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三年而已
灵界叛逃者枫，勾结鬼域叛神盗走太初宫宝库内八成宝物，火烧宝库，焚毁议事殿……
这些事情，在几年后才传进枫的耳中。
“真是好大一口锅……”
当时已经改名沈风的他哭笑不得。
他不知道那八成宝物，有多少是明吉拿走的，又有多少落在了其他浑水摸鱼的仙君手里。
但在明面上，他已经是灵界第一大叛逃者！
此前的叛逃者，从来没有哪个像他这样，给太初宫造成了如此惨重的损失！
枫再次醒来，已经是在一间荒废的庙宇里。
他的鼻子比他的大脑更早清醒，嗅到一股陌生的淡香，紧接着，有热流贴着他的嘴唇，进入他的嘴巴。
枫几乎是下意识地吞咽下这种美味，吃力地睁开干涩的眼睛，看到一个端着碗的妇人。
妇人与他对上视线，眼里流露出惊喜：
“恩人，你醒啦！”
不等他回复，妇人放下碗，托着自己的肚子向外小跑几步，扶着门框高声呼喊：
“恩人醒了！恩人醒了！”
枫从临时搭起的床上坐起，视线落在那妇人圆滚滚的肚子上，才想起对方是谁……
被抓去做祭品的人类之中，的确有一个肚子已经很大的孕妇！
他看到自己的手臂重新长出来，摸着内脏也不再疼痛，就知道，自己至少昏迷了两天的时间。
妇人在门口张望，很快，六七个人跑进来，男女老少都带着一脸的激动！
一群人凑到床前，一个眼尾嘴边长出深深沟壑，满头白发的男人，也是这群人之中年纪最大的一个上前一步，在他的带领下，一群人齐齐下拜！
就连一开始的那个孕妇，也扶着大肚子，要向他行礼……
拜完，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说着问候和感谢的话。
“恩人感觉可好些？”
“多亏了恩人，否则我等的性命都要交代了！”
“恩人可觉得口渴？”
“恩人可吃得惯这粟米粥？”
“这里距离我等的家乡很远，恩人身受重伤，我等不敢随意移动……又怕那无知乡民错把恩人当作妖物打杀，平添祸端，只好先在这荒庙里安置，望恩人海涵……”
枫看着他们有些潮红的面容，听着他们感激的话，忽然就理解了杜鹃每次回去对他们说起在人类世界做了善事，得到感谢时，杜鹃的骄傲和感动。
枫与他们说了几句安抚的话，让大家平复下情绪。
之后，枫问出一个自己目前最想知道的问题：
“我睡了多久？”
年纪最大的男人上前一步，双手拢在袖子里，又作了一揖，才道：
“恩人睡了两天。”
“两天了……”
枫扭动两下僵硬的脖子，看到自己身上还套着棕色的衣袍，右肩的位置染了一片近似于乌黑的颜色，又干又皱，十分难看。
大着肚子的妇人见状，柔声解释：
“本想给恩人换一套干净的衣物，可是，恩人在昏睡中似有所感，极力阻止……忖度着，恩人这样做定有一番道理！又怕擅自决定坏了恩人的事，便只好这般……干净衣物早已备好，这就为恩人换上！”
枫笑着摆摆手：
“这样便很好，劳烦大嫂费心。”
他有些后怕，幸好对太初宫的恐惧已经写进骨子里，不然，真的被这些好心的人类给脱下衣物……
外面的衣物还好，若是隐匿长袍被脱下，他再醒来，该是在元老们为他准备的行刑台上了！
品出枫的话不是在客套，妇人松了一口气，似乎在庆幸自己做出正确的选择，没有坏了什么事。
枫劝说众人放松一些，等到大家在荒庙之中各自收拾出干净的地方，询问起枫接下来的打算，枫已经在脑子里把自己接下来能做的事情过了几个来回。
他从床上下来，看到庙宇之中挂满灰尘和蛛网的神像，短暂地陷入迷惘。
神像很高，枫需要把头用力仰起，才能看到神像的头部……神像的头部已经被损毁，看不出半点原本的模样。
“这里供奉的，是哪位神仙？”他问。
那老者迟疑着，说道：
“这座庙宇荒废了好多年，门前的匾额也早已不见踪影，恩人想知道，老朽这便派人下山去周遭询问……”
枫摆摆手：
“老人家不必麻烦，我也只是随口一问。”
老者便不再多言。
枫抬起头，长久地看着眼前的神像。
这般高大的神像，人类当初一定是怀着最高的敬意与爱意，才将它立起的。
然而，岁月变迁，敬与爱无法维持和传承，庙宇到底还是荒废掉了。
老者上前两步，来到枫的身边，恭敬地说道：
“恩人救了我等的性命，我等也应当为恩人塑起金身，世代供奉！不知恩人尊号？”
枫望着残败的神像，心中思绪万千。
老者的提问，让他从思绪中抽离出来。
尊号？
他是没有资格拥有尊号的，能拥有尊号的，是太初宫的元老。
灵界怪物在有资格前往人间前，甚至没有自己的名字，相互之间只以化形前的树种或动物名称称呼。
在进入人间后，他们可以为自己取一个名字，这样，之后人类祭神，就不会走错神庙。
有的本体的名字听起来就像是人类名字，没有其他同物种的怪物存在的话，就可以不必再取名字，比如杜鹃……
枫不能这样。
他必须为自己取一个名字，为的却不是让人类记住自己，而是为了与曾经的枫告别，为了不那么容易被灵界发现自己的行踪。
枫像是被明吉绑上独木舟，充当祭品的牛羊。
明吉说要送他去鬼蜮，可是，去了鬼蜮，他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就由不得他了……
枫不知道明吉那些举动到底是为了什么，但他知道，他不想被明吉继续操控！
现在的这番挣扎，到底能带着他逃出生天，还是翻船沉入水底，都是未知……
“我叫沈风。”他说。
“你们不必为我建立庙宇……这件事之后，你们最好忘记我，隐姓埋名，远离当初被抓走的地方，避免再次被他们找到。”
沈风转过身，看到老者的眼里写满茫然。
他笑着解释：
“我背叛了灵界，现在算是逃犯……你们为我建立庙宇，只会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他注定无法拥有一座属于自己庙宇，从而获取大量的人类信仰之力，太初宫会循着这些痕迹，找到他。
他注定无法脱下隐匿长袍，除非他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不畏惧太初宫投来的怒火。
听到沈风的话，庙宇里的众人神色各异。
有担心的。有焦急的，有愤怒的，也有恐惧的……
有个妇人直接哭了出来，用帕子擦拭着眼泪，哽咽道：
“恩人为我们承受了太多……”
也有一个少年跳起来，高声叫嚷：
“难道就没有天理吗？他们做了那么多的坏事，却可以高枕无忧！真正做了好事的，却被迫逃亡，在这世上颠沛流离！那些吃人的妖怪还要成神呢！凭什么？我们想要为我们心中真正的神灵建立庙宇，都不可以吗？”
立即有年岁稍长的阻止他说下去，少年被按下去，身体发抖，仍有不忿。
沈风看向这个激动得脸色潮红的少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在灵界的书本之上学到的，也不该是现在这样。
沈风缓步走出庙宇，一行人在身后默默跟上。
沈风在院子里看到一处草棚，底下躺着六七个人，一个手上包裹着层层布条的妇人，正在照顾他们。
那些人嘴里净说些胡言乱语，声音很低，面色极差。
老者追上来，对沈风说：
“恩人，在撒了你给的红色药粉后，距离药粉最近的几个人就变成了这般模样……我们勉强把人拖出来，过程中难免又触碰到他们的肢体，有的没事，有的却也倒了下去……情形十分诡异，还望恩人救他们一救！”
沈风知道，这没有什么诡异的。
竹笋被他动过手脚，悬在祭台高空，难免会有些药粉撒落下来，落在祭台上的众人身上。
之后撒出来的朱砂与药粉融合，造成了强烈的致幻和麻痹效果……
沈风给他们的朱砂粉并不多，但也足够殃及距离善元很近的那几个人。
其他人搬动倒下的同伴逃出灵界，没碰到朱砂粉的，便什么事都没有，碰到了，自然就会直接倒下！
“等到药效过了，他们就会恢复原样。”沈风说。
听到这话，老者才放下心来。
沈风回过头来，看向身后的男女老少，说道：
“你们先忙吧，不必管我，我四处走走。”
从破败的墙壁之间走过，沈风看到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
两天前的夜里，他开启的那道灵界通往人间的大门，便是通向眼前的这条河流。
他抬起脚，正要往河流的方向走，胃里一阵翻涌！
沈风捂着心口，跌跌撞撞跑到附近的一处乱石堆前，吐得一塌糊涂……
喂到他嘴里的粟米粥，原样被他吐了出来！
吐净了粟米粥，沈风胃里的不适感立即消退。
他缓步走到河流前，一步步走进水中，任由流动的水冲刷掉自己身上的血迹。
这里的水，水流比月河更快一些。
细小清冽的水流经过地势高的地方，被河里稀碎的鹅卵石挤压出波浪形的水纹，像是编好的发辫，分散开又簇拥着向下游奔去。
沈风脱下棕色的管事服装，和黑色细纱冠帽，随手扔在河岸上。
黑色的隐匿长袍在水中飘起，血迹很快随着水流飘走。
套在最里面的白色短打上，血迹缓缓浮起，在水里短暂地形成一朵血红的小花。
沈风向后仰倒，在水里回忆着太初宫里的经历。
如果不是忽然跳出一个身份不明的闯入者，他完全可以在完成明吉交给他的任务后，全身而退！
闯入者对沈风很熟悉，知道他不该能掌握前往人世间的办法……
沈风早前也的确不知道打开通道的方法，直到躲在暗处目送杜鹃从灵界离开……
沈风能够确认，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当夜的闯入者。
但，从闯入者没有直接对他施展攻击，以及后来的一系列行为可以推断，闯入者是明吉安排来的！
当夜的情况很危急，沈风在脑海中推演了几种逃生方法，目的都只有两个：活下去，摆脱明吉的控制。
他面对的威胁有：黑衣闯入者；倒在地上、乍一看已经失去威胁，但随便什么攻击波及到，都有可能将他们唤醒的三位仙君……以及太初宫内所有的仙君和各类仆从。
在这几股势力之中，沈风是最弱的。
他从黑衣闯入者的举动中，察觉到对方对方有所顾忌，并不想把事情闹大，让外面注意到议事殿里的混乱。
对方也该觉得，沈风不会搞出太大的动作……
于是，沈风大胆地使用出在秘笈里学到的御风术，召唤出强风，让议事殿里的异常暴露在月光之下！
反常的举动，成功吓呆了对方，沈风因此获得一线生机……
“差一点就死在太初宫里了。”
沈风掬起水，泼在自己的脸上，心里还是有些后怕。
当时哪怕再慢半步，从天而降的某位仙君，就能把他彻底留在太初宫里！
现在想想那道冷哼，沈风还会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震颤。
他有些好奇，黑衣闯入者活下来没有？
如果闯入者成功逃脱，灵界元老们很有可能认为，引发狂风的元凶是那个神秘的闯入者，而不是一个实力微弱的小怪物。
当然，明吉不会那么想。
想到这里，沈风摇摇头。
明吉怎么想，早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接下来该怎么做？
沈风看向身上的黑色长袍，这件长袍还能庇佑他三年的时间。
三年，三年而已，能够做些什么？
换一种方式获取一些人类的信仰，让自己不至于太快地衰弱下去？
参悟在藏书阁抄录的秘笈，从中找寻制作另一件隐匿黑袍的办法？
沈风洗净了自己的头发，一步步走上岸。
他弯曲的手指，让身上残留的水花悉数飞至掌心，变成一只硕大的水球。
他的身上重新变得干燥清爽，悬在手心的水球，则被他扔出去，摔落在奔腾不息的河流之中。
沈风看到落在河岸上的管事服饰，和黑色冠帽，翻转手掌，一团幽蓝色的火焰在他手心腾起！
他将火焰丢过去，转过身，大步离开，再也没有回头去看一眼。
在沈风的身后，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地上的衣帽便被烧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