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5.能辨否

听说得力助手被打了,孙匠官提着点心连夜探望,可是到了其住处才发现事情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因为这位一向温和的老实人身上并没有什么伤,但是他却让丫鬟往身上裹着包扎用的白麻布,而且是从下往上里三层外三层的裹,这会儿已经缠到脖子了,若是来的再晚些,怕是连自己这个整天和他朝夕相处的人也认不出了。

“你这是……”孙匠官一时摸不着头脑。

“孙匠,文,今后怕是不能跟在您身边伺候了。”曹阔表情痛苦,一脸无奈。

“为何?”孙匠官本就惊疑不定,这下更不淡定了。

“白日作画的时候,被债主认了出来,在闹市中一通好打不算,明日起,文就要到债主的府上做长工还债了,这不是被打怕了吗,给自己提前做点准备。”曹阔无缝衔接两件毫不相干的事情,一是为了孙匠官不与那些背地里下黑手的人结仇,二是顺其自然的离开宝船厂,之所以说把债主说成是公主府,是因为他本来就欠朱昭玉银子。

孙匠官果然义愤填膺:“欠了银子,赚了还他便是,天下哪有这样咄咄逼人的债主,你与我说说到底欠了多少银子,若是不多,我们几个老东西给你凑凑。”

老孙还是仗义的,但是当他看到曹阔把修长的手指一张,就知道完了,他这位助手算账从来不说数,只用手比划宝钞的厚度,就他比划的这一拃,怕是他这辈子都别想见这么多钱,吓得孙匠官踉跄后退:“你这是欠了谁家的银子,怎的如此之多?”

“当今皇上的第五女,常宁公主……”曹阔说着,真就流下了两行不值当的眼泪,他实在不知道这个常宁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总是抓着他不放。

“好自为之。”孙匠官愣怔了半天,最后觉得只有这四个字合适他这位助手。

孙老走后,佳娜子看着只剩眼睛和嘴巴的曹阔问道:“玉大人,您是不是过分小心了?”

“小心无大错,公主府那种地方必定耳目众多,不可不防。”对此,曹阔义正言辞,他现在可是在大明朝最大的龙潭虎穴里趴着呢,由不得一丝马虎。

“您防的太严实了……那个老人不重情感,遇到事情不能一起面对,您何必为他冒险,就让那位公主杀了他,您的事更重要。”佳娜子首次透露出抱怨的口吻,其实她并非针对孙匠官,而是曹阔本就不与她近亲,现在包成这样她就更没机会了,她不知道那么多银子需要多久才能还清,反正真田大人交给她的任务怕是要无限延期了。

“你说的那个在中土叫做义气,以孙老的品级和能力没法和公主府比较,他们一个是站在云巅藐看众生的王者,一个是跌入尘埃找都找不见的市井小民,要他为我出头那是以卵击石,强人所难了……”

曹阔非常满意佳娜子的手艺,这绷带缠的颇有侠士风范,并与这倭国小娘讨论了一宿到底什么是义气,顺便传播传播在中土必须奉行的一些武林规矩,羡慕的小丫头险些就拜他做了干哥哥。

其实连曹阔自己也没想到他会与一个外人说那么多没用的,也许因为这是他在船厂最后的一个夜晚了,因为自从他来到大明,好像只有在学习造船的这段日子是最轻松、最快乐的,以至于他非常怀疑自己以前厌学的日子是什么导致的。

第二天一大早就被公主府一个满身怪味儿的侯管事接走了,事实证明他的小心确实过分了,因为他连公主府的大门都没看到就被抬到“工地”了,这里其实就是他逃离紫金山“坠机”的地方,虽然环境不错,但是经常会有野生动物出没,因为野狼之类的袭击,不到一周的时间就有两个工匠受伤了,累得他也不得清净,生气、养伤、不干活。

俗话说闹人的孩子有奶吃,罢工果然好用,下人拿他没办法,公主请回来的妖怪只能公主亲自降服,于是某公主在消停没多久之后再次偷偷逃出府去。

“其他人都退下,画蝶跟我进去。”

当一开始还端着的朱昭玉在房间里看到“一匹布”的时候险些没气晕过去,顿时头大无比,恨恨的道:“只要你修好那架风筝,再教会我如何使用,我就放你离去,也不去为难船厂的那些人。”

曹阔被这滑稽的威胁气笑了,应声坐在床榻上:“幼稚,就你山里这些许人手凭什么阻拦我,你不会以为我是真的在乎船厂那些人才任你摆布的吧?你现在把外面的人都喊来阻拦我一个试试。”

朱昭玉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她的那点手段对这土匪没有多少约束力,实在算不得办法,但既然他出现在这里,说明事情还有得谈,于是问道:“那你为何到此?”

“交换,你有我没有的东西,作为交换,你想驾驭那架风筝就得用东西交换。”

“你要什么东西?”朱昭玉想不出自己有什么是他需要的。

“钱。”

曹阔不会陪一个女孩子过家家,他来是有目的的,造船不是小事,何况他要造的船更非小工程,不仅仅是偷几根木头就能万事大吉的,一艘颇具规模的海船所需非小,各种消耗甚巨。因此,他必须有经济来源。

朱昭玉感到自己受到了侮辱,同时也用轻蔑的眼神审视曹阔道:“你说个数目吧,回头我会让人送来。”

“不急,在这之前你得告诉我你为什么想要驾驭那架风筝。”曹阔本来不想多管闲事,可是朱昭玉的表情侮辱性极强,让他内心有那么点小受伤。

还有三角翼这个东西虽然在飞行运动中安全系数算是比较高的,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玩的,像这种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皇家大小姐就更不用说了,所以他觉得有必要过问一下,若只是好奇玩玩就算倒也没什么,可要是把它当成余生的爱好,那就得仔细了。

“有你的银子拿就行了,问那么多做什么。”

“既然如此,此事就此作罢。”

曹阔起身,意欲离去,朱昭玉却上前一步挡在他身前,这会轮到曹阔眼中尽显轻蔑神情,一步步的压了过去。

“你站住,不许伤害公主。”

画蝶以为曹阔要用强,低着头抡着两只小短胳膊就冲了上来,但是她的头被曹阔用一只手顶住,无论两只胳膊转的多快也够不到人,兀自在那里使劲往前顶着。

这对主仆哪里撼动得了曹阔,朱昭玉眼看自己一步步被逼到门口,猛地扯开衣领,主动往前迎上一步,扬着脖子逼问道:“当年在燕王府的时候,妾身问先生,妾身生的是美还是丑,先生说妾身没张开,等过几年再说,现今先生觉得妾身张开了么,能辨否?”

曹阔这下真被镇住了,他没想到朱昭玉如此“凶悍”,竟然这么豁的出去,这一招以退为进还真把他给挡住了,在认真做了评估之后,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捏住朱昭玉的一片衣领将其拉回,然后再捏住另一边与之合拢,最后默默的拉下自己额头的白麻布挡住眼睛,任由“力大无穷”的画蝶将他推坐在床榻上,沉默的不发一言。

朱昭玉上前将画蝶拉开,然后双手用力扣进曹阔胸前的布条大力摇晃,低吼道:“父皇当年是说过将我许配给你的话,可是你不在沙场征战,跑回那土匪窝子做什么!还将此事弄得人尽皆知,你有想过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父皇为了笼络黔王府,将我许配给了沐昕,可我们虽有夫妻之实,但却没有夫妻之义,他表面上对我恭敬有加,背地里尽是恶语相向,多么无耻的话都骂的出来,竟是连下人也不曾说过那么狠的。”

“我本就是从小没了娘的,现在连父皇也不护着我,再这样下去,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所以我要离开京城,不管到哪儿都好,只要没人找得到我。这件事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因为这个祸都是你惹下的。”

画蝶虽然没有看到自家小姐的“奋不顾身”,但是朱昭玉要离开京城这种话还是令她震惊不小的,急忙扑倒在朱昭玉脚前苦劝小姐不要做傻事,可她百般恳求却被朱昭玉一句“你是要我死在这个牢笼里吗”镇得不知所措。

曹阔的脑子里开始不断涌现各种宫斗剧中嫔妃们的凄惨下场,他从没想到皇家的女儿也会压抑得这么苦闷,更没想到这些事会与自己扯上关系,心中不乏恻隐之情,稀里糊涂的就道:“你若甘做凡人,待我事了之时,便带你离开。”

“你要多少银子?”朱昭玉达成目的,便不再废话。

“两万两。”曹阔举起两根手指,比了个剪刀。

他在船厂偷技术的时候查阅过宝船的开支,一艘宝船长四十四丈四尺,宽十八丈,只料银就达万两,若按半工半料计算,起码也得两万两银子支出。他所要建造的船只虽不需要像宝船一样巨大,但其复杂程度绝对在宝船之上,因此这银子是越多越好。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