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梦朝今醒诰命书(61)宁愿初相见

仿佛一柄寒冰铸成的剑,始料未及的结果就这样赤裸裸的摆在了李灯孤面前,直直刺穿他已经千疮百孔的神经。

这龙椅旁的两人,只有烛影怯曾被称为三皇子,但现在或许该叫他另一个身份和名字——当筳妃遗孤的半身北疆血脉,今日燕陇天下无人违抗的继任帝皇,孟荒洲。

烛影怯从容的起身,金銮殿中残存的光为他沉敛的面颊投下半片阴影。自己麾下最忠诚的两位首领正等候着自己宣布登基,他却只是看着眼前几乎愣住的李灯孤,用平静的近乎冷漠的声音开口。

“燕陇龙脉已斩,前朝遗臣尽数摆平,孤称帝即为天命民心所向,传孤诏令,预七月初七行奉帝仪式。”

“臣遵旨——”

沈长疑与茂眷空觉自在白玉阶下高声回应,他们迈着稳健的步伐离开金銮殿,只有李灯孤还停滞在龙椅上,宛若进入一场近乎恍惚的梦境。

“你刚刚……说什么?”

好半天,李灯孤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缓缓从烛影怯手掌中抽出自己的手,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眼前这个唯一的,能将自己全部信任付诸的同伴,他们在年少时并肩闯荡江湖,清楚皇帝是彼此一切遭遇的开端,天下苦楚,风云变幻,痛斥过皇位是这天下最不屑一顾的东西。

那一日,烛影怯抱着身穿国师祭服的自己沉默不言,自己甚至想过天下平安时带着他离开皇宫,起码在尘埃落定之后让自己弥补这三年的不辞而别,或许一切都能回到从前的样子。

可是他听到了什么?

李灯孤不可置信的将目光对准烛影怯,好似站在自己眼前的不再是刚刚抚摸过自己发丝的同伴,而是一个从未了解,自己直到今天才见过的陌生人。

“怎么可能……烛影怯,你骗我呢……”

他勉强扯出一抹笑,却好似失去全部力气般伸手推烛影怯的肩膀。

“就算你是皇子,但你不是皇帝亲生血脉……你眼睛看不见……你……你如何去当皇帝……”

烛影怯看着李灯孤几乎无法再找理由说服自己,他缓缓抬起手,去摸自己发丝间整整二十年覆在眼上的绸缎。

二十年间,李灯孤见过这绸缎被雨水打湿,被鲜血浸透,却从未见过它滑落的模样。最开始他会偷偷去拿石头绊对方的脚,却在之后对方看不清字迹的时候替他一字一句的读书。

但是绸缎落地的瞬间,李灯孤如遭雷劈,他几乎整个愣在了龙椅上,仿佛卸掉了全身力气。

瞳仁漆黑,好似每轮月初洒落的光,没有疤痕,没有浑浊,甚至还能清清楚楚映出自己脸上的震惊与血色尽褪,更没有半分属于盲人的滞涩,只有他从未熟悉的深谋远虑与深不见底。

“你……”李灯孤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

“你的眼睛……”

烛影怯抬手,指尖轻轻拂过自己从未如此清晰的眼前——

这是他第一次不透过朦胧的感应咒去看这世间,当所有的情绪都藏进无焦点的目光里,他才知道自己二十年间永不解开的执念究竟是什么样子。

“原来,你是这个样子……”

烛影怯轻声开口,他用目光一寸寸描摹李灯孤的脸,仿佛瞳孔都在微微收缩。

感应咒只能看见人的轮廓,其他任何人烛影怯都可以用习惯去辨认,但唯独李灯孤,他要亲自用眼睛去看。他一定要将这副模样完完整整的留在脑海里,才不会在没有他的夜里无法描摹他的身影。

但是李灯孤却仍然觉得崩溃,他挣扎从龙椅上起身,那些曾经点点滴滴的瞬间,全都化为淬毒的针扎进心口。

“好一个三皇子……你早就做好了这一局,只为自己能当上皇帝吗……”

他怎么会不知烛影怯的身份,他生母是燕陇皇帝的后宫妃,生父却是北疆捷阳首领的胞弟,这样的身份注定会有一番比自己还大的作为,却同样要承受落入纷争漩涡的风险。

早在月临城,他就注意到沈长疑的麾下混有国师府标记的士兵,一个国师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培养自己的军队,却又借着太子孟纵远联络朝中臣子,反叛的讯号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可那日孟纵远都直言烛影怯要当皇帝了,李灯孤自己却依然不相信,直到那时他都无条件的信任烛影怯,却在今日亲自被他击溃一切幻想。

烛影怯的目光一直没有从李灯孤脸上离开,他伸手去扶住李灯孤有些摇晃的身体。

然而“啪!”的一个耳光,响亮地刺穿整个金銮殿上。

烛影怯被打的面颊猛地一侧,但是还没等他伸手去摸,耳畔就已经传来李灯孤近乎崩溃的哭吼。

“所以就连我都被你利用了!我们相伴整整二十年,竟然比不上这一个天下权利的龙椅!”

什么同生共死,什么毕生挚友,往昔二人年少相伴,那些彼此互相出头抱怨的点点滴滴,此时此刻才变成了一场天大的笑话!

李灯孤的身体抖的不成样子,他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失去力气般跪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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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早料到皇帝会屠我青山帮……你也知道我会杀死皇帝,继而让你名正言顺的继任皇位……”

原来自己都是烛影怯棋局里的棋子,自己仅剩的依靠,竟成了骗自己最狠的骗子。

感受到面颊灼烧般的刺痛,烛影怯没有任何怨言,他忽然倾身将李灯孤的身体整个搂在怀里,哪怕那身躯再剧烈的挣扎,他也只是死死收紧力气,仿佛要将对方溶于自己血肉。

“灯孤,我从未利用过你,也求你原谅我,我必须这样做。”

如今走到这一步,他从未想过后悔,唯独料到李灯孤这般痛彻心扉,他总会在心中升起愧意。

自己的天下,终归是踩着李灯孤的心血建立,但他没有选择,也没有退路。

泪花浸湿面颊干涸的血迹,好似盛开一片片鲜艳的花朵,李灯孤的哭声却响彻整个殿堂,他从未想过自己二十年间肆意纵横无所不能,却在一夕之间失去一切期待与幻想。

天边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雨水似是被唤醒的猛兽般倾盆而下。清澈的雨滴砸在金銮殿的琉璃瓦上,冲刷着殿内满地的血腥与尸骸。

然而雨水能洗刷血迹的狰狞,却带不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它洁净了地上宁静的尸骸,却带不走这满殿的绝望与死寂。

暗红色的血水顺着台阶蜿蜒而下,殿外的风雨越来越大,李灯孤的哭声却渐渐消失。似是终于平静下来,亦或者是他真的太累太累了。

再也不想去想这人生这天下怎是那样的崎岖坎坷,他选择闭上了眼睛。

或许他终于睡了过去,金銮殿中,只余下烛影怯的喃喃自语。

“灯孤,我知道,你觉得我变了。”

变得和曾经年少的我们所不屑的那些人一样,为了一把王权的龙椅权谋人命,所有感情弃之不顾。

“可若是可以,我宁可不要这所谓天下的权利,但你又如何还给我一个曾经的李灯孤,而不是今日再不似从前的你?”

空旷的龙椅彻底恢复了沉默,只有两个惊天绝世的奇才在愈发凶猛的雨幕中彼此相伴,他们真的如预言那般毁灭了皇帝的江山,却似乎再无法恢复曾经的无话不谈。

雨水模糊了烛影怯的视线,也模糊了他心里最后的一丝光亮,天边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乌云与黑暗,将他与怀中的李灯孤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