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澈视角(12)
飞机开始下降时,广播里响起熟悉的提示音。耳边忽然有点闷,我摘下耳机揉了揉太阳穴,闭上眼睛。连日奔波、训练、会议、夜店、即将到来的新西兰集训……那些像旋涡一样密集的噪音终于退去了,剩下的只是一片死寂般的空白。
“程先生。”空姐的声音低声传来,带着职业化的温和礼貌。“您的司机会开车到廊桥下的停机坪等您,我们落地的廊桥是t4航站楼402登机口,等落地后,我会陪您去停机坪。”
我抬眸看了她一眼,轻轻点头:“谢谢。”
窗外是云层稀薄的晴空,杭城四月的阳光很亮,透过舷窗洒在手背上,有点烫。我下意识地遮了遮,却还是忍不住朝下望去——那些熟悉的山水和分明的水田纹理,就像一块被记忆反复描摹过的画布。
飞机在跑道上落地的一刻,我并没有太大感觉,反倒是透过舷窗,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远处的停机坪上,一动不动地等着,心里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而手机上,程泊闻和周师傅都给我发了信息,就连奶奶都发微信问我,午饭想吃什么。我一一隐藏,没有回复,这一刻忽然很羡慕颂颂,羡慕她可以完全不顾他人的想法,只做她想做的事情。
下了飞机,空姐一路陪我走下廊桥,走出廊桥之时,一阵风刮过,带着春末夏初的潮湿和香樟叶的气味。
周师傅站在车边,一见我就迎了上来,“大少爷,您辛苦了,快上车吧。”
“…..”我犹豫了两秒,开口推辞,“不用了,你回去吧,我自己去就行。”
“可是…”周师傅面露难色,为难地看着我欲言又止,“程总吩咐了,一定要我送您去太太的墓地,然后再接您去程教授家。程总和杨太太还让我带了……”
“算了。”我终于还是妥协,“上车吧,谢谢。”
周师傅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我上车时,看见旁边的座位上放着一盒龙井茶酥,周师傅也笑着对我说:“大少爷,茶酥是杨太太亲手做的,太太说了,是无糖无油的,您放心吃。程总也让我准备了给太太的鲜花。”
“好。”我看着那盒糕点,微微点头,阿渲的妈妈一直这样,虽不是我的生母,对我的关心,却丝毫不比妈妈少。
“花不用了,我定好了。”
“好的,大少爷。”
周师傅没有再说话,世界也终于安静下来。
从机场出发到大慈山要四十多分钟,一路山景渐浓,水杉排得笔直,初夏的新叶绿得张扬,地上是散落的香樟花,空气里淡淡的甜味夹杂着泥土气息。
我靠在车窗上,目光随着窗外的景色一寸寸掠过,脑子里却停留在墓碑那张黑白照片上。
母亲年轻时的样子,温柔又倔强。很多人都说,我和妈妈长得很像,颂颂也这么说。她也说过,妈妈看着很知性,一看就是建筑师,她说,同为女人,她很遗憾……
也许这就是我一直忘不掉她的原因,在所有人提到谢徽音的时候,第一反应都是我妈妈或程总的亡妻,只有她,看见了妈妈本身的价值,把她真正当做一个人尊重。
墓地不远处是几排低矮的松树,阳光穿过树隙投在地上,斑驳陆离。我穿过石板路,拿着糕点和花,走到母亲的墓前。
大慈山的阳光比北京明媚得多,风也不那么干燥。墓碑边落了不少灰尘,还有些飘散的落叶。
我蹲下身,把一束刚买的粉色山茶花放在墓前,又把水果和点心一一摆好。那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花,而粉色,是颂颂每次来看她,都会带的颜色。
阳光照在我肩上,暖而不热。我抬手擦了擦墓碑上的灰,动作有些迟疑——眼前忽然浮现出颂颂那个冬天跪在墓前的画面。
那天她穿得很少,只穿了一条连衣裙一件黑色大衣,却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在地上,掏出自己的丝巾,认真地一点点擦着墓碑,还轻声念着:“阿姨,对不起哦,我们来晚了,以后一定不会迟到了。你要保佑阿澈,拿到冬奥冠军好不好?”
那时候我站在她身后,风吹乱了她的长发,我却觉得那一幕,温暖得像整个冬天。
我垂下眼,手指缓缓从墓碑上滑过,最终落在那行刻着“谢徽音”的名字上。
“妈。”我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我拿到了金牌。”我轻声说,“冬奥会,坡面障碍技巧金牌,我做到了….”
我停顿了一下,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但是,我…我和颂颂分手了。”
风在山间穿行,松涛沙沙,像是妈妈在轻轻叹息。
“是我不好,我提的分手…我以为…她不爱我。她很好,但是我觉得,可能我们就是不合适,她的世界太大…她没有办法,一直在我身边。”
我低头看着那束山茶花,努力让声音不要颤抖,“她现在,应该在写论文吧,或者在计算Aether探测器的轨道,她研究生毕业的时候说,她希望有一天,她的名字可以和她研发的探测器一起,飞跃地球,她应该…很快就可以做到了。”
我顿了一下,忽然苦笑了一声。
“颂颂一直都这样,虽然说没有目标,但是只要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做到,不会被任何人干扰。也是因为有她…我才能拿到冬奥金牌。可是….”
“妈。”我低声问,“我觉得,我对她来说,没那么重要…虽然我很爱她,但是…我也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妈…我和颂颂,还有可能吗?”
没人回答我,只有布谷鸟的叫声从不远处的山谷传来。
我跪在墓前,忽然想起那些在夜里反复梦见的画面,梦里她站在星空下,回头朝我笑,唇边是熟悉的那句:“阿澈,我好想你。”
我闭上眼,轻声说:“妈,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我们可以重新在一起,我真的很爱她…我不能没有她。”
风轻轻拂过我的脸,像是有谁的手,摸了一下我的头发。
墓碑无言,这一次…没有人可以给我答案。我点开instagram,像之前无数次那样,点开颂颂的主页,看见她发了一条story。我忽然生出了几分没必要的倔强,注册了小号,看了她的快拍。内容还是一样,抱怨写论文写的快死了….
我苦笑,也许,她还是没有想到我,她的生活早就被论文和研究堆满,她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去想我……