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谍影掠过树梢的熊

第1265章 教导与对立

寓所内,稻叶昌生刚将重新组装校验好的狙击步枪小心地收纳进特制的长条箱中,正拿着鹿皮最后擦拭着南部手枪的部件。

他眉头紧锁,显然还在为刚才被泼皮打扰以及即将到来的行动思虑。

就在这时,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与之前秃头大汉的粗鲁砸门截然不同。

稻叶昌生动作一顿,眼中瞬间闪过警惕和被打断的不悦。

他迅速将手枪部件归位,再次确认武器隐藏妥当,才走到门后,压抑着烦躁低声问:“谁?”

门外传来一个清冷而熟悉的女声:“是我。”

稻叶昌生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

梶原千春!

是她?

她怎么会找到这里?

一股莫名的火气涌上心头。

他极其不喜欢这个所谓的师姐,两人年纪相仿,她却总是一副冷静克制、洞察一切的模样,时常带着一种隐晦的优越感,仿佛比他更得老师信任,行事也更“正确”。

更重要的是,她此刻的出现,意味着松井老师将他的这个临时藏身点也告诉了她。

稻叶昌生深吸一口气,压下不快,打开了门。

梶原千春站在门外,依旧穿着那身精致的羊绒大衣,围巾松垮地搭着,神情平静,目光却锐利地扫过稻叶昌生明显带着残余怒意的脸,以及他身后略显凌乱的房间。

“你来做什么?”稻叶昌生语气生硬,丝毫没有请她进去的意思,身体堵在门口,毫不掩饰自己的反感。

梶原千春对他的态度似乎习以为常,声音没有任何波澜:“老师不太放心,让我过来看看你的准备情况。”

她顿了顿,补充道,“毕竟,这次的‘热闹’不比寻常。”

“不放心?”稻叶昌生嗤笑一声,反感更甚,“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老师觉得我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还是派你来‘指导’我?”

他特意加重了“指导”二字,满是讥讽。

明明都是同龄人,她却总像长辈师长一般,带着审视的目光,这让他极度不爽。

梶原千春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她的目光越过稻叶的肩膀,快速而仔细地扫视着屋内。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但她敏锐地注意到了一些细节。

她没有回答稻叶的问题,反而微微侧头,像是在分析什么,然后语气肯定地说:“刚才有人来过这里。”

稻叶昌生一怔,心里的恼火瞬间被一丝惊诧取代。

她怎么看出来的?

他下意识地皱眉:“你胡说什么?”

“门口的脚印,不止一个人的,新鲜,带着泥水,不是你的鞋码和款式。”她声音平静,如同陈述事实,“还有,你的床单。”

她抬了抬下巴,指向那处不自然的褶皱,“以你整理物品的习惯,不会留下这种明显的凌乱。只能说明,刚才有突发情况,你有东西需要紧急藏到床下,动作仓促,之后也没来得及完全整理好。”

她分析得条理清晰,证据确凿,仿佛亲眼所见。

稻叶昌生一时语塞,脸色阴沉下来。

这女人的观察力和推断能力,确实精准得令人讨厌。

他抿紧嘴唇,没有承认,但沉默本身已经是一种答案。

门口地面尚未完全干涸的、带着泥渍的陌生脚印……床单一角被匆忙塞回床下,但还露出一小截褶皱的边角,显然是在仓促间整理,未能完全恢复平整。

他讨厌这种被看穿的感觉,尤其对方还是梶原千春。

稻叶昌生阴沉着脸,侧身让开了门缝。

梶原千春微微颔首,姿态优雅地走了进去,目光依旧不着痕迹地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坐吧。”稻叶生硬地指了指屋里唯一一把椅子,自己则走到桌边,拿起冷水瓶倒了一杯水,重重地放在梶原面前的桌上,水花溅出少许。

他自己则靠在对面的床沿,双臂抱胸,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

梶原千春并未在意他的失礼,轻声道了句“谢谢”,却没有去碰那杯水。

她抬起眼,看着依旧一脸不爽的稻叶,忽然开口,声音平稳无波:“我不止知道有人来过,我甚至大概知道,来的是三个人。一个秃顶、身材粗壮、面目凶狠的中年男子,穿着不合身的棉袄。另外两个是他的跟班,年纪轻些,同样膀大腰圆,但神色慌乱,缺乏主见。”

稻叶昌生正准备反唇相讥的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取而代之的是真正的震惊。

随即这股震惊迅速转化为被窥视的愤怒,猛地站直身体,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梶原!你早就到了?!你一直在外面跟踪我?!”

他感觉自己像只被剥光了皮毛放在显微镜下的动物,这种毫无隐私、一切都被洞察的感觉让他暴怒异常。

“跟踪你?”梶原千春轻轻摇头,否定了他的指控,语气依旧平淡,“我没有那个兴趣,也没有接到这样的命令。

只是在来这里的路上,恰好在一个巷口遇到了三个仓惶逃跑的男人。

他们的样子很特别,尤其是那种刚从极大恐惧中挣脱出来的魂不守舍,想不注意到都难。”

她顿了顿,继续冷静地分析:“他们逃跑的方向,恰恰是朝着你这片公寓来的反方向。

结合他们的状态——像是被什么极端可怕的事物追赶或惊吓过,以及你门口新鲜的、符合他们体型的纷乱脚印,和你屋内仓促整理的痕迹,推断出他们刚刚从你这里离开,并不是什么难事。”

稻叶昌生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对方逻辑严密,几乎无懈可击。

他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强行压下怒火,冷哼一声,算是默认了她的推断。

梶原千春看着他,继续说了下去,这次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细微的、近乎赞赏的探究意味:“而且,我看得出来,他们虽然极度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侥幸逃生’的后怕,而不是‘计划失败’的懊恼。

更没有丝毫想要回头报复或者声张的迹象。这很不寻常。

通常这种地痞吃了亏,哪怕暂时退缩,眼神里也会藏着怨恨和算计。但他们没有。”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所以,我推测,你不仅仅是用枪简单吓退了他们。你一定用了某种非常特殊且高效的‘恐吓’方式,彻底击垮了他们的心理,让他们绝对不敢再靠近这里,甚至不敢对任何人提起今天在这里遭遇过什么。这种方法……很高明。”

听到“很高明”三个字从一向冷静挑剔的梶原千春嘴里说出来,稻叶昌生心头的怒火奇异地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抑制的得意。

被看穿的不快依然存在,但一种炫耀和证明自己能力的冲动占了上风。

他哼了一声,语气虽然还硬,但敌意减少了许多,带着点炫耀的口吻:“哼,算你还有点眼力。不过是三条没眼力的本地臭虫,想用老掉牙的敲诈伎俩来摸我的底。”

他简要将秃头大汉如何借口丢钱、蛮横要搜查,自己如何应对,最后如何用枪和“特务处”的名头反制的过程,挑选重点说了一遍。

刻意省略了自己最初片刻的权衡以及床下藏枪的细节,突出自己的果断和狠辣。

“……对付这种蛆虫,要么不动,要动就必须一次性打断他们的脊梁骨,让他们想到你就发抖,听到相关的名号就屁滚尿流。”稻叶昌生总结道,下巴微微抬起。

梶原千安静静地听完,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中那丝探究变成了某种程度的认可。

她轻轻点了点头:“利用他们对特务机构天然的恐惧,冒充其身份进行震慑,既能瞬间瓦解他们的意志,彻底杜绝后续麻烦,又能完美隐藏自身。确实是非常有效且干净利落的处理方式。做得很好,稻叶君。”

这句直接的、来自梶原千春的称赞,让稻叶昌生心里那点得意又膨胀了几分,虽然脸上还竭力维持着不在乎的样子。

他绝不相信老师派她过来,仅仅是为了“看看”和称赞他处理地痞的手段。

他盯着梶原,试图从她平静无波的脸上找出更深层的意图。

“老师让你过来,就只是为了看看?”稻叶昌生语气带着明显的怀疑,身体重新靠回床沿,恢复了那种疏离的姿态,“没有带来什么新的指示?关于……方如今,或者火车站那边的新情况?”

梶原千春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老师和我目前掌握的,只是获悉了临城站内斗的确切情报,确认有人要对方如今下手。至于具体如何利用这个机会,老师并未明确指示。他相信我们能够审时度势,做出最有利于的判断。”

顿了顿,她补充道,“我过来,主要是确认你的准备情况,以及……确保我们之间的信息通畅。”

“就这么简单?”稻叶昌生嘴角扯出一丝讥诮的弧度,显然不信。

他总觉得梶原千春和老师之间有着更深的默契和更多的信息传递,而自己则被排除在外,这让他有种被孤立的感觉。

梯原千春并未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

对她而言,传达核心信息即可,稻叶信或不信,并不影响她的任务。

她巧妙地转换了话题,目光再次扫过房间,最后落回稻叶身上,问道:“那么,你准备得如何了?”

稻叶昌生哼了一声,对于自己的专业能力,他向来极度自信。

“准备?”他抬手指了指靠在墙边的那只不起眼的长条箱,“伙计状态正好,随时可以‘发言’。”

“目标的情报,老师提供的虽然不多,但结合我之前收集的信息,足够了。方如今的行事风格、可能的活动规律,我心里有数。”

他语气笃定,带着一种猎手锁定猎物后的兴奋,“从下榻的饭店到火车站的地形图我已经烂熟于心,几个最佳的观测点和射击阵位也初步选定,只等进一步确认现场环境和目标的具体动向。”

他看向梶原,眼神锐利而充满侵略性:“现在,只差东风了。只要那个杀手按照计划进行,我就能找到最佳时机……”。

他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很明显——要么趁乱一击必杀,要么在最关键的时刻“帮”某一方一把,让混乱升级。

顿了顿,稻叶昌生反将一军,带着点挑衅的语气问:“你呢?你的‘准备’又是什么?不会只是过来‘问问情况’吧?”

他刻意模仿了她刚才的语气,暗示她必然另有任务。

梶原千春对稻叶昌生带着挑衅的反问并未直接回应,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逻辑推演中。

她微微垂下眼睑,看着桌上那杯未曾动过的水,手指无意识地在杯沿轻轻划过:

“稻叶君,眼下的南京,特别是围绕方如今的这场风波,就像一口烧沸的油锅。扔进去任何东西,都会炸开。而我们,首要做的,不是自己跳进去,而是看清锅里到底有哪些东西,各自想做什么。”

稻叶昌生感到一阵恶心,又是重复的说教。

她梶原千春抬起眼,目光清冽,开始逐一剖析:

“其一,方如今本人及其临城带来的心腹。”

“他们是风暴的核心,也是被狩猎的目标。”

“动机很简单:活下去,返回临城。方如今此人,能力不俗,既然已知危险,必然做了周密防范。”

“他会极度警惕,行动难以预测,身边的核心护卫会是难啃的骨头,被逼到绝境时,反击也会异常凶狠。”

稻叶昌生哼了一声,这些情况傻子都知道,还用你说?

“其二,南京特务处行动科配合他的人。这些人动机复杂。”

“可能是奉命行事,公事公办;也可能与方如今有私交,真心帮忙;更可能是在观望,见风使舵。”

“他们的行动效率取决于上级的压力和自身风险的评估。是一股需要警惕但未必会出全力的力量。”

“其三,南京特务处情报科的人。”

梶原千春语气微沉,“他们最可能扮演‘暗助’或‘作壁上观’的角色。动机或许是派系倾轧,或许是拿了胡德胜的好处,或许单纯乐见临城站内斗消耗。”

他们可能提供错误情报、拖延支援、甚至在关键时刻‘疏忽职守’,为杀手创造机会。这是方如今最需要提防的‘自己人’背后的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