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章

顾相望着皇帝匆忙离去的背影，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天家父子之情，竟也如此曲折难言。

凤仪宫内，早已乱作一团。

李承胤被顾岚亭一路疾走抱来，安置在皇后寝殿的暖阁床榻上。他浑身冰冷，气息微弱，小小的身体蜷缩着，不住地颤抖。王皇后一见之下，心疼得几乎落下泪来，也顾不得自己尚在禁足之中，立刻指挥宫人请太医、烧热水、取暖炉。

他这一倒，病症，却来势汹汹。不过片刻，李承胤便开始发起高烧，热度攀升得极快，比之前落水的二皇子李承坤还要猛烈。

或许是他本就体质偏弱，心绪长期郁结，又或许是在风雪中跪的时间太久，寒气深入肺腑。

他整个人烧得滚烫，脸颊呈现出不正常的酡红，嘴唇干裂起皮，神志昏沉，不得安宁。纤细的眉头紧紧蹙着，仿佛在承受极大的痛苦，口中不断发出模糊的呓语，反反复复，只有那两个破碎而执拗的音节：

“母妃……娘亲……”

一碗碗浓黑的汤药被小心翼翼地灌下去，却如同石沉大海，不见丝毫效果。

王皇后急得有些失态，用浸了温水的帕子不停为他擦拭额头和脖颈，却丝毫无法缓解那滚烫的温度。

“母妃……娘亲……”李承胤在昏沉中，无意识地喃喃着，声音微弱而沙哑，充满了孩童式的、最原始的依赖与委屈，“冷……好冷……娘亲……”

明仁帝踏入凤仪宫内殿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景象。他挥退了欲要行礼的众人，放轻脚步走到床榻边。王皇后见到他，脸上都闪过一丝意外和紧张。

皇帝俯下身，想仔细看看他的情况。靠近了，才清晰地听到那烧得糊涂的孩子口中反复念叨的词语。

不是“父皇”，而是“母妃”。

明仁帝顿住了。那声“母妃”，猝不及防地刺了他一下。他看着李承胤因高热而泛着不正常潮红的小脸，那眉眼轮廓，在病中愈发显得清晰而脆弱，与记忆中鸾妃病弱时的模样隐隐重叠。

他心中五味杂陈，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碰一碰孩子那滚烫的额头，或者抚平他紧蹙的眉头。

然而，他的指尖还未触及皮肤，昏睡中的李承胤仿佛感受到了某种不喜的靠近，身体猛地一颤，竟挣扎着向床内缩去，头颅在枕上不安地转动，口中发出了抗拒的呓语：“走开……走开！别碰我……”

声音虽然微弱，却带着明显的恐惧和排斥。并非针对具体的人，却像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了明仁帝刚刚生出些许柔软的心上。

王皇后在一旁听得冷汗都下来了，生怕皇帝动怒，连忙上前，半是安抚半是遮挡地抱住李承胤，同时对皇帝急声解释：“陛下恕罪！胤儿他烧糊涂了，全然不知自己在说什么，绝非有意冒犯陛下！还望陛下千万不要怪罪于他！”

明仁帝悬在半空的手，缓缓地收了回来。他沉默地看着皇后怀中那个对他充满抗拒、即使在昏迷中也下意识躲避他触碰的孩子，看着那张因高烧而潮红、却依旧能看出几分鸾妃影子的脸，脸上的神情复杂难辨。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那只手缓缓收回，紧握成拳，负在了身后，然后转向王皇后，声音低沉而听不出情绪：

“好生治病。”

说完这几个字，他不再停留，转身，步履略显沉重地离开了凤仪宫。将一室的药味都留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