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6章 殿下,请!

沈阔头都不敢抬。

从接到消息到看到废太子宗榷,再到此刻,统共加起来,都没有两刻钟的功夫,却足以决定他的决定和命运。

高悬着的心终于是死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此时此刻,他根本就别无选择。

他从前也是在这位废太子的手底下做过事的,太清楚这位殿下此举的目的。

宗榷当初之所以被废,明面上是什么不良于行不能继承大统,服用禁药,但归根结底,实际上是宗榷执意要重启陈州案。

当年的陈州案快刀斩乱麻,陈州兵败,全城十几万将士连带留在城中的数万百姓被屠,如此大昭立朝以来最为触目惊心的大案,最终以容国公通敌叛国满门抄斩草草结案。

多年来但凡提起此案者,无一例外的被贬被边缘化,几乎是成了永兴帝一朝的禁忌。

偏偏最不该去追究此事的皇太子宗榷,从头到尾都不曾放弃过追查陈州案的真相。

这才是废太子的根本原因。

只是这些,他们这些朝臣心知肚明,却无人敢轻易牵扯其中。

如今朝中暗中关于废太子宗榷的猜测议论比比皆是,都怀疑这位从前多智近妖的废太子不可能就此销声匿迹,他终有一天,是要重新回到京城的。

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样突然,这样的快。

伴随着废太子开始,这两年朝中有关立储的风波从来不曾间断过,哪怕是他们沈家,从前并无这种奢望,但眼见着十殿下逐渐长大,也免不了生出了心思。只是没想到会因此牵连十殿下被害,沈家也自此失去了夺嫡的依仗。

宗榷如果回京,首先要办的事情,一定是陈州案。

而他选择以这种方式,如此出其不意的来到城门口逼迫他开门,实则何尝不是在逼迫他站队。

今日一旦他让了路,开了城门让宗榷进城,事后陛下会不会追责倒是其次了,首当其冲的,他必然要被打上废太子宗榷的标签了。

他们沈家刚刚失去了一个十殿下,如今正是重肃立场的时候,若是十殿下的案子没有查出真凶,那么他们沈家还可以依然保持中立,亦或者重新选择最有利于沈家的,合适的扶持对象,静待时机。但是十殿下的案子查明,萧贵妃赫然脱不了关系,那么他们沈家自然就跟三殿下一派站到了对立面,即便三殿下表面拉拢,隔着如此大仇,背地里也绝对不可能真的信任他们,一旦三殿下登基,他们沈家首当其冲就会被清算。而不投靠三殿下,那便是从现在开始就是明晃晃的对立,他们沈家就算还想保持中立,也不能了,除非他们在此时就急流勇退,彻底离开朝堂。

然而沈家几代人的经营,又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轻易退出去?

这些日子,沈家的日子是当真的不好过。

以宗榷的心计,必然是早就了解到了沈家如今的情况。

宗榷特地选在了早晨百姓进京的当口,以扶英灵回京陈冤的名义命令他开门,他若是不让,不出一个时辰,他沈家在京城,就要成为众矢之的,全城的百姓怕是都要跑到沈宅门口去扔烂菜叶子了。他要是让了,事后所有人都不可能相信他是被迫的,只会以为,他已经投靠了宗榷。

短短几息之间,根本由不得沈阔想更多。

他垂眸的视线之下,是宗榷笔直的双腿。

谁能想到?被太医和无数神医宣判永远不可能再站起来的废太子,因着双腿残疾使得朝臣动摇无法继续拥立的废太子,他的腿治好了,他能站起来了。

恍惚之间,沈阔甚至想起了从前那个意气风发人人敬仰的皇太子。

大昭立朝至今,太子也立了几位,若说能叫历史记住的,那必然是非重文太子莫属,但能叫天下百姓心心念念的,也必然只有眼前这位皇太子了。

沈阔对宗榷,除却还不足够坚定的立场,心服口服。

意识显然比理智先一步做了决定,沈阔躬身挪开半步,让开了路。

心底舒了一口气的同时恭声开口,“殿下,请。”

沈阔挪开脚步,他身后追随而来的城门守卫也都自觉的退向两边,让出了一条道路。

宗榷捧着牌位一步步朝着城门走去,他身后一抬抬棺木也随之入了城门。

城内早已听见消息的百姓们不知何时已经围在了主道的两侧,眼见宗榷走着回京,一个个热泪盈眶跪地高呼皇太子,根本不管眼前这位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是废太子了。

负责维护治安的巡使们战战兢兢的拦着,但是根本吓不退百姓们疯狂的热情。

宫中和萧国公府接到消息的时候,宗榷已然进了京。

皇帝昨夜留宿在端妃宫中,因着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雨,皇帝睡得并不安稳,今日也并非大朝会的日子,因此便睡迟了。冯大监匆匆忙忙赶进来禀报的时候,皇帝面色不渝的坐起身,薛婉月赶忙上前给他披上外袍,然后动作轻柔地帮他按着酸胀的额头。

“何事惊慌?”

冯大监瞧见皇帝起了身,才敢斟酌着禀报,“回禀陛下,二殿下他回京了,带着容国公和陈州将士的遗骨,抬着棺木正朝着宫门口的方向过来。”

皇帝的眼神“嗖”的冷了下来,“再说一遍。”

冯大监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战战兢兢的回:“陛下,二殿下他,回京了。”

皇帝冷垂着眉眼,谁也不敢去看他的神色,就连跪在身后帮他按着头的薛婉月都下意识的停下了动作,默默的退到了一旁。

时间静逸的仿佛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不知是过了一瞬,还是过了许久,皇帝意味不明的说了句,

“阿却回来了呀。”

与此同时,郡主府。

九公主已经拆了线能下地行走,昨夜下了雨,她的伤口正是愈合的时候,莫名的有些发痒,搅合的她一夜没能睡好,一大早便起了身,想要找借口去问问安大夫有没有能缓解的药膏。

只是刚走到容歆房门外的走廊上,便听见了里面传来的声音。

“殿下带着容国公和陈州将士的遗骨回京了。”

九公主的脚步蓦地顿住。

然后她听见了那道熟悉的声音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响起,

“把我压在箱底的孝衣拿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