那边原本应该是一个陡峭的崖壁,此时像是被削了一角,出现了滑坡。
众人甚至不由想到一个画面。
今天是中秋节,匪寇们在屋子里热热闹闹地过节,有些人已经喝醉了,回房去睡觉。
突然山体崩塌了,地动山摇,吓得他们以为是地震,迅速地从屋子里跑出来。
然后他们就被一网打击。
应该是这样吧?
不然他们实在想不出,她一个人是怎么将这些匪寇解决的。
正猜测着,就见拎着大刀的屠老大上前,朝树上的人叫道:“离娘,你先下来。”
嗯?离娘?
他叫谁?
青年睁大了眼睛看着树上的人。
树上的人慢吞吞地哦一声,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只见她就这么从树顶跳下来了。
“啊……”
直到她好好地落在地上,惊叫声顿时堵在喉咙里。
众人恍恍惚惚的,这棵树长得很茂盛,看着有三四丈高,人从上面跳下来,不死也伤,可她像个鬼魅一般,没重量似的,轻盈地落了地。
她真不是鬼吗?
就连吴瘦子和葛衙役都不确定了,两人一脸呆滞。
屠老大看着走过来的人,很快就发现她酡红的脸蛋,虽然看着很正常,其实是最不正常的。
他满脸不可思议,“你喝醉了?”
?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